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珍珍仔细分析了一下范本的结构和陈市长的用词习惯,就开始动笔写了,真正写起来虽然没那么顺畅,但也没有太难,她写完两千字的发言稿,将自己的和范本对比了一下,当然她写的和范本水平还有一定的差距,但整篇节奏还是很不错的,也没有什么纰漏。
她抬腕一看,已经快四点钟了,赶紧重新撰抄了一份,拿着就去了陈市长办公室。
陈友松刚刚结束了一场冗长的会议,他晚上没有休息好,早上又起来的太早,此刻多少有些疲倦了,然而休息是不可能的,还有一大堆的事务需要他处理。赵珍珍敲门走进来的时候,他正在一边看文件一边喝一杯浓茶。
“陈市长!”
陈友松抬起头看了看她,难得的笑了笑,说道,“小赵同志来了,我听清松说了,你今天是第一天到岗工作,感觉怎么样?”
这几年赵珍珍一直在基层工作,她的级别不够高,市政府的大会没有资格参加,日常的工作也都是汇报给张助理,已经很长时间没看到陈市长本人了,和她印象中相比,陈友松明显苍老了一些,尤其注目的是,才四十出头的人,竟然已经有了不少白头发。
赵珍珍笑笑,回答道,“秘书处的工作很重要,我会努力做好的!”
陈友松盯着她看了一眼,这个女同志不一般,第一次单独见面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但语出惊人,还有罕见的美貌。如今已经六七年过去了,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变老了,唯独她好像一点也没变,仍旧生机勃勃的站在那里,挺拔的像一棵小白杨。
他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赵珍珍将发言稿递过去,说道,“陈市长,这是我才写好的发言稿,还请您过目一下,看看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
陈友松一愣,略略有点意外,接过去仔细看了看。
客观来说,这稿子总体写得还算可以,不过有些细节用词还不够精准,陈市长标出来几个不足的地方,又考虑到赵珍珍经验不足,干脆自己修改了一下,然后说道,“你再重新抄一份送过来就行了!”
修改完再次送过去,下班的时间已经到了。
江大姐和季秘书踩着点回来了,江大姐笑着说道,“赵秘书长,会议室那边全部都准备妥当了!”
但赵珍珍不太放心,她说道,“你们两个不着急回家吧,陪着我过去看一眼,会议明天八点就开始了,万一出现了什么差错就来不及了!”
江大姐和季秘书又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市政府的会议室条件比大学里还要好很多,整个房间宽敞明亮,桌椅都摆放的整整齐齐,上面已经摆好了入席者的名牌,入口处的桌子上也准备了登记表,其他的材料也都准备齐全了。
她围绕着整个会场看了看,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才出来了。
“江大姐,季秘书,你们两个做得不错,没什么事情了,下班回去吧!”
其实她对两个人的效率是不满意的,他们秘书科虽然负责会场的准备,但只负责文职,诸如打扫,清理的工作自有专门的人员去做,耗费了大半天的时间,就准备了一个会场,一个磨洋工是逃不掉的。
赵珍珍返回到办公室,将桌子上的文件快速塞到抽屉里,拿起挎包就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瞟了一眼仍在一动不动伏案工作的宁秘书。
这个人虽然别扭,但工作倒是很认真,还会主动加班,
她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打扰比较好。
然而赵珍珍并不知道的是,前脚她刚走出屋子,后脚宁乐山就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笔重重的扔到了桌子上。
宁乐山点燃了一支烟走到窗前。
此刻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给万事万物镀上一层迷人的金黄色。
他和费秘书长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分到了市政府。不知不觉间十几年过去了,和他们一起入仕的同学早都高升了,甚至有两个都做到副市长的位子了。
他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是高材生,性子有点冷傲,工作后也不愿意琢磨官场上的事情,所以一直原地未动,当然了,升也是升了的,从普通的干事到现在的机要秘书,也差了好几级,但这种升职都是硬熬出来的。
当然了,虽然都没有背景,但费秘书长的情况比他要好很多,写稿子不如他,但为人周全圆滑,早在五六年前就当上了副秘书长,只不过上一任的秘书长背景太硬,陈市长也不肯随便动他,还好去年秋天这个人主动调走了,费秘书长的副字去掉了,成为了正职。
原来他以为,这个副职轮也轮到他了,但等了一年多也没等到升迁的通知,而且这个职位一直都是空悬着,这让他一度以为,是不是他们秘书处人员太少,统共就这么五六个人,上头考虑到这一点,压根儿就不设副职了。
然而现实打脸比较快,谁也没想到居然空降了一个副秘书长,而且据说还是一个从基层调上来的女同志!宁乐山不服气,偷偷打听了赵珍珍的情况,别的先不说,一个履历表上只有初中文化的人,要当市政府的副秘书长?
