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沈律就来到府衙外求见霍太守,贺弦随他一道。
府衙后院,霍文中正和家人一起用早膳,闻言眉头一皱,没说什么却放下了筷子。
亏得他们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霍夫人连忙让下人将剩菜残羹撤下。
霍文中父子二人漱口后,移步书房。
霍东来率先说道,“这两人一大早前来当这不速之客,怕是周氏那边的反应没有让他们满意啊。”
霍文忠道,“见一见吧,看看他们是何来意。”
霍东来轻笑,“儿子觉得,他们此行的目的怕是想给周氏继续施压的。”
果不其然,两人一来到书房,拜见过之后,就直接说明了来意,是请求霍文忠下令抓拿周蓁蓁的。
他们的说法就是周宸偷盗沈氏的药墨方子和药王谷的药典,他们怀疑周宸将药墨方子用在了周氏制墨坊里,药典则给了周蓁蓁。因为她名下药庄出售的几味成药和药典上的记载极其相似,周蓁蓁作为三秦制药厂和药庄的东家,是既得利者。周宸与她两人既是同伙,当然不能只抓一个,然后另一个只查封三秦制药厂和药庄完事。
霍文忠问,“贺四公子也是这么认为的”
贺弦缓缓点头。
沈律连忙道,“这也是药王谷岑长老的意思。”
贺弦,还有药王谷,沈家,你们都决定了,那就抓吧。
“传令”霍文忠的命令下得爽快。
要求被满足,贺弦、沈律并未多作叨扰,没多久便告辞离去。
他们走后,霍东来建议他爹,“爹,不然你还是称病吧”
霍文忠抬眼,“这是为何”
“你应该也知道,这就到了该站队的时候了。”
“你这是要为父我避贺沈的风头,你这么看好周氏这次贺沈两家完全是有备而来,现在形势对贺沈而言是一片大好。”
“直觉告诉我,袁溯溟对周蓁蓁的新鲜感还没过,应该不会弃她于不顾的。”
“袁家在京城是势大,但贺家也不差。”
霍东来问,“爹,那你能看得清这一局谁输谁赢”
霍文忠想了想,答道,“目前看来,贺沈这边赢面大一点。”
“那你要帮贺沈这边”霍东来又问他。
霍文忠沉吟,虽然他觉得贺沈这方赢面大,但帮他们就如同锦上添花,所得好处不大。
霍东来又问,“那您甘心帮周氏”
霍文忠暗忖,赌输的可能性太大,不甘心。难道真要称病撒手不管
霍东来指出,“你身为主审,不帮周氏,也不帮贺家这边,就得罪贺家了。”在袁家不出现的情况下,保持中立就是得罪贺家了。
“避开至少无功无过。”还能暗暗示好袁家,如果不及出手相帮功劳大,但不会得罪贺家不是
“好吧,听你的。”霍文忠不是听不进意见的人,况且提意见的还是他看重的大儿子,且分析得很有道理,他没有理由否定。
周家坊
一大早,天才蒙蒙亮,周蓁蓁就已经收拾妥当,然后去往宗房。
周海存着事,睡得也不踏实,加上人老了觉少,也是早早就起来了。见到周蓁蓁一大早到来,意外又不意外。
倒是钱氏见了她,没给好脸色。
周海尴尬,“蓁姐儿别理她,她就是个糊涂的。”
周蓁蓁摇摇头,历经三世,她早就参透了,虽然她身边生活着很多人,或者来来去去会遇到很多人,会形成各种关系,但有些是完全无用的,那么这些人的喜怒哀乐与她无关,她也不会为他们的情绪而起伏。剩下的,又分为两种一种有用且是她喜欢并欣赏的,另一种则是有用但她并不喜欢的,前者她乐于结交,后者她也会理智对待。
周蓁蓁说道,“海大伯,时间不多,咱们直接说事吧。”
他们刚进了大厅坐下,族长太爷也来了,一见他们就罢罢手,“你们说你们的,我就在旁边坐着,不用管我。”
“海大伯,讼师找得怎么样了”周蓁蓁目前最关心的就是这事。
现在的审案流程算是很成熟的了。先审原告,再审被告,其后询问证人。主审大人升堂之后,首先由原告跪在公案左边的原告石上,按照法官的要求,将案情源由和事实陈述清楚。然后拘唤被告,被告的位置在公案右边的被告石上,法官将根据原告的控诉,讯问被告。如果被告不服,则询问证人。
