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老话所讲, 一根肠子八下扯, 月儿如今算是明白什么意思了。

自打从“绝代芳华”接走那一天起, 月儿便觉得只要能活下去,诸事都是可以后行的。

到如今, 却成了家里家外的一把好手。月儿才发现, 能者多劳,是当真的劳心劳力。

一方面要顾着刚开业不久的生意, 一方面要准备礼拜天的自行车赛, 更重要的是, 还要抽空置办起韩静渠的寿宴, 一桩桩一件件都压在了月儿的肩头。

饶是她有三头六臂,再是不急不躁的稳当性情,也是多有忙乱了。

整日里脚打后脑勺, 连喝口水的时间都要算计着了。

好在身边帮手确实得力,商场里刘美玲主内, 韩梦娇主外, 家里面又有着想要表现一番的楚松梅,一切倒是有条不紊行进着。

这一日午饭,又是难得人回来得齐全,众人甫一坐定,韩静渠还没动筷,众人自然也没敢开餐。

恰在此时,佣人走到月儿跟前来回:“三少奶奶,您店里来了电话说, 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月儿此时有了自己的事业,不过这小小事业于家人眼中,更像是哄小孩子的过家家把戏,无论如何是拿不到台面上来说的。

大帅执掌东北万万人生死,谁敢在他面前说忙?可月儿知道刘美玲的性子,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万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寻她回去的。

如此月儿如坐针毡,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她甚至不敢看向身旁的韩江雪,生怕自己一个眼神里带着点期许,韩江雪便会为了她坏了规矩。

这个关键的当口,她们夫妻二人断不能与大帅起了冲突的。

月儿就这样味同嚼蜡地强挨过了一顿饭的时间,到了终于可以离席的时候,已经距离来电话的时间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月儿一路催着司机赶过去,远远地见看见店员小红正在门口张望着,一脸的焦急,显然是在等月儿来。

“到底怎么回事?”

小红的急切里带着一点懵懂:“我也不知道美玲姐为什么那么着急,刚来了位客人,美玲姐便急了,让我通知您赶紧过来。”

“人呢?”

“被美玲姐请到贵宾室去了,好吃好喝供着呢,就等您来呢。”

什么人,能让刘美玲如此大惊失色,月儿赶忙上了三楼的贵宾室,推门而入,看着一席黑色长款礼服,优雅又妖娆地喝着咖啡的女人。

怒火一下子就窜了上来。

不是别人,正是真正的明如月。

“你怎么出来了?”

明如月眼皮都没抬一下,仍旧搅动着手中的咖啡:“我又不是个死人,总憋在家里,还不闷坏了,出门逛一逛,既不犯法又不违规,与你何干?”

与月儿相比,明如月的是那种线条更为凌厉的长相,骨架也更大一点。再加上留洋多年,深得法国人审美的精髓,很大程度上看起来更西洋范儿一点。

月儿粗略打量了一番她今日之装束,珠宝配饰都是一等一的品级,想来价格不菲,应该是明母之物。

月儿也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惯子如杀子了,想来这位明家独女便是从小这般备受疼爱,才会养成了无法无天,从不思虑前因后果的性格。

“山高海阔的,离开锦东城,你爱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我管不着。但是在这里招摇过市,你就不怕被人认出来?”

“认出来?谁还认得我了?你以为我好端端的一个人,我长着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却要每天带着这么一款大檐礼帽,还要遮着黑网格,我是为了什么!”

明如月的优雅与从容慢慢难以为继,她修长白皙的颈子上瞬间出现了隐隐青筋,眸光里的急躁也愈发明显。

月儿粗略猜测,她即便想要走出家门放放风,也断然不会来这般人流密集的地方的。更何况,是到月儿的店里来自取其辱。

思量至此,月儿知道,她急了。定然有让她无法安心在家做起大小姐的缘故,才会这般狗急跳墙,来找月儿了。

月儿这小半年来经历种种,与人谈判的技巧也愈发娴熟。

对方越是急切,自己便越要稳坐钓鱼台。

月儿清浅一笑,带着几分悠然,坐在了明如月的对面,不急不缓地转头对刘美玲道:“去给我也倒杯咖啡,这一过了晌午,着实让人乏困了。”

见月儿晾着她,明如月薄有怒意,佯装起身:“既然你没什么事,我便走了。”

月儿:“慢走不送,仔细遮住了脸,别叫旁人看了去。再好看,也没用了。”

见月儿并不在意,一直在拿着腔调的明如月也没了底,刚抬起来的屁股又沉沉坐了回去。

“你到底想怎么样?”

