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局长,太晚了,您还是早点休息吧!” 王桂生在京城的家是一栋二层的小洋楼,楼上楼上都很宽敞,房间里的摆设看起来不算奢华,实则十分讲究,但因为日常只有他一个人住,多少有点寂寥的感觉。
此刻王桂生穿着睡袍半靠在沙发上,一只手夹着烟,还在思索来自平城的那一份报告。
警务员小吴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的说道。
王桂生自己没有主管过基建的项目,为此他还私下里去问过专业的人士,修路当然需要一大笔钱,陈友松在报告里提到的金额是个天文数字,但还是与事实相符的。像这么大的工程,地方财政的确无法满足要求,的确应该向上级部门申请。
但问题就在这里。
他王桂生负责的是工作组,虽然现在的行政权力很大,有时候甚至凌驾于政府部门,但这种民生基建问题,他们从来就没有兴趣插手,这种情况陈友松不可能不知道,他们缺钱,应该跟财政部申请才对啊。
而且之前已经申请过一次,他动用自己私下的关系已经为他们搞到了一大笔钱,按说应该知足了,谁知这次竟然变本加厉了。
结合目前各地的经济情况,涉及到民生的问题,需要改善的问题当然很多,但现在的首要问题,第一个是保证社会稳定,内部团结,第二个就是争取让所有人都不再饿肚子。至于修路,在这两个最基本的要求面前,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其实这件事一句没钱就可以打发了。
但卢志伟看不明白,王桂生却是很清楚,这个陈友松的用意并不在此,或者说,不仅仅是要钱的问题。
一个人身在官场,当权力越来越大的时候,除了认真干好本职工作,若想继续往上走,还必须学会站队。据他的了解,这个陈友松就是特别会站队的一个人,他这么做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和他王桂生站一队。
现在他们工作组最大的领导已经去世了,王桂生终于不是脚踏两只船了,这个陈友松到底想站谁的队自然不言而喻。
想到此王桂生不由皱了皱眉头。
理论上陈友松的做法挑不出什么问题,但如此行事多少给人一种压迫感,这让他略略不满,所以一直没有下定决定。
不过,眼前的形势恐怕不会给他留太多时间了!
最近的两次会议上,已经有人委婉的提出不同的意见了,虽然没能引起足够的重视,但估计形势会逐渐变了。政治这个东西就是这样,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为了证明当前的政策最正确,估计会有人,会有很多人会对过去的事情提出批评
而且工作组这种单位,目前来看如同烈火烹油,但其实不过是临时组建的队伍,虽然享受一样的级别待遇,但根本不是正规的党政机关。
也就是说,一声令下可以组建,一声令下也可以撤销!
如果工作组撤销了,他这个最高负责人自然也被免职了。而且迎接他的恐怕不只是免职了,说不定有人会把之前徐局长犯下的错误都算在他身上!
他是绝对不允许有这种事情发生的!
王桂生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凌晨一点钟。
他有些疲倦的从沙发上做起来,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忽然想起来去世的妻子,她和他结婚的时候身体就很不好,两个人为此没要孩子,但结婚不到十年,妻子就撒手人寰了。
一开始因为思念亡妻不肯再娶,后来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王桂生本来是想立即起草文件的,但想起妻子在世时总是劝他少熬夜,路过书房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拐进了卧室。
第二天一大早,王桂生让秘书将关于平城的所有资料全都找出来了。
既然陈友松要送他一个大礼,那他就要不客气的收下了。
在王桂生的这一份报告里,先是说了平城的农田改造项目,这个项目是他们工作组授意各地做的,但唯有平城做的最认真,目前来看成果也最大,大大缓解了干旱引来的粮荒,粮食产量甚至比往年还要高。他们平城的这种经验难能可贵,建议在全国内号召学习。
接下来又提到了平城现在正在进行的修路工程,虽然这也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儿,但因为资金缺口太大,恐怕很快就会因此停工了,因此,要跟国家提出申请援助。
如此的话,陈友松上任以来办的两件大事,都会有他王桂生一般的功劳。
而且这次他也没有动用私下的关系,而是将这一份报告抄写三份,一份交给上级政府领导,另一份交给财务部。
在接下来的一次常务会议上,王桂生当着很多相关领导的面,又把这一份报告一分不差的读了一遍。
让他没想到的是,在场人员反响很激烈,几乎每个人都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事后他留意了一下,支持者和反对者各占一半。
隔了几日,根据往年的惯例,卢志伟尽心准备了一场中秋茶话会,还从外面请了两个响声演员凑趣,但王桂生因为这件悬而未决的大事儿,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坐了没一会儿就离席了。
和王桂生不一样,这一年的中秋节,赵珍珍过得非常开心热闹。
因为王文广恢复了身份,他们夫妻也复婚了,行事不比像以前那么小心翼翼了,中秋节这天,王文广带着小胡和科技部的另一个年轻人小萧来到家,赵珍珍也邀请了李维青和杨校长来家里过节。
为了举办这次家宴,王文广当天早上特意去了一趟码头,此时正是虾蟹最为肥美的时节,他花了八块钱买了满满一竹篓。赵珍珍则去肉店割了一斤肉,去糕点铺买了两斤月饼,又去菜店买了各种蔬菜瓜果。
吃货胡利农看到满满一桌子菜,口水立马就流下来了,他出生在一个小渔村,从小爱吃蟹,而且螃蟹在他们那里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若有渔船打上来了,去要上七八只吃一吃根本不算啥。
“师母好!”
