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进了腊月就过得特别快了,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年底,但和往年相比,无论是外面也好,还是各家各户也好,基本上没有什么过年的气氛。
粮食供应紧张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了,即使是家境比较殷实的人家,家里的面缸也早都见了底儿,一天三顿的吃玉米饼子。再说了,即便是有钱,买东西也比之前更加难了,早在十一月政府已经下了通知,严禁一切农副产品和禽畜蛋类私自买卖,且取消了每逢一六的集市。
公社里街面上变得冷冷清清。
二爷爷对此很有意见,他忍不住抱怨,“人家社员辛辛苦苦一年,就指望赶个年集把养了一年的鸡鸭猪卖一卖,换些钱来置办东西,咱们买了这些东西也能过个好年!这下可好,谁也如不了愿!”
二奶奶不像二爷爷那么嘴馋,而且她的政治觉悟要高一些,不高兴的说道,“你就惦记着吃!后院的兔子还不够你吃的!你是没去村里瞧,很多人家玉米饼子里都惨麸子了!咱们顿顿大白馍馍你就知足吧!”
前两年赵珍珍不停的囤粮食,赵青山一开始觉得侄女太夸张了,但后来有些地方出现了旱灾,再加上妻子周丽萍也觉得手里有钱不如手里有粮,赵青山的工作到处跑,私自买粮比别人方便,看到有富裕的公社就捎带几十斤,断断续续下来也囤了不少。
厢房的地库里,少说也有四千斤粮食了。
这事儿不会告诉外人,但二爷爷二奶奶肯定是知情的,现在粮食不好买,他们老两口和赵珍珍吃得都是囤下的粮食,就连赵青山现在每隔一个月回来,走得时候也总要带走一大袋粮食。
二爷爷一听老伴的这话儿没脾气了,吸着烟去串门了。
的确,现在大部分人家都吃不起白馍馍了,就连胡同里条件最好的何家也开始吃玉米饼子了,何爷爷年轻的时候爱吃甜食,一口牙都快掉光了,平时只爱吃软烂之物,偏偏玉米饼子又硬又糙,他咬不动只能泡到热水或者稀饭里吃,吃到嘴里没滋味的很。
要是能配一碗蒸鸡蛋羹吃倒也勉强能吃下,家里的鸡蛋不少,何奶奶一买就是二三十个个,不过养在跟前的孙辈就有三个,小孩子们也不是天天能吃到,他一个老头子就更轮不上了。
人的幸福感是要对比的,二爷爷一边走,一边想到这些,不知不觉情绪就轻松了不少。
看来今年过年多半吃不上烧鸡蒸鸭和红烧肉了,不过,他吃不上,别人也都吃不上,而且连大白馍馍也吃不上,说来说去还不如他呢!
二爷爷走着走着就哼起了小调。
赵家屯赵老汉的心情就没那么好了,今年年景不好,不但冬小麦的收成不如往年,秋收玉米产量也不太行,但生产队没把这个情况往上报,因此交公粮的数目一点没减少,这样交完了公粮,分给社员每个人头的粮食肯定就少了。
本来几个孩子都分出去单过了,他们老两口都能下地劳动,挣得工分也不算少,分下的粮食虽然不多,但温饱是没问题的。但有问题的是,最近半年,不但老三两口子经常会来蹭饭,还有老大和老二家的两个丫头,动不动就来白吃,而且吃起东西来没个够,简直就是两个小饿鬼!
这不今天早上为了一口吃的,家里简直要闹翻天了!
朱家英这个人也是骨头轻,虽然赵老汉大半辈子对她都不好,现在更是如此,一般情况下有好事儿是从来不会想到她的,但她就不一样了,看到老头儿感冒了很多天一直没好,经常咳嗽的吃不下饭,一大早就蒸了一碗鸡蛋羹,想让赵老汉赶紧趁热吃下。
赵老汉却觉得一家人在一起他不能吃独食儿,非等着小儿子一家人来了才肯吃。
结果可想而知,小儿媳妇王国花一看到鸡蛋羹小眼睛就贼亮,一边和公公说话,一边拿着勺子飞快的往嘴里塞,偶尔喂一口给一岁多的女儿,等朱家英喂完鸡也坐下来吃饭,鸡蛋羹已经被王国花吃完了。
朱家英的气愤可想而知,看到王国花还在用勺子响亮的刮盘子,最后一点儿盘子底儿也不放过,她实在是忍不住了,用手里的筷子指着说道,“老三家的你真不要脸!这是我给你爸做的蛋羹,你怎么能都吃了?”