他气愤之余,还给赵珍珍定了性,估计和上一任只说不干的秘书长一样,都是有背景的人!
这样的人,根本不是他能得罪的!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但今天一早,当他看到那么年轻的一个女同志要当他的领导,心里的不满达到了极点,再加上费秘书长不在,他不由就存了要为难一下这个漂亮女同志的念头。
本来他以为市长的发言稿就会把对方难住,没想到这个女同志又是去档案室,又是请教崔秘书,竟然真的写成了,处理其他的事务看起来也一副十分老练的样子,而且还把自己手头上的事儿分给了崔秘书。
费秘书长和他是老同学,很相信他的能力,一般陈市长的发言稿,还有一些很重要的稿件都是由他来起草的。
还有让他更意外的,江大姐和季秘书这两个滑头竟然也肯听她的!
想到此,宁乐山烦躁的将烟掐灭了,走到赵珍珍的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很快找到了那份发言稿。
他粗略的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写得水平肯定不如他,但仅就一个发言稿来说,已经算是及格的水平了,如果让崔秘书写得话,也不见得能比这个强多少。宁秘书还在稿子上发现了几行熟悉的字体,苍劲有力,正是陈市长的笔迹。
新来的副秘书长果然有面子,居然是市长亲自给她批改了!
宁秘书又掏出一支烟点上,为自己今天的行为感到特别沮丧。
赵珍珍系好围巾,骑着自行车回到家,三个宝已经放学了,大宝和三宝在做作业,四宝一个人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个陀螺,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她放下挎包,笑着问建明,“四宝做完作业了?”
小家伙抬起头,有些烦恼的说道,“妈妈!我不上一年级了!”
赵珍珍已经猜到了原因,就说道,“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的课程太简单了?”
四宝点点头,说道,“是啊,而且老师和同学们都太笨了!”
三宝很不喜欢这个笨字,他扭过头很不高兴的说道,“弟弟!妈妈不是说过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可能你比别人聪明,但在其他方面比不上你的同学,所以你不能嫌弃他们!”
王建明奇怪的看了一眼三哥,最近这一年多,三哥明显没有小时候那么喜欢他了,难道是因为他太聪明了?他有点委屈的说道,“三哥,我哪方面比不上我的同学啊?”
四宝不止是学习好,脾气也好,小小年纪就十分大方懂事,的确找不到什么缺点。
三宝一时语塞,过了数秒,才有点不高兴的说道,“四弟,你哪里都好,就是不太谦虚!”
四宝一怔,觉得自己好像的确有点这方面的问题,不过章教授说过,比别人聪明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没必要藏着掖着,所以他并不知道需要谦虚一点。小家伙心思转得很快,立即笑着说道,“三哥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的!”
弟弟这么大方诚恳,三宝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作为哥哥应该更大方一些才对,就说道,“四宝,你的确是很聪明!”
四宝开心的笑起来,露出两个迷人的酒窝。
赵珍珍这个时候已经换好衣服,问道,“大宝三宝四宝,你们饿了吧,晚上想吃什么啊?”
大宝一放学就跑到厨房看了看,水盆里有两条黄鱼,还有一袋冻虾,是堂舅赵立志送来的。他放下笔说道,“妈妈,好久没吃烧黄鱼了,晚上吃鱼好不好?”
赵珍珍正要说没有鱼,三宝已经抢着说了,“大哥,舅舅不是还送了虾来吗,咱们吃焖大虾吧!”
四宝看看两个哥哥,很聪明的保持了沉默。
反正无论是吃鱼还是吃虾,都是他喜欢吃的!
赵珍珍来到厨房一看,鱼和虾都很新鲜,个头也大,黄鱼一条至少有一斤半,虾也有小孩手掌那么长,不过,虽然是冬天,但在没有冰箱的情况下,还是做熟了更容易保存,她还没有把鱼鳞收拾完,大宝来到了厨房,笑着说道,“妈,我来帮你吧!”
赵珍珍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儿子,面前的少年,虽然才只有十二岁,但皮肤雪白五官俊秀,个子也高高的,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的小帅哥了。
她笑着说道,“好!你帮我把虾洗一洗吧!”