月儿觉得好笑:“又不是我请你来的,有何诉求,不该是你来说么?”

“你是不是特别想让我走得远远的?我可以走,不过我有个条件。”

鱼儿挑眉:“说来听听。”

“我需要你给我出一万大洋,我要折成美金。钱你给足了,我拿钱走人,今生咱们都不必再相见了。你继续做你的少帅夫人,我过我的逍遥日子。”

月儿至此终于明了对方此行用意。看来明家对于这位久未归来的独女,耐心也并不十分充足了。

或许久经别离,乍一重逢,千般好万般娇,还是父母的心头肉。这样寄生虫一般的在家中腻歪着久了,再掺杂上不负责任的行动给家中带来的不便,慢慢这份耐心与宠爱也就消耗尽了。

一直追求自由的富家大小姐野性惯了,迫不得已时只得回了家,如今待得不厌烦了,又开始向往外面的天地了。

临走时候还不忘了把自己仅有的价值拿出来榨上一榨,想敲一笔,拍屁股走人。

月儿心底里冷笑,这等吃不了苦受不了罪,吸血蚂蟥一般的无用之人,却张嘴闭嘴谈着开放和自由。

可鄙可笑却又不自知。

月儿嗤笑:“一万块现大洋,明小姐,掂量好了,你这条命值这个价钱么?”

明如月听罢,也是火冒三丈,拍案而起。她指着月儿的鼻子,气急败坏道:“你今天所得的一切,都是本应该是我的!你的丈夫,你的富贵,你的地位,甚至是名字!你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女人!”

连名字都是借与旁人的,月儿心底多少升腾起一点落寞感来。她怎么没有名字呢?她叫袁明月,艺名沧海月,后来呢……

月儿看着眼前人暴跳如雷的样子,一瞬间恍惚,可又转瞬间释然。

跳梁小丑一般,即便生得俊美,可吃相也太丑了。

“所以呢?明小姐这一万块大洋,是收得我取名费的是么?”月儿接过刘美玲递过来的咖啡,不紧不慢地手腕轻转,搅动着……

“明小姐,你要明白,这世上还能尊称你一句明小姐的人已经不多了。别自己不识好歹,别作到最后,连这最后的一点体面都作没了。”

月儿浅啜一口,将咖啡杯放在了桌上。

“认清点形势,此刻你有什么资本和我谈条件?明先生和夫人纵然爱你,与明家家业,以及一大家子的性命比起来,恐怕这点爱也变得微不足道了。真闹起来,明家会不会弃卒保车,你自己掂量着。”

月儿的声线渐渐放缓放沉,没了往日的娇俏,甚至趋近于嘶哑。

“你说说,一万块大洋,买一条已经不该存于世的命,是不是都有点嫌贵了?”

纵使明如月心智再过幼稚,也听得懂月儿此番话里的威胁意味了。这世上本就只有一个明如月,是她自己为了自由放弃了的,如今她又妄图把一切拿回来。

明如月恼羞成怒,咬着后槽牙:“你不必如此猖狂,倘若家族为了富贵要弃我于不顾,我也不必留给家族什么面子了。索性大家鱼死网破,我倒想看看你这个婊/子出身的东西,能有什么好下场!”

言罢,她深吸一口气,仍觉太阳穴在突突跳着,半晌才好整以暇道:“算了,我也不和你多废话了。我给过你机会了。既然你不愿意出这一万块大洋,自然有人愿意出这份钱的。我今日来是想替人捎个话的,今晚六点,在广德楼,有人想见你。”

她拿起自己的礼帽,又恢复了甚是优雅的做派,娉娉婷婷转身而去。

月儿缓缓闭上眼,腔子之中犹如有被打翻了的调料盒,五味杂陈。

月儿终于明白明如月为何敢来铤而走险了,因为她已经和家人近乎决裂,而这个时候,又有居心叵测之人发现了她,利用了她。

这个自私自利头顶的女人,既然能为了所谓的自由弃全家于不顾,便能再一次为了一己私利,舍全家性命以成全自己的富贵。

广德楼……多么熟悉的地方。月儿不必细思量,她也知道是谁请她去赴这鸿门宴。

看来莉莉这妮子还真是有些手段的,这一点倒是随了她那倒霉父亲了。

既然能找到明如月,也便是查到了月儿的底细了。月儿长叹了一口气,这场闹剧也该有个完美的收场了。

是输是赢,走着瞧吧。

月儿起身下楼,还没等走到一楼,便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看见了韩江雪的汽车停在了门前。