考虑到民众识字率不高,可以聘请讼师,帮他们陈言。讼师这个职业由来已久,但名声褒贬不一。
沈家为沈君瑜请了庐江境内最有名的讼师方琼,让她站出来指证周宸就已经够委屈她的了,沈家哪舍得让她自述经过
周海苦笑,“我们找了几位名声不错的讼师,但对方一听原告讼师是方琼,均摇头摆手不肯接。”
其实造成现在的情况,也不仅是因为原告的讼师是方琼的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原告是沈氏宗房,而方琼则是徐汜徐公子帮忙牵的线,更有耳闻,京城贺家嫡系公子正在沈家庄做客。这些展露的以及若隐若现的关系,聪明的,哪敢接受周氏的委托啊。
“不过我们还是找到了一位讼师,他虽不及方琼出名,但口碑还算不错,听说这些年常常为贫若百姓免费写状词什么的。”
这是在矮个子里挑高个了。
周蓁蓁问,“这人是谁,敢对上百战百胜的方琼”
周海回道,“这人名叫吴真”
周蓁蓁暗忖,吴真周蓁蓁使劲地想了想,都没想起是哪一号人物,想来就是个名不见经传之人,不像方琼,她还能有一点印象。
“我想见一见他本人。”
周海颔首,他也是一样的意思,总得见一见,才能安心。
“且等一等,昨晚我就吩咐他们一大早将人接来见一见,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回到了。”
这时周海又说道,“可惜这时间太急了,不然让你湖六叔回来做讼师,都比这些歪瓜劣枣好。”
周湖在周蓁蓁的印象中,确实是一个才思敏捷、辩才无碍的人。
“是啊,明天就要升堂,来不及了。”
期间,周蓁蓁看了族长太爷一眼,他就坐在边上头一点一点的像在打磕睡。
接着他们又商议了一些事。
“不能吧”周海的声音惊疑不定。
“等着吧,等衙门开门,等衙役上工。”周蓁蓁估算着府衙和周家坊的距离,如果她判断没出错,最多巳时他们就会登门拿人了。
“如果事情真的按照预计发生了,后面的事就靠你们了。”
周海点了点头,一颗心沉甸甸的。
这时进来一个手脚利索的族里的小子,“海大爷,我们将方讼师请来了。”
周海说道,“快请他进来。”
没多久,走进来一位三十多岁的灰衣男子,不用多说,就是他们刚才提到过的吴真了。
吴真给周蓁蓁第一印象不是很好,额头窄太阳穴两旁没肉,双眉间狭窄,眉尾如扫帚,小眼睛,但精光外露。鼻子嘴巴下巴就不说了,光这样,周蓁蓁就大致能猜出来吴真是个心胸狭窄做事没有恒心毅力之辈。
周蓁蓁没有说话,任由周海与他寒暄。
“吴讼师,非常感谢你不畏强权接下我们的请求。时间紧迫,咱们的寒暄就到此吧。现在能说说对于这件诉讼,你的想法吧”
吴真慢斯条理地道,“嗯,我知道对于原告控诉周宸的罪名,你们都是持否认的态度的。对方控诉你们周氏制墨坊最新研制的药墨用的方子就是当初周宸所偷,还有就是三秦制药厂所研制的几种药,也是出自药王谷被偷的药典。你们有什么证据能推翻这些控诉的吗”
周海端正了坐姿说道,“虽然我没有见到我儿子,但我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而且我们制墨坊的药墨方子是去年年尾时我儿子周宸在四海书肆购买古籍时无意中得到的,三秦制药厂所研制的几种成药更是蓁姐儿自己琢磨出来的。沈氏的控诉完全是污蔑。”
周蓁蓁在一旁喝着茶水没有说话。
周海的话,吴真先是吃了一惊,看向周蓁蓁,然后沉声道,“没有别的证据了吗”
周海尴尬地摇了摇头,“吴讼师,我知道这案子很难,拜托你多费心了。”
吴真冷哼一声,然后很是恼火地道,“你们连真话都不愿意说,看来是不想赢不想帮他洗脱罪名了。”
周海连忙道,“吴讼师何出此言我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我看存心消遣我,且不提药墨方子的事。”吴真指着周蓁蓁,“就拿她来说,十五岁不到吧,你让别人如何相信那些成药都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而且她之前从没拜师学过医术吧”