虾白灼,黄鱼酱烧,还做了一锅白菜疙瘩汤,熥了早上剩下的烙饼。
做好饭后,赵珍珍和三个宝围在餐桌旁吃晚饭。
三宝吃得尤其开心,觉得自己坚持要跟着妈妈回来是对的,虽然爸爸做饭也不错,尤其做的饺子皮薄馅大,的确很好吃,但不知道为什么,和妈妈比起来,总给人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小孩子的直觉是对的,事实上的确如此,王文广学习厨艺是心有愧疚,觉得需要分担一下家务,根本谈不上喜欢,偶尔做一顿可以,要是天天做的话肯定是不行的,这不才几天,他就已经有点烦了。
妻子赵珍珍在的时候,早上的主食要么是烙饼,要么是擀面条,这两样他都不太会做,葱油饼做的有点硬了,面条的面一开始和得太硬了,加了水后又太软了,做出来的面条一点筋骨都没有。
二宝心里很有意见,但不敢嫌弃自己爸爸的手艺,到了第三天的傍晚,他放学回到家写作业,王文广天快黑了才到家,洗完手没有先去做饭,而是先检查了他的作业,认真指点了一番之后才去了厨房。
二宝早就饿了,幸而王文广让他等待的时间不算太长。
主食还是烙饼,可能也是着急,饼的边上糊了一圈儿,菜是炖白菜,然后,没了!
这样的饭若在往年当然算是很好了,毕竟烙饼是纯小麦面做的,但这两年平城大丰收,家家户户都吃大白馍馍,不光吃大白馍馍,因为手里的钱不用留着去买高价粮,大家都隔三插五跑一趟码头,买点鱼虾之类的改善生活。
即便是村里的社员,别的买不起,但小鱼小虾总能买得起。
赵珍珍要是炖白菜,临出锅的时候肯定会撒上一把葱花和小虾皮,吃起来就鲜美多了,而且除了菜和主食,她一般还会做个汤给孩子们喝。
王建国掰开结实的面饼,将上面的焦皮儿撕掉,用力咬了一大口。
王文广乐了,说道,“二宝,你慢点吃啊!”
王建国不听他的,生怕吃慢了就吃不下去了,他飞快地吃了一个饼,又吃了半盘菜,喝了一大碗水,说道,“爸爸,我吃饱了!”
王文广点点头,说道,“不准出去啊,爸爸趁午休的时候,给你出了一张卷子,你先做做看,若有不懂的地方再问我!”
王建国正打算去何家玩儿,听了很不高兴的说道,“爸爸,我们杨校长说了,人刚吃了饭最好不要学习,得先休息一会儿!”
王文广抬腕看了看表,说道,“好,现在六点了,六点二十你开始做好不好?”
王建国垂头丧气的答应了。
他从四宝没带走的玩具箱里找出一个魔方,几下给它打乱了,然后开始复原。
王建国本来就是打发时间,玩得很不认真,王文广盯着他看了十来分钟,他连一面都还没有复原。
“二宝!你不要乱拧,你仔细观察一下这里面的规律!这些方块儿都是围绕一个轴转动的……”不能爸爸说完,王建国就兴致缺缺的放下了魔方,说道,“爸爸,我还是去做卷子吧!”
不知道为什么,王文广觉得自己做的饼越吃越难吃,炒的白菜也一言难尽,他其实还没吃饱,但也放下了筷子不肯再吃了。
趁着爸爸去厨房,二宝先把卷子上的题目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觉得虽然有些难度,但应该问题不大。
“二宝,怎么样,你觉得题目好做吗?”王文广收拾完后匆匆走进来了。
王建国摇摇头,说道,“不太好做,感觉爸爸出的题目比老师出的水平要高!”
王文广赶紧安慰儿子,“没事儿,爸爸不要求你全做对,只要九十分以上就行了!”
二宝抬起头认真的说道,“爸爸,要是我能全做对,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啊?”
王文广有些意外,笑着说道,“二宝,看来你这是有把握啊,好!只要你的要求不过分,爸爸就答应,来,现在开始了,一个小时后交卷啊!”
王建国点点头,打开钢笔立刻认真的做了起来。
儿子在做卷子,王文广也没闲着,他将屋子简单打扫了一下,又把建国和自己的两件衣服洗了,做完这些后就没什么事儿了,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找出二奶奶炒的葵花籽,一边嗑瓜子一边喝龙井,简直不要太舒服。
二宝扭头看了爸爸一眼,有点嘴馋,也有点羡慕。
很快王建国做完了卷子,王文广仔细批阅了一遍,的确全部题目都做对了,他没找出来任何问题,但皱着眉头指着卷面说道,“二宝!你以后要注意了,你看看你写的这个字儿,歪歪扭扭的,要是批卷的老师不高兴,至少会扣你五分!”