胡利农笑嘻嘻的跟赵珍珍打招呼,一眼看到桌子上巴掌大的螃蟹,个个儿看起来都很肥,一瞬间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正要拿起来一只就吃,但看到站在师母旁边的一个年轻姑娘,不由自主就缩回了手。
赵珍珍察觉到他的目光,笑着介绍道,“小胡,这是我们学校的李维青老师!”说着转头又说道,“小李,他是科技部的胡利农。”
小胡目光炯炯的盯着李维青看了几眼,笑着伸出手,说道,“你好!”
李维青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苗兰兰认为,李维青和她一样都是外貌不太出众的年轻姑娘,需要好好打扮才能看出漂亮,但其实这话是不对的,李维青虽然也算不上太漂亮,但比苗兰兰还是要漂亮不少的。李维青有一张标准的鹅蛋脸,乌黑的眉毛底下是一双杏仁眼,鼻子秀美,嘴巴小巧,仔细看五官很标致,但唯一的缺点,就是皮肤不够白,她们一家人都是那种比较深的小麦皮肤,李维青也不例外,这就让她的外貌打了一个折扣。
但即便如此,她在学校和农场都有不少倾慕者。
胡利农看到李维青手里拿着一瓶红酒,主动接过来,拿起开瓶器帮着她把酒打开了。他调皮的冲她挤了挤眼,笑嘻嘻的说道,“师母,这酒不错啊,是不是老师以前存下来的?
赵珍珍笑着点了点头,这还是上次王文广回平城,顺便从公婆家里捎来的。
过了一小会儿,杨校长也到了,只是,杨校长的身后还跟了一个人,竟然是苗兰兰。
赵珍珍对她的印象不太好,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杨光胜察觉到了这一点,立马笑着解释,“赵校长,我刚才在来之前,发现苗老师还在办公室写教案,一问才知道她中秋节没地方去,就带着她一起来凑个热闹!”
苗兰兰会主动加班,这倒出乎她的意料了,赵珍珍点点头说道,“既然来了就快坐吧!”
苗兰兰自然看出来赵校长对她似乎不太欢迎,若在以前,肯定也不高兴了。但杨校长最近给她上的思想课很多,其中有一条就是永远不要对领导摆脸子,否则吃亏的就是你自己。
因此,她立马感激的笑了笑,说道,“赵校长,我这不请自来,打扰你们了!”
赵珍珍冲她笑了笑算是回答。
很快大家都围着桌坐下了,王文广举起杯子说道,“杨校长,我先敬你一杯,感谢你在工作上对我们家珍珍的帮助和支持!”
杨光胜立即说道,“不敢当不敢当,赵校长虽然年轻,但在政治上比较成熟,比我更有大局观,论教学能力,赵校长比不上我,但若是论当校长,赵校长远在我之上啊!”
赵珍珍也笑着举杯,说道,“杨校长太过谦虚了!”