月儿心下一惊,暗叫一声“不好”,惶惶然下了楼,却见韩江雪已然站立门口,身侧立着的,正是刚刚下楼的明如月。

二人一出一进,恰在擦肩时眼神相触,皆是愣了须臾,紧接着,回过神来。

韩江雪记得这个女人,也是这般装束,阔檐礼帽,修身黑裙,在邮轮上,于晚霞之中故作姿态地对对他说着自己是一位追求自由的新女性。

韩江雪永远都忘不了斯人那张让他作呕的嘴脸,更忘不了她说自己就是他的未婚妻。此刻再度相逢,韩江雪唤住了来人。

“这位小姐,我们在邮轮上见过?”

韩江雪当日化名,明如月也并未留心。此刻她虽然嘴上与月儿逞能,可终究是个难成大气候额。她心底也是怕被路人认了出来的,赶忙拉低了帽檐别过脸去:“您认错人了。”

言罢匆匆离去,留给韩江雪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韩江雪看着这背影,不禁慢慢陷入了沉思。对于妻子,他已经几度确定并非真正的明家大小姐,如今看来更是无疑。可这位“明如月”为什么要来找月儿呢?二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她此番前来,会否是来对月儿刁难威胁的呢?

想到这,韩江雪又一次升腾起了想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兴致来。

不为了真相,哪怕为了保护月儿也好。

毕竟兜兜转转,经历种种,于他而言,心中认定的便是月儿这个人了。

她身后是千军万马也好,还是茕茕孑立于人世间也罢,他韩江雪认定了的,就要护她一世周全。

月儿心下忐忑,走到愣住的韩江雪跟前,轻声咳了咳,唤回了韩江雪的三魂七魄。

佯装作薄有怒意:“少帅若是喜欢看美人,且到别处看去。别在我这店门口,惹我心烦。”

韩江雪看着月儿气鼓鼓的样子,便想起了以前日本国同学与他讲的河豚,受了惊吓便膨胀起来。

眼前的小娇气人儿显然是一生气,便鼓起来了。

他伸手在月儿脸上戳了一戳,扯着一脸不由自主的坏笑:“让我猜猜,我家小夫人是不是吃醋了?”

月儿见他言语中还带着戏谑之意,自我安慰道兴许二人并不相识吧,但仍旧略有隐忧,试探问道:“你们认识?”

“不认识,游轮上见过一次,萍水相逢而已。”

这“萍水相逢”又何尝不是他对她的试探呢?

见月儿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韩江雪心中猜疑也有了点着落,但偏偏又不想挑明了让月儿为难,于是便将话题扯了回来:“想来我夫人是小气的,萍水相逢都要吃个醋的。”

凑到月儿耳侧来,低声私语:“看来我在扶人心中的位置,当真是独一无二的。”

月儿被气息乍一撩拨,脸骤然似熟透了的红番茄一般,一脸赧然推开坏笑的韩江雪:“这么多人看着呢,别胡闹。”

“嗯,要闹也回家闹去。”韩江雪学着月儿的声线,掐尖了嗓子接了下话。

一旁的刘美玲带着一众店员听见了,皆是抿嘴忍着笑,生怕自己噗嗤出了一声。生生快要憋出个好歹来。

月儿赶忙拉他去僻静处:“怎的到店里来了?寻我有事?”

“见中午你匆匆忙忙来店里,怕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想着帮你来处理一番。”

月儿半是窝心感动,半是愧疚难当,对方将自己这一点一滴都如珍视,自己却怀揣着这般秘密,无法坦诚相告。

只得暗暗发誓,江雪,早晚我会将真相与你和盘托出的。

她支支吾吾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一位美女需要向天津那面调一个码数的货,美玲做不了主,便唤我过来了。”

“哦。”韩江雪意味深长,却又转瞬恢复了往常模样,“没事就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一门心思赚钱了,我也要去忙了。近来父亲下死决心剿了东边几个山头的匪,也算是造福百姓的事,我得去准备了。”

