“你说你都知道?”
过了许久,姜以柔似乎平静了些,这才慢慢开口,低声问道。
顾骁松开她的肩,轻轻握住着她的手:“嗯。抱歉……我只是想知道,我不在的那五年,你经历了些什么……”
姜以柔:“……”
顾骁低头认真看着姜以柔的眼睛:“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因为我想,等到你愿意说的时候,你自会跟我提起。”
姜以柔撩起眼皮,懒懒地看着顾骁,眼中似有醉意,又似全然清醒着:“陪我喝两杯?”
顾骁眸色一沉,握住她的胳膊:“别这样。你今晚喝得够多了。”
姜以柔甩开他的手,冷冷睨着他:“我这么多年,一步步走来,小心谨慎,如履薄冰……我好不容易才……”
她这句话没说完,但顾骁知道,她想说的是,好不容易才还清高额债务,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姜以柔顿了顿,复又挑起唇角,露出一个有些妩媚又有些挑衅的笑:“但我今晚就想放纵一回,怎么了?”
顾骁眼中闪过几分心痛和无奈:“以柔……”这是他第一次,没用‘姜夏’这个旧名来称呼她。
姜以柔看着顾骁,眼神近乎有些决绝疯狂:“要么滚,要么留下来陪我喝。”
顾骁叹了口气。
他没办法拒绝这样的姜以柔。
*
姜以柔从酒柜里拿出了几瓶之前珍藏的红酒,甚至颇有兴致地跟顾骁介绍:
“这是二十岁那年,和世纪娱乐签约那天买的。我记得那天,超市的红酒搞活动,我买了一瓶最便宜的。结果一直没有喝。”
“这瓶酒,我第一次得潜力新人奖的时候,朋友送的贺礼。”
“这是我二十二岁生日那天买来给自己庆生。我那天跟徐静大吵了一架。但第二天,我就去负荆请罪了。我告诉自己,这条路是自己选的,就算是爬,也要坚持下去。”
“这瓶,是前段时间,债务还清时,一时高兴买下来的。”
每一瓶被她珍藏起来的红酒,背后都有一个缘由。
姜以柔垂眼看着那些红酒,一瓶一瓶,如数家珍。
顾骁没去看她手中的酒,只认真地注视着她的脸,和她眼角唇边的每一个表情。
“对不起。没经过你同意,就擅自去调查这件事……是我不对。”
顾骁见姜以柔没说话,又认真而诚恳地道了一次歉。
姜以柔摇了摇头,缓缓吁出一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的确是我父亲先做错了事,才会被人抓住把柄。”
她给自己还有顾骁分别倒了一杯酒,举起酒杯,轻轻与他相碰。
“Cheers。”
说完,也不管顾骁什么反应,仰头,一饮而尽。
“你喝慢点。”顾骁见她这饮酒如饮水一般的喝法,立刻蹙起眉。
姜以柔呵呵笑着,不甚在意,继续给自己添了一杯酒。
姜氏集团多年来一直延续老派民营企业经营制度,吃老本,没有寻求创新,引进新的管理模式,以至集团生意每况愈下,资产严重缩水。而其中一个大股东的撤资,更让姜氏的情况雪上加霜,股价疯狂下跌。
近十年来,虚拟币在金融圈兴起并开始盛行,中小投资者开始盲目跟风。姜丞为了挽救集团,决定铤而走险,向二级市场发行一种养老保险的虚拟代币,吸引了大批个体投资者。
通过出售虚拟币,姜丞果然又成功募集了大笔资金。然而,他没有将这笔资金用于偿还债务,而是用来投资几个新兴项目。想要借机进行企业转型,扭转盈亏。
可惜,天不遂人愿,几个项目接连失败,项目承包方甚至卷款出逃。
集团的资金链陷入深一层次的危机。
而就在姜丞为资金问题四处奔走时,有人检举了他发行虚拟币的程序实属严重违规,而且没有足够资金回购发售的虚拟币。
因为对方证据确凿,姜丞的个人资产一夜之间被冻结,而之前他的融资操作也被判定为金融诈骗行为。
姜氏诈骗丑闻曝光后,公司股价疯狂下跌。而明达集团觊觎姜氏已久,在姜丞入狱之际,趁机低价收购了姜氏集团的资产,而姜丞因为几个烂尾的项目也背上了巨额债务。
姜以柔缓缓地甩了一下头,晃晃悠悠地,醉眼惺忪地看着顾骁:“一开始知道了父亲所作所为,我也非常不理解……但后来见过那些公司的老员工,又想明白了一些。他当时身上肩负的,不仅仅是个人或者家族的荣誉兴衰,更多的是全公司几千人的生计问题。那么多人……指着他发工资呢,呵。”
她又灌下一大口酒,屈起一只膝盖,将下巴搁了上去,似是自言自语地说:“人大概是太心急,就容易走错路吧……”
顾骁沉吟片刻:“这一切发生得很快。像是多米诺骨牌。”一张倾覆,全盘皆输。
姜以柔慢慢地晃了晃杯中酒,有些自嘲地笑了:“事发后,所有的不利证据都指向我父亲。我那时候年纪小,对商场上的事知之甚少。也是后来才慢慢从父亲和律师那里知道,一开始怂恿我父亲发行虚拟币的,就是程明达。包括后面姜氏投资的那几个项目,也是程明达牵的线。”
顾骁眼神晦暗不明,沉声道:“他为了吞并姜氏,给你父亲设了个套。”
姜以柔微微咬了一下唇,忽然一口气又灌下大半杯酒。
