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吞噬了瘟疫之痕弥漫在空气中的深渊雾气开始,安黛尔就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
她的意识明明还醒着,她可以看到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包括自己发丝枯萎,身躯凋零,却并不能重新醒来。
直到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
【叮!】
四周骤然黯淡下去,纯黑的空间中,她的面前出现了和她第一次和系统在意识海中对话的时候的光点字幕,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显得比起之前的样子更加明亮和优雅了一些,她甚至从中看出了几分从容不迫。
“系统?是你吗?”安黛尔问道。
从她总结出来了魔女第二信条,并且到了联邦这边以后,系统就一直处于失联状态,所以当她看到自己衰竭的时候,心中其实还是有点慌的。
系统都不在了也不知道那些复苏啊什么的魔女能力还能不能用,如果不能用了的话……还能从复活点读档重来吗?
所以现在系统拉出了这个熟悉的空间后,安黛尔反而放心了下来。
【宿主是否要在现在使用“复苏”能力?】
安黛尔本来想要点头,但又想到了自己被拉入这个空间之前,光球没入体内后,她的身体逐渐复原的场景,于是犹豫了一下:“如果不用,我会死吗?”
系统沉默了片刻。
【不会。】
“那就不用了。”安黛尔顿时拒绝道。
——她可是牢牢记得的,复苏这个能力有十天的冷却期,虽然艾希曼来了,她的安全性大大提高,但是她并不会忘记艾希曼霸道无匹地直接拆了灵巫的家,这也就算了,和邪神对峙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关键是就算灵巫这一关过了,联邦政府会这么轻易地放他们离开吗?
安黛尔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抱着非常悲观的想法。
漆黑空间骤然失去了光。安黛尔不说话,系统似乎也没有任何继续的意思。安黛尔等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任何从这个空间里离开的迹象,不由得好奇道:“系统?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系统回应之前,她又先想起来了一件别的事情:“说起来之前说好的奖励都还没有发放——”
回应她的,不是熟悉的光点字幕,安黛尔的意识突然一沉,重新获得视线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回到艾希曼怀中抱着的自己的身体里。
“这里是……”她惊愕地看向四周,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伊娅修道院!
她是被回档重来了吗?
安黛尔正在惊疑不定,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并不受自己意志的控制!
她走向了窗边,恰好看到了来自兰帕德家的那辆马车停在了修道院的外面,希薇和其他的人都站在院子里,休斯·兰帕德站在马车前,似乎是透过窗户看到她,冲她招了招手。于是她从楼上飞快地跑了下去,然后在所有人艳羡的目光中,坐上了那辆马车,并且在和希薇告别的时候,略微心虚地别开了视线。
安黛尔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来到了原主安黛尔的身上,在经历她之前玩游戏的时候所过的剧情!
想到这里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了哪里不太对,但是面前场景如同快进一般变幻,容不得她神思,她只得暂且放下了这个不太对劲的感觉,立刻跟上了面前的进度。
马车转眼就到了一条河边,安黛尔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但是马车停了下来,显然是要稍微休息一下,原主的性格和自己似乎完全不一样,她更加乖戾而尖锐一些,对外界更加敏感。安黛尔隐约感觉到,原主的这份尖锐不仅仅是自己的性格使然,其中还有一份自己冒领了别人身份后,因为害怕被发现,所以故意这样做的刻意。
休斯站在河边,连日的赶路也让他疲惫不已,他蹲下来,用清凉的河水拍了拍脸,然后转头看向安黛尔:“小姐,您要来休息一下吗?”
原主犹豫了一下,兴许是休斯的笑容太过真挚诚恳,所以她心里的防线动摇了。
她小步地走到了溪边,蹲了下来,用手搅动着溪水,然后似乎是想要看看溪水中自己的样子,所以向前倾身——
激变突起,平静的河面骤然凝聚出了一只水箭,向着安黛尔的头飞射而来!
安黛尔觉得自己的额头甚至已经可以感受到来自水箭的杀气和冰凉了,但是水箭就在堪堪刺破她额头的时候停了下来,休斯抬手将水箭停留在了半空中,他的手上闪烁着魔法光辉,冲着安黛尔大喊道:“小姐,回马车!”