自打前朝大清灭了,民国以来,占个山头就敢称大王的数不胜数。手底下养着兵和枪,就得琢磨着弄钱粮来,起初都做的是打家劫舍杀富济贫的绿林梦,渐渐地发现人家富人家自己也有人丁和枪。

一来二去,皆是落草为寇,开始了打劫平民路人的勾当了。

此番若真能剿了这匪患,于东边几城连带着数十孤忖的百姓而言,确实利于民生的大好事。另一方面看,于私心里讲,又是能为韩江雪立一立战功,积攒些人脉的好时机。

月儿不敢耽误他的工作,又想着晚上的鸿门宴,索性便道:“你且忙你的去,你永远站在我身后,便足以为我撑腰了,不必事事都跑来的。”

月儿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确实为了与莉莉这般争斗做好了先期准备,可说到底,并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就一定赢得了。

月儿在店中挑了件新款的西洋式连衣裙,配了件素色披肩,好生装扮了一番,去了广德楼。

月儿比约定时间晚到了几分钟,她掐着表算的时辰,且耗上她一耗。

果不其然,待月儿走进广德楼的时候,跑堂的伙计便告知月儿,莉莉小姐已经等候多时了。

伙计是个生面孔,操着浓厚的东北口音,当是刚从乡下来的,乡音仍旧浓重。

月儿一面上楼,一面闲聊似的搭话:“这位小哥,请问原来跑堂的庆哥今儿怎么不在呢?”

跑堂小伙大喇喇一笑:“他早不干了,走得可是匆忙,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老板才忙着雇了我。”

不干了?这庆哥比月儿大不上几岁,打小便在这楼里长大,倘若不干了,他能去哪儿呢?就算走得再急切,也不至于连东西都顾不上拿。

想到这,月儿脚下一滞,心中突然发慌起来。直觉告诉月儿,庆哥出事了,而且很有可能,和她有关。

月儿不得已,怀揣这份秘密苟且生活至今。她不希望自己被戳穿,但她也明白,倘若这一天真的必须到来,她可以坦然面对孰真孰假。

如她自己所言,作为一个成年人,每一份抉择都是自己选的,就要学会为这个选择负起责任来。

可她从没想过,这件事情,会伤及无辜。

月儿没有过多言语,吩咐槃生将这包房附近清了场,就说少帅有公务要谈,旁人勿近。

交代完这一切,月儿怀揣满腔怒火推开了包厢的门,里面娉娉婷婷坐着两个美人,皆是绞尽脑汁想要把月儿踩扁了榨干了,扔到泥淖里永世不得翻身的人。

一个莉莉,一个明如月。

月儿指甲因为手指的紧攥而皆是泛白,她下颌紧绷,实在是无法强挤出笑意来。

“看来,二位已经很熟悉了。”

莉莉低着头兀自欣赏着一桌的菜肴,抬头看向月儿:“呵,淮扬菜,笔杆青……啧啧,你这做戏子的功夫还真是炉火纯青啊,当什么瘦马,直接卖去戏班多好?”

月儿面对这般奚落,并不打算作任何回答,只压抑住满腔的怒火,指甲都抠进了肉里来,恨恨问道:“你把庆哥怎么样了?”

月儿隐忍至斯,于莉莉看来,愈发觉得畅快。一直以来,被月儿狠狠压制的莉莉终于在重压之下寻找到了突破口,一如饥渴万分的鬣狗,见到了能生吞活剥的血肉。

呲着呀,丑态万千。

“你求我,我便告诉你。”

月儿站定于包厢门口,眼底猩红,她又低声喝了一句:“你把庆哥怎么样了!”

声音已然嘶哑,全然没有了任何耐心。

莉莉拍了拍桌上的一坛酒:“想知道,喝了它。”

月儿知道,这坛子酒喝下肚,于她的酒量而言,并不至于烂醉。可在贪婪至极的刽子手面前,这么蠢的举动显然是毫无意义的。

月儿咬紧牙关,慢慢走上前。她将自己的手包压在了桌上,如此才伸出了玉手,搬起那坛子酒来。

沉甸甸的,十足十的满坛。月儿轻轻摇了几下,打开盖子,深嗅了一番,转脸时,怒意已全然消散,又是那宠辱不惊的模样。

清浅一笑:“好酒。”

言罢,月儿突然向前抢了一步,手臂一抬,悉数将这一坛子老酒丝毫不浪费地沿着莉莉的头浇了下去。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赘余,临倒尽的时候,还晃了晃坛子,一滴都舍不得浪费。