王玉花放下勺子,带着一分讥讽说道,“这不是爸爸不吃吗,再说,也不是我一个人吃了,你孙女和传河也吃了不少!”
朱家英听到这话本来已经很窝心了,偏偏赵老汉还说道,“都是一家人,谁吃了都一样!”
这话说的太没良心,也太让人寒心了,朱家英也不是一个没脾气的人,只不过被赵老汉磋磨了大半辈子,有些事情不得不做出让步,但此刻她实在是没法忍了,一下子就窜过去,用尽全力上去就扇了小儿媳妇一个耳光!
王玉花肯定不会白挨打,婆媳两个很快就扭打在一起。
赵老汉和赵传河好不容易才将两个疯女人拉开了。
赵老汉拿出家里仅有的几个白面馍馍,将小儿子一家打发走之后,看到哭哭啼啼的朱家英,厌烦的皱起眉头,他吸了一袋旱烟之后,开始像以前那样训斥老伴了,“你也是的,一把年纪了还跟孩子一般见识!不就两个鸡蛋吗,他们是咱们的儿子,儿媳,和孙女,是外人吗?你这当长辈的真没有一个样子,你好好想想吧,等想明白了,老三家再过来的时候,她们年轻性子冲,一时拐不过弯来,你主动跟她说两句软和话!”
朱家英这次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瞥见桌子上放着一只铁水勺,拿起来就往丈夫身上拍。
赵老汉被这一顿打得好几天没起来床。
大概是察觉到了家里要变天了,王国花主动上门,做饭的时候帮着婆婆洗菜烧火,吃饭的时候笑嘻嘻的跟婆婆说话,把她从外面听来的稀罕事儿竹筒倒豆子一般讲出来。
朱家英以前最烦说东家长西家短,但现在她一边喝粥,一边听得津津有味儿。
王玉花看到婆婆已经被她哄住了,话锋一转说道,“妈,你听说了吗,珍珍姐现在带着四个孩子在公社住着呢!”
赵珍珍突然不在县里当大官儿了,而是被调到农场小学当校长,这事儿已经半年多了,朱家英当然知道了。不过,那会儿在县上当官的时候,两个孙女想去帮她看孩子,她不知好歹,没领会到那是娘家人主动低头呢,不但拒绝了,还挑唆的两个孙女动不动就去支书家哭诉,好好的女孩儿,弄得跟两个饿鬼似的,不但在家里和兄弟抢东西吃,到了她这里也是死吃一气!
因此,小儿媳妇提到女儿,朱家英有些不高兴,说道,“她高兴在公社住,那是她的事儿,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王玉花心里骂了一声儿老蠢货,面上却是笑着说道,“真是没想到,珍珍姐也就读到小学吧,现在人家当了校长呢!”认真说起来,他丈夫赵传河还是初中文化呢。
朱家英撇了撇嘴,她的女儿她知道,不但哄人的本事一流,要是她认准的事情,不管多难非能办成不可。
可惜这一份本事从来没用到她身上。
没事儿的时候她总琢磨,觉得赵珍珍其实是个没良心的闺女,也不想想她这个当妈的多不容易。诚然,她有些偏心,但在农村里,别的地方她不知道,无论是赵家屯还是她娘家村上,谁家不是这样的过日子?都是看重男孩,女孩子长大了终归要嫁人,是别人家的人。
若是看重闺女不看重儿子,那不是疯了吗?再说了,不管怎么样,当父母的把她养大了,虽然按照她的算法,这些年已经把这一份养恩还完了,但算账不是这么算的!
朱家英觉得赵珍珍算错账了,的确这些年她拿回来一些钱,算是帮了家里一些忙,还给两个孙子找了工作,但这些真的能报答养恩吗?还记得生下她的那一年,到处都在打仗,他们乡下也很乱,日子比现在过得苦得多,因为没有奶水,赵珍珍饿得哇哇哭,还不是她省下来自己的口粮,跟邻居家同样生了孩子的嫂子换一口奶水给她吃吗?