周海连忙说,“蓁姐儿学过的,前些年去她外祖家的时候,学过一段时间。”
“只学了一段时间,就能习得医之大成谁信呢你们既不愿意说实话,那在下就恕不奉陪了”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一直落在周蓁蓁身上,觑着她。
周蓁蓁放下手中的茶杯,“你确实没有打赢这场诉讼的能力,你。”走吧,后面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就被打断了。
被她这样直白地否定了自己的能力,吴真恼火地跳了起来,“你们什么实话都不说,证据也不给,这让我怎么能够赢我已经是冒着极大的风险来帮你们了,你们就是这样对我的”
“目前的证据就只有这么多,这也正是我们需要你的原因。我们需要你利用手上的证据以及资料,运用逻辑,结合律法,让你维护的被告脱罪,摆脱嫌疑人的身份。更甚者,查出对方言语间的漏洞,抽丝剥茧反将一军。”
“但是你呢作为我们这方的讼师,似乎并不完全相信周宸是无辜的也不相信,我三秦制药厂所出的几种成药与沈家的药典完全没有关系”连大方向都没法达成一致,这样的讼师,必输,周蓁蓁不想用,况且,她还有另一层怀疑。
吴真对她的话不以为然,“我很想相信,但在你们没办法更多的证据的情况下,前者药墨方子的事,模棱两可,几乎是必败的而后者呢,那几味药,非医之大成不能成,你觉得你一不到十五岁的姑娘就能研制,合逻辑吗”
“还有你前面那句话,对讼师简直是神化了,这样苛刻的条件,没有人做得到你所说的那样。”
“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做不到。这世上的事,远比你贫瘠浅薄的认知要来得精彩缤纷。”周蓁蓁很认真地说。
“不过估计你是没办法理解和想象的,既然如此,大家就互不耽误了,你请吧。”
“什么,你要赶我走”吴真简直不敢相信,连反问的语气都提高了八度。他自己威胁着要走是一回事,被赶走又是另一回事
周海在一旁张了张嘴,却看到自家老爷子冲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吴真喘着粗气,大厅上三人都没再说话,这逐客令看来是不会收回了。
“你们会后悔的,你们找了那么多讼师,只有我敢接。你们辞了我,再也没有人会接你们这个诉讼了。”
“这些就不用你操心了,慢走,不送”
让人将吴真送出去后,周海哀声叹气的。
“海大伯,一个垃圾而已,你也可惜”
周海失笑,“我也看出来他能力不行,但确实如他所说,除了他以外,没有讼师敢接咱们周氏的委托了。”
周蓁蓁想了想,说道,“如果你们信我,我这里倒是有个人选。”
“这种时候,信不信你你还不知道吗什么人选你说。”
“现在我尚且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庐江,我需要出门一趟,为了保险起见,你们也要另寻讼师。”
也只能如此了,不过,蓁姐儿说出门周海一愣,“可是,你不是说”
周蓁蓁失笑,海大伯还担心衙役没有一抓一个准
“让他们找一找吧。”
她随即又说道,“对了,刚才那个吴真,让人跟一跟他。”
“你怀疑他”
“是的,我怀疑他和沈氏有勾结。”刚才说话的时候,他一直追问新的证据,她直觉就不对劲。
“嗯,他确实有问题。”一直没说话的族长太爷这时开口了。
周海神色一凛,“我这就吩咐下去。”完了之后,他恨恨地地捶了一下桌子,“沈氏真是丧心病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