本是吃定了月儿会百般乞求服软的莉莉正伸筷决定夹一块牛肉来吃,便是酒已经洒在了头上之初,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她回过神来,新做的发型与周身的衣物都已经湿了个透。

平生最厌酒味的莉莉这才发觉自己犹如泡在酒坛子里刚出浴一般,本能地急火攻心,惊叫了起来。

只是嗓音还未来得及彻底舒展,便听得耳畔锵锵然的碎裂之声。

短促却震耳欲聋。

月儿将坛子狠狠甩在了莉莉的脚下,崩起的残片险些割破了莉莉的脚踝,她本能向后一退,差一点便跌落在地了。

一旁已然认了主的明如月赶忙上前去搀扶,莉莉受此大辱,本就没什么城府的心性一时间打乱,推开明如月的臂膀,指着月儿喊道:“扶我做什么,替我打她!”

还没等明如月反应过来,月儿抄起桌上的手包,干脆利索地从中掏出一把袖珍勃朗宁来。

她不紧不慢地拉动枪栓,枪口黑洞洞的,直接对准了莉莉。

那上一秒还跋扈嚣张的两位大小姐,一见枪口对准了自己,气势上骤然便减了大半。

月儿趁着二人呆愣的空当,手臂一转,对着身旁的另一坛酒就是一枪。

这是月儿人生中第二次开枪,她不敢又片刻游移,生怕自己生出一点怯懦来。

银瓶乍破水浆迸,两个姑娘被吓得“嗷”的一声抱住头蜷缩在了一起,抖如筛糠,皆是散了七魄一般,谁也不敢看向月儿。

此刻虎口被震得生疼的月儿甩了甩手腕,重新将枪口对准二人。

“这把勃朗宁,是韩江雪给我的。他当是于我说,遇了不顺心的事,想杀谁,他为我兜着。可一直以来他护我周全,我也没什么不顺遂的,便一直放在手包里,忘了拿出来了。”

月儿缓缓落座:“谢谢二位姊妹了,你们帮我想起这把枪来了。嗯,用起来还真顺手。”

莉莉蹲在角落里,颤颤巍巍发了声:“你不能杀我……你不能……你若杀了我,我家人便将你的底细全部都寄送给韩江雪!我让你来给我陪葬!”

月儿当然不能杀了她,杀她,还犯不着月儿亲自动手。

不过此刻月儿用枪口扣了扣桌面,发出了沉闷的“笃笃”声,巧笑嫣然:“你都死了,还管得了这么多?”

“那你就永远都别想找到庆哥!”

月儿更觉好笑:“您真当挟天子以令诸侯了么?他与我什么关系?”

月儿当然想救庆哥,可她知道服软不会有任何作用,她只有绝对强势,占据绝对的主动权,方能救出这个因自己而落难的可怜人。

月儿自己盛了一碗羹来吃,转头对同样吓傻了的明如月说道:“你也是真傻,竟然会信她的鬼话。她把我绊倒,明家就一起跟着倒了。到时候她会兑现你的那点小钱么?你搞垮了自己的娘家,你这条小命,便一文不值了。姑娘,四海之内可不皆是你亲娘啊,有娘活着,好好珍惜吧。”

月儿此言一出,原本不知被莉莉画了什么饼迷了心智的明如月也回过味来了,她哆嗦着起身,问月儿:“我……我现在走……还来得及么?”

月儿用嘴撇了撇门的方向,旋即道:“快滚。”

那明如月踉踉跄跄出了门,再转头,面对的是依旧害怕得要命,却依旧轻视的眼神。

“你知道么,你这般心慈手软,终将成不了气候的。放了明如月,你会后悔的。即便我得不到韩江雪,这个少帅夫人的位子,你也终将坐不稳。”

月儿嗤嗤笑着,于缠绵诡魅的灯光下,朱唇嫣红,像极了吸人魂魄,吃人血肉的鬼娃娃。

她袅袅婷婷转身,最终掩去了眼底的猩红。她何须去做这愚钝的蠢事,给自己惹来一身骚呢?

很与不狠,从来拼的都不是谁的冲动。

贱人自有天收,她一步步筹谋至此,也不必在意对方的这一句话了。

最终,她走到了门口,并未回头,只留给已经吓尿了裤子的莉莉一句话。

“最终谁先白骨曝露,我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