光是这一份恩,她一辈子都还不完!
朱家英放下粥碗,不高兴的说道,“那农场是关押犯人的,里面的人一个个都是罪人!农场小学里面的学生都是犯人的后代!在那里面当校长有什么奔头?你以后少提啊,没听队里的大喇叭天天强调,要彻底割掉资产阶级的尾巴!咱们可是清清白白的老农民,可不要跟劳改犯沾上一点关系!”
王玉花又骂了一声蠢货,生产队里的那些人就会说空话,这些话就是哄弄人的,说是要割掉资产阶级的尾巴,村里家家户户多养一只鸡,院子里种一棵丝瓜都不行,他们家老宅子的草莓也都被连根拔了,但别人不知道,王国花整日里闲逛,她早就发现了,他们村书记家在村后头有一处闲宅子,因为地点比较偏,周围都没有人家,里面看着啥都没有,实际上屋子里偷偷养了十来只鸡!
要不然村书记家的小孙子怎么会吃得那么胖呢!
村书记自以为这事儿做的隐蔽,但还是被她发现了!
所以说,这世道什么都是假的,唯有吃到嘴里才是真的!
她冲婆婆笑了笑,说道,“妈!可能这些你都说的对,农场的确是关押犯人的地方,但是珍珍姐多聪明啊,她不是已经离婚划清界线了吗?而且再怎么样也是一个校长,是国家的大干部!传河上次去公社还远远的看到他们了呢,四个孩子一个个都穿的好,养得也特别壮实,就连珍珍姐也一点没变,看着还是那么年轻,可不像是受罪的样子!”
朱家英不想提起女儿,但对四个外孙她还是有点感情的,这几个孩子不但长得好,而且还聪明可爱,也有至少一年多没见了,咋一提起来还真有点想,她忍不住问道,“建民建国长高了吧,老三应该上学了,老四也三岁多了吧!”
大姑子家四个孩子的情况,王玉花从来都不关心,当然也不可能知道孩子的年龄,但此刻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是啊,珍珍姐长得漂亮,几个孩子相貌也都随了她,一个个又白又胖,看着挺讨人喜欢!”
朱家英又撇了撇嘴,都说赵珍珍长得漂亮,其实还不是随了她这个亲妈!她年轻的时候,也是娘家村里远近闻名的一支花呢,只不过这么多年田里家里操磨,赵老汉又是个没心的,从来也不知道关心她半分,因此看上去比同龄人还要苍老还几岁。
这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赵传河也说道,“妈!以前姐姐在县上,咱们隔得远不方便,公社这么近,也就几步路,按道理,即便是姐姐不来,咱们也应该去看看她!毕竟,她现在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也挺不容易的!”
实际上,赵传河原本没有这个心思,这不冬闲了,生产队也没有什么事儿,在家里王玉花一言不合就跟他吵架,所以他要么去别人家串门,要么一个人跑去公社闲逛。有一次他碰到了一个初中同学,虽然不过是邻村住着,但彼此不走动,也好几年没见面了,两个人就在街边聊开了,一问之下才知道,这个同学不久之前被招工了,就在农场小学的食堂工作,一个月工资十八块,中午还可以免费吃一顿饭。
虽然这个待遇比起来当年他在平城国棉厂,那是差远了,但赵传河还是羡慕得很,他那个同学对他的反应有些奇怪,说道,“难道你不知道?我们学校的赵校长,不就是你姐姐吗?”
赵传河对政治不关心,对赵珍珍的事儿更不关心,他整天想的就是喝酒打牌,咋一听同学说,着实愣了,但还是掩饰道,“俺们当然知道了!”说完转身就走了。
回到家里,他没心思出门了,琢磨来琢磨去,决定厚着脸皮先去看看。
那天他起了个大早,在农场小学的大门口转悠了几圈,站到一棵树下认真观察每一个走进校园的学生和老师,没多久他就看到姐姐领着四个孩子出现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原因,他看着赵珍珍和以前似乎不太一样了,具体怎么不一样他说不好,反正他在一旁看了半天,愣是没敢凑上去打个招呼。
回来后他就把这事儿跟媳妇说了,在这一方面夫妻俩很能说到一起去,王玉花听了摇摇头,说道,“传河!你一个大男人出什么面啊,这事儿要我说,只能你妈去!不管怎么说她是长辈,我都说了好几回了,珍珍姐那人脾气大着呢,但她就是个顺毛驴,让你妈过去说几句软和话,掉掉眼泪准能成了!”