她带着惊恐,忙不迭地向着马车跑去,路上还有来自别的方向的其他攻击,都被休斯一个人拦了下来,她跌跌撞撞地上了马车,情不自禁地抱住了毛毯,将自己蜷缩起来,这才感觉到了来自额头的疼痛。
她伸手一摸,这才发现,自己的脸上……全都是血。
刺杀和追杀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之后的所有画面里,她身上的伤口不计取数,新伤叠着旧伤,她甚至为了方便,剪了自己的长发,她剪的仓促,原本漂亮的长发如同狗啃,她只好带上了帽子。
后来,在距离奥尔兰斯只有数十公里的时候,比安黛尔身上的伤口更多的休斯死了。
原主安黛尔这一生,如果说从哪里感受到了最多的温暖的话,就是这位敦厚的兰帕德男爵,虽然认识的时间很短,但是她亲眼看着这位男爵是怎样搏命保护自己的。
但是同时,她又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温暖的虚假。他对她好,不是因为她本身,而是因为她冒领的身份。她实在是不忍心骗他到最后,却又说不出口自己其实并不是她要找的人,只能一边嚎啕大哭,一边驾着马车,向着奥尔兰斯冲去。
——是的,这一路上,她不仅学会了驾驶马车,甚至已经亲手杀过人了。
她以为奥尔兰斯便是她的的光明所在,但是她错了。
城门口,她被拦住了。
她没有入城令牌,休斯早就已经陷入了昏迷,明明那些卫兵看到兰帕德家族的家徽,就应该会放行的,甚至在路上的时候,休斯曾经说过,城门口的卫兵他都打点过了,但是现在,他们却拦着她的马车不让她进去。
休斯还在流血,那些血顺着马车的缝,一滴一滴地流淌到了地上。
那一刻,原主安黛尔突然明白了,奥尔兰斯从来都不是天堂。
附在她身上,安黛尔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安黛尔剧痛与撕裂的内心,感受到了她的绝望与不甘,她有千万般无助,日日祈求的日冕女神却并不会眷顾她,因为她不诚实,她冒领了别人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是骗局,这一切……都是她该受的。
最绝望的时候,一道声音在她心里响了起来。
——“要杀了他们吗?”
——“你想要杀了这些人吗?”
那道声音带着妖娆和魅惑,是一道雌雄莫辨的声线,安黛尔隐约感到耳熟,却一时之间没有想起来自己从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原主有点仿徨。
她看着面前繁荣巍峨的城门,透过城门,可以看到奥尔兰斯的纸醉金迷,可以看到这座帝都,这座帝国的心脏,穷奇了帝国之力建造的城市有多么的雄伟壮丽,看到香车宝马,衣着华丽的人们走在大街上,他们的脸上露着轻松而高傲的笑容——刺眼的笑容。
他们无罪,他们的无罪便是有罪。
原主的心里蓦得燃起了怒火。
她想要毁灭,将富丽堂皇的一切都摧毁。
只有将这一切都毁灭,让那些人骄傲和高傲的资本全部都在火焰中燃尽,世间的众生才能平等。
她看到那些华美的表象之下,阴暗的小巷中,平民的孩子正在被拳打脚踢,抱头低啜;工厂里,女工为了一块面包而忍受责难;下水道里还住着衣衫褴褛的人们,他们呻.吟,他们流血,他们哭泣。
太阳之下总有阴影,阴影中,无论是何处,其实也无甚新鲜事。
为什么天地对她如此不公,她想要的并不多,她只是想要……保护好自己身后这位唯一给过自己真正温暖的人啊。
——“来吧,和我一起走向深渊吧。”
——“只要你愿意,我就给你力量。”
原主仿徨喃喃:“什么力量?只要我愿意,就能救休斯的命吗?”
——“我不知道能不能,但是如果你没有力量,就一定不能。”
——“不仅现在不能,以后对于自己在意的一切,你也没有能力保护。”
是这句话打动了她。
原主说:“好。我愿意。”
奥尔兰斯的城门口全都是人,有褴褛的流民,有衣着整齐,却用不起传送阵的平民,有牛车,有马车,城门开启又关闭,带着贵族徽章的马车不用排队,甚至不会顾及路边的平民,疾驰而过,掀起一地尘埃。
没有人在意城门口的小小马车上,走投无路的少女刚刚与邪神做了交易,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都是伤口,她身旁的男人呼吸微末,她双手合在胸前,碧色的眼中是困兽一般的绝望和狠绝:“我愿意……走入深渊。”
那道声音里带了一丝愉悦。
——“很好,成交。”
重新睁开的双眼依旧澄澈,少女眨了眨眼睛,她的眼底有无数魔法符号沉淀了下去,她的脑中迭次继续响起了那道声音。
——“继续信仰女神,不要暴露自己的魔法能力,也不要去奥尔兰斯学院。”
——“继续愤怒吧,只有愤怒才是你的力量。”
她的长发重新长了出来,在身后无风自动,比之前更加浓密漂亮,却又莫名带了一丝诱惑的气息。她的发尾有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弧度,她身上的伤痕全部都消失了,她的肌肤娇嫩如新,容貌艳丽不可方物。
原主重新驾着马车,向着城门的方向驶去,她站在马车上,俯身看向卫兵,勾唇一笑,眼中有魅色一闪而过。
城门在她面前开启,又在她身后何必,她不认识这里的路,只能直接抓了一个路人问路。
路人看了她的眼睛,神色变得木然,老老实实地指了路。
她架着马车疾驰而去,只希望快一点,再快一点。
马车后是一路血色。
安黛尔静静地看着她。
这一刻,安黛尔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撕裂了,她一方面感觉自己完全能够对原主此时此刻的心情感同身受,甚至莫名有一种对这个场景和心情的熟悉感,另一方面,她又冷静地抽离在外,庆幸自己在一开始就将纹章还给了希薇。
与此同时,她突然想起来了。
她知道自己在哪里听过那道诱惑原主坠入深渊的声音了——
那是邪神诡术之眼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