二宝平时考试写的很认真,刚才是有些急写得太快了,他手里抓着一把瓜子,敷衍的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儿子全做对了,王文广心情还是很好的,他笑着问道,“二宝,你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王建国认真的说道,“爸爸!你做的饭也很好,可我从小吃惯了妈妈做的饭,以后你像妈妈那样做饭好不好?”
王文广一愣,明白这是儿子嫌他做饭难吃了,说实话他自己也觉得不好吃,和妻子做的完全不一样,就虚心的说道,“那你看咱们明天早上吃什么啊?”
王建国转了转眼珠,他自己对做饭不感兴趣,但听大哥说过,做饭和打篮球一样需要多练习,目前爸爸的水平和妈妈差得很远,一夜之间是不可能有很大进步的,就笑着建议,“爸爸,明天你不要早起做饭了,咱们去饭店好不好?”
樱桃公社只有一家国营饭店,出了胡同顺着大街往西走不到两百米早就到了。
前两年去饭店吃饭的人很少,毕竟去那里吃饭不光要钱还要粮票,赵珍珍因为囤了不少粮食,虽然不心疼粮票,但若是去的次数多了,邻居们就会心生疑惑了。其实国营饭店早上无非也就是供应烧饼和豆浆,这两样东西,赵珍珍自己会做,而且做得比饭店还好吃。
因为堂叔赵青山捎来不少花生油,她有时候还会炸上半盆面鱼和萝卜丸子当早点吃。时间久了,孩子们也就不想着去饭店吃饭了。
但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不但饭店供应丰富,去买早点的人也很多了,比如对门何家,何奶奶早上不做饭,都是让何爷爷或者何梅梅去买豆浆油条。
王文广觉得这主意不错,点了点头说道,“好!那咱们明天一早就去饭店吃饭,顺便看看能不能买到肉,买到了晚上爸爸给你包饺子吃!”
爸爸包的饺子的确很好吃,王建国觉得这是意外之喜了,脸上的笑容就欢快很多,“谢谢爸爸!我可以帮你擀皮儿!”
王场长最近觉得压力特别大。
现在青禾农场共有一万六千多人,要是在农忙的季节,他完全可以十人一组把他们分开,到时候再配上专门的巡逻队,谁要想捣乱就先把谁抓起来。但现在偏偏是农闲的时候,他听手下说了,李场长在的时候,从外头的编织厂揽了一批活儿,大冬天这些劳改犯也是整日做工的,但他今年并没有这么做,第一觉得编织厂给的工钱太低,第二觉得累了大半年,很多人的健康状况堪忧,趁着冬天修养一下,开春就有得忙了。
之前他觉得这个决定很正确,现在却有些后悔,因为这些接受劳动改造的人,一旦没有了事儿干,就会主动找事儿了。
比如现在坐在他办公室不走的刘主任。
“王场长!上头把工作组给撤销了,意思是明摆着的,那就是否定了他们以前做的事儿,包括把我们这些人弄到农场来!既然如此,那就应该恢复我们的身份对不对?”
王场长根本不搭理他,一心一意的剥烤花生吃。
刘主任看他始终冷着脸,笑着说道,“王场长,你那老家的媳妇挺厉害啊!”
工作上的事情已经让王场长很头疼了,最近他已经接到了市政府下发的两个加急文件,内容都是要求他一定安抚好劳改犯的情绪,避免出现意外事件的发生。为了能让农场的这些人因为一则消息平静下来,王场长想尽了各种办法。
他先是把农场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组织起来分成了两个小分队,白天晚上二十四小时巡逻,若有异常不用跟他报告,可以立即采取行动。在武力上如此,在思想上也有措施,现在劳改犯们白天不需要劳动,但必须上政治思想课,因为人太多了,只能分两批集中在外面的荒地里,上课的不是别人就是王场长,劳改犯们只需要听半天课,但他王场长吹了一上午的冷风,还要再吹一下午的冷风。
尽管浑身上下都捂得严严实实了,没过几天,王场长还是感冒了。
可能人一病就特别脆弱,他没能经受得住翠花的糖衣炮弹,不但喝了她端来的姜糖水,还吃了她烙的饼。
王场长的女儿小玲玲已经七岁了,是个机灵的小丫头,很会看人脸色,觉出爸爸的态度比以前好了,瞅准机会就会缠住他问这问那。父女俩的感情眼看着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
这让王翠花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她和王场长还是很夫妻感情的,只是外面的狐狸精迷惑了丈夫的眼睛,为此,她决定找出来这个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