实际上,最近杨校长的心情很好,惠阳县教育局在上个学期组织了一次全县范围内的统考,他们农场小学很意外的排在了第一,当然了,这是别人眼中的意外,他认为这是很必然的事情。
这件事带来的最直接的收获,就是学校的转校生越来越多了。
而且更让人启期待的是,他们初中班有两个班级明年就要毕业了,根据这次的成绩,明年全班集体考到惠阳县一中是没有问题的,甚至连细节杨校长都考虑好了,这些孩子的父母都是劳改犯,自然也没有任何的收入,但既然上级领导允许这些孩子上学,那他们上高中的学费和生活费,就由他们农场小学来出好了。
当然了,不可能占用学校正常的经费,他打算用开办暑假补习班赚到的钱。
虽然赵珍珍对这件事情保持一个怀疑的态度,也并不同意杨校长的计划,但为了不打击他的积极性,给出了模棱两可的答复。
彼此敬过一轮酒,一瓶红酒就被喝干净了,赵珍珍没打算再添,而是招呼大家,“快趁热吃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胡利农立即伸手拿了一只又大又肥的螃蟹,他剥壳的速度比别人快的多,很快就递给了旁边的李维青,笑着说道,“李老师,你只管负责吃就行了!”
李维青不肯要,说道,“胡同志太客气了,我自己剥,给孩子们吃吧!”话音刚落,坐在胡利农另一侧的王建昌已经伸出了自己的小胖手。
小胡没有办法,只能将蟹肉递给了三宝,不到如此,为了公平,又飞快地剥了三个分别给了建民,建国和建明。
剥第五个螃蟹的时候,胡利农特别认真,剥好后立马又递给身旁的姑娘。
李维青这下不接受不行了,她本来是个很大方的姑娘,笑着接过,客气的说道,“谢谢!”
苗兰兰其实跟胡利农很熟,而且就坐在了他的对面,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恋爱脑最无法忍受的事情,就是亲眼看到一个男人对另一个姑娘献殷勤,而把自己当做空气。要是换在以前,苗兰兰肯定会想方设法刷点存在感了,然而现在她在杨校长一次次的洗脑之后,对这种情况已经能做到冷静理智了。
别的条件先不要讲,胡利农虽然长得还算精神,但远远没达到她苗兰兰的要求。
一个她看不上的男人,有什么好在意的?
因此,一直坐在椅子上很安静的剥虾,一半放到了杨校长盘子里,一半进了自己的肚子。
说起来,杨校长是最惜才的了,发现了苗兰兰在招生工作上的优势之后,他今年暑假补习班招生几乎每天都带着苗兰兰,这姑娘倒也没让他失望,基本上只要有学生家长过来询问,她小嘴叭叭的一说,人家就主动交上补习费了。
为此,杨光胜还特地打听了一下苗兰兰的事情。当他了解到这姑娘是被人下了套坑到农场的,就抽了一下午的时间,给苗兰兰上了一节特殊的思想课,内容就是讲一个姑娘应该有怎么的恋爱观和婚姻观。
杨校长的观点,不管多轰轰烈烈的感情,最终都要回归到平淡的婚姻生活,所谓婚姻,其实就是两个人搭伴过日子,所以必须要找一个正经人。他口中所谓的正经人,就是职业和人品都必须过关,待业青年长得再好也不能要,同样的,有体面的工作但人品不行,看到漂亮姑娘就眼珠子乱转,这也不能要。
确定男方是个正经人之后,还要观察这个人的做法,如果态度没有积极主动,多半就是没看上。这种情况下,姑娘即便是有意思也不要主动,毕竟,男人都贱,上赶着的买卖不是买卖,而且女人若嫁了不喜欢自己的人,一生都不会幸福!