顾骁伸手按住她的杯口:“你喝得太急了。”
时至今日,每每想起这个人,她都难以平复心中怒火。程明达和姜丞原是旧识,两家公司也是多年的合作伙伴。然而在这场惊天丑闻中,最后获利的大赢家,却是程明达。
此人用心之险恶,手段之卑劣,在姜以柔这么多年见过的人当中,依然是数一数二的。
姜以柔似乎还沉浸在情绪里,她拿着酒瓶的手,微微颤抖着,给自己又倒了满满一杯酒。
待要再喝,顾骁却死死压住了她的手。
“都过去了。”顾骁忽然柔声道。
他慢慢地从姜以柔手里拿走了酒杯,放到一旁,放到她够不到的位置。
而后他向姜以柔那边挪近几寸。
“再难的日子,你都挺过来了。”
顾骁双手捧着姜以柔有些发烫发红的脸颊,轻轻抬起她的脸,与她对视。
“以后会越来越好的。而且……你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
不会在遇到事情的时候只觉手足无措,不会再一个人孤身面对这样的绝境。
“我向你保证。”男人的声音认真而沉稳。
光听着,就让人安心,让人莫名的愿意去信赖。
和那双似乎承载着星辰大海的黑眸对视了半晌,姜以柔眸光微微一闪,忽然伸出手,环住了顾骁的脖子。
她将头枕在顾骁肩上,掀了掀唇,忽然低声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告诉你一个秘密。”
“网上那个视频,不是完整的。”
她安静了许久,又低声自语道:“我没有……”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出卖自己,也没有出卖尊严。
“我知道。”顾骁打断了她尚未说出口的话。
“……我一直都知道。”
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眼前这个女孩儿,到底是怎样的心性。
也不知是谁主动的,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接吻了。
姜以柔的手一直紧紧地攥着顾骁的衬衫下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紧张,明明不是初吻了。心脏猛地被提高,一口气几乎顺不过来,胸口像要炸开……
有那样一个人,他让你手心出汗,心跳加速,你和他加起来就是整个世界。
*
头痛欲裂。
这是姜以柔醒来时的第一个感受。
姜以柔转头,床头的电子钟上显示的时间是13:15。已经下午了……
她茫然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混沌的意识才慢慢聚拢到一处。
下午了?!
“嘶——”姜以柔按着太阳穴,慢慢坐起身。
不止是头,全身的肌肉、骨头,都在向她抗议。
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她这是摔下楼梯了,还是被车撞了??
姜以柔口干得厉害,见床头摆着一杯水,就直接拿过来喝了一口。
水竟然是温的。
姜以柔:?
喝水的时候,记忆也慢慢在归拢。
围堵的记者……微博视频……后来她一个人去了酒吧……再后来……
顾骁!
昨晚是顾骁将她从酒吧带回来的。
卧室门把手被人拧了一下,而后开了。
顾骁手上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姜以柔微微蹙眉,下意识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她宿醉刚醒,头还痛着,胃里也不舒服,语气自然也不怎么好。
姜以柔可以很确定,她看见顾骁的表情和动作,徒然僵硬了,就像是石化一样。
然而僵硬也只是那么一瞬间,很快,他便神色如常地拿着托盘走了过来。
等到他将托盘放在床头,姜以柔才看清,盘中是一碗蔬菜粥,一个煎蛋,一块香煎鳕鱼。
顾骁淡淡道:“先起来吃点儿东西。”
姜以柔瘪了瘪嘴。太淡了,看着就没什么胃口。
顾骁:“你昨天喝太多酒。这些东西虽然清淡,但养胃。”
姜以柔眨了眨眼,有些新奇的感觉。
这算是在解释?这男人去学了读心术不成?现在都不需要她开口,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顾骁抬眼看着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头痛,全身都痛,跟要散架了似的。”
姜以柔打了个哈欠,忽然调侃道:“喂,你该不会是趁我醉酒,打了我一顿吧?”
顾骁的脸,瞬间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