只有那种各方面的条件都相当,一见面就觉得很合眼缘,而且主动献殷勤的男人,才是姑娘们可以考虑的对象。
这样的话,苗兰兰自己琢磨不出来,也从来没有人教给她,所以她听到了心里。
而且还经受住了考验。
因为科技部的人恢复了国家干部的身份,农场很多人猜测,在农场小学工作的那些人迟早也会恢复身份,有些人只是心里暗自羡慕,有些人却市嫉妒的眼睛都要绿了,譬如马德文一家。
马德文一家被下放到农场的原因和其他人不太一样,表面上,马德文是个普通的畜牧医生,但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是基督教一个支教的牧师。因为他在传教的过程中,使用了不当的手段,当众发表了不当的言论,所以被送进来了。
实际上马德文家庭成分很好,往上数三代人都是贫农。
马德文读过高中,这些年潜心研究经书,而且四处传教,口才相当不错,因此他自认为很有资格去农场授学。但他挑来挑去,觉得其他人都不好下手,就把目标锁定为苗兰兰。
马德文在农场的日子里也没忘了偷偷传教,相比于以前的日子,很多人过得太苦,且已经几年过去了,上头没有任何变化,因为看不到任何的希望,很多人的心态早就崩了,明知道信教并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但很多人还是被影响到了。
马德文从一众信徒里面挑出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用来蛊惑苗兰兰。
但农场的条件实在太有限,马德文和他的信徒也都没有钱,送用的做不多,送吃的更拿不出手,苗兰兰的父母虽然现在邮寄的东西少了,但比起其他人,那还是很多的,唯一能做的,也就是采一把野花放到她的门口,或者假装路过含情脉脉的看上她几眼。
一开始苗兰兰激动坏了,后来想到杨校长的话,自己立马就给否掉了。
很显然,这小伙子除了长得还算能看,但比小苏还是差了一大截子,而且他是劳改犯,虽然她自己也是劳改犯,但现在被调到了农场小学,听很多人说了,他们这些人早早晚晚能恢复身份!
因此,当她再次发现门口有一束野菊花的时候,立马就撕了个粉碎扔出去了,而且还一边走一边骂。
那小伙子本来就不是自愿的,白白挨了一场骂,再也没敢过来骚扰她。
她把这件事学给杨校长的时候,后者还表扬了她!
坐在苗兰兰身边的萧小萧很是意外,这个姑娘他们科技部的人都认识,每次来找小苏脸皮都厚的很,他还以为是个作风轻浮的姑娘,没想到换了一个场合之后,看起来又大方又老实。
小萧观察到苗兰兰没怎么吃螃蟹,料定她是怕麻烦,就剥好一个递给她。
苗兰兰有点意外,随即客气的说道,“不用了,谢谢!”
小萧没想到她这样的姑娘还端上了,登时有点不高兴,自己飞快地吃掉了蟹肉。
大家吃饱喝足之后,一起将桌子收拾干净后,就来到院子里赏月。
不知不觉中,已经八点多了,几个孩子吃过月饼和苹果之后就打着呵欠睡觉去了,留下的大人们却兴致勃勃,谈兴正浓。
胡利农特意坐在李维青的旁边,一只手里拿着一个青皮橘子,另一只手里手拿着一个削好皮的苹果,问道,“维青,你喜欢吃苹果还是橘子?”
李维青看着他有点贱兮兮的模样笑了,指了指橘子。
胡利农将橘子剥好皮递给她,笑嘻嘻的说道,“哎呦,原来你喜欢吃酸的,那是不是很爱吃醋啊?”
李维青短短的时间内已经跟他混熟了,立即毫不客气的说道,“对啊,我是爱吃醋!难道你吃饺子不吃醋啊?”
他刚才吃饺子的时候她注意到了,他倒了足有小半碗醋,每只饺子都要放到碗里打个滚儿才肯吃。
胡利农没想到姑娘观察的还挺细,心里美滋滋的,笑着说道,“能吃醋是福气!”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十分热闹,直到旁边的杨校长用力咳嗽了两声儿,他们才惊觉到,其他人早就不怎么说话了,就他们连个人一直不停的说话,而且当事人可能没觉出来,外人听着他俩的对话,就觉的很有些打情骂俏的感觉。
小胡立马扭头和王文广说话去了。
李维青却是有点不舒服,今天守着校长和副校长,她的表现可真的太差了!反观苗兰兰,一共也没说几句话,那稳重的样子,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不过,李维青迅速找到了机会扳回一局。
临走的时候,因为小胡小萧还有杨校长都带了礼物上门,赵珍珍的回馈就是一人一包糖果,但因为事先没有准备,自然没有苗兰兰的份儿。李维青将糖果袋子撕开,分了一半给苗兰兰,笑着说道,“兰兰!给你。”
苗兰兰道了谢。
这一年的秋天,时局的变化还不算太明显,但过了立冬,一场有着决定意义的会议开始了,会议时间持续了整整十二天。
至此,上面的风向完完全全变了。
关于平城修路的事情也已经有了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