赵传河也觉得这主意不错。
王玉花得意的问道,“传河!你要是真当上了老师,一个月工资能有二十块?”
赵传河觉得,他的姐姐不过是小学文化就能当校长,他一个堂堂真正的初中毕业生,当一个小学教师那绝对是没问题的,而且当老师说出去也好听,比在食堂工作要体面多了!在食堂上班一个月都能有十九块,当老师的话,虽然他不是很清楚,但二十块肯定有的,就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那可不!”
看在二十块钱的面子上,王玉花又冲婆婆笑了笑,说道,“妈!你要是不愿意自己去,我陪你一起去吧,我家里还有从娘家拿来的一点麦芽糖,去的时候捎给姐姐吧!”
赵老汉被儿媳妇感动坏了,一脸威严的对老伴说道,“老三家说的对,既然都是一家人,就没必要分的那么清楚!她现在是校长,虽然比不上在县里当大官儿,但俗话说的好,县官不如现管,学校里的事儿她说了算,让传河当个老师也不算啥难事儿,要是他们学校还有空缺,叫老三家去食堂上班也没什么不行的!”
王玉花冲着公公笑得十分畅快,扭头对婆婆说道,“妈!我这小辈的可不好这么说,到时候你跟珍珍姐提一句啊,万一成了呢!”
朱家英看到小儿子赵传河一脸的期待,也就点了点头。
既然是去看女儿和外孙,空着手上门当然不好,但朱家英翻遍了家里,厨房里只有玉米饼子白菜萝卜和腌咸菜,里屋上了锁的柜子里倒是有一包糖,但那是她偷偷买来偶尔解馋的,只剩下半包了,她没舍得拿出来。想来想去,赵珍珍自小喜欢她做的腌黄瓜,就从坛子里捞出来一大碗,放到篮子里提着,和小儿媳妇一起出发去公社了。
学校在腊月十九就放假了,天气干冷干冷的,但不妨碍孩子们去外面玩儿,现在和秋天不一样,地里除了麦苗没什么庄稼,天寒地冻的,自然也找不到什么可以吃的东西,但天阔地远,一眼望不到边,空气比屋子里也要新鲜两分,孩子们在荒芜的田野里打闹,光是自由自在的疯跑就已经让他们很兴奋了。
王建民和王建国用三天的时间做完了所有的假期作业,早上一吃过饭,就和对门何家的孩子一起出去玩了,老三王建昌实在不喜欢在家里陪着四弟,这个时候不管吃没吃饱,也会立即放下筷子跟在哥哥后面。
这个时候四宝就会有些忧伤了。
其实他比起秋天那会儿长高了不少,身上也有力气了,来回走几里地没问题了,不过,冬天衣服穿得多,特别若是出家门,赵珍珍还会让他在外面穿上一件棉猴,衣服太重了,走起路来就没那么灵活,因此走得有些慢,往往跟不上哥哥们的步伐,大哥和三哥不会说什么,但二哥会老实不客气的嫌弃他。
“四弟!你太小了!不能在外头跑,万一吹了冷风感冒了我们会被妈妈骂的!”
四宝虽然不同意这种说法,第一妈妈从来不骂人,第二他也不会动不动就感冒,但没等他申辩,大哥和三哥竟然也都支持二哥。
一开始看到建明一脸忧伤的样子,赵珍珍还有点心疼,把小儿子搂在怀里百般抚慰。这个时候聪明如四宝,就会借机提很多要求了,一会儿要吃煎鸡蛋,一会儿又要喝粥,而且还不肯自己拿着勺子好好吃,非要妈妈喂。
不光是吃东西,四宝还要妈妈陪他玩儿。
总之,要是赵珍珍不答应她的要求,三岁的小娃娃立马就会张大嘴生气的哭起来。
后来赵珍珍学精了,只要看到四宝忧伤了,就主动问道,“建明,你最近都跟着老师学什么了,我考考你可以吗?”
这个时候四宝瞬间就满血复活了,立即就会答应,“好啊!妈妈!那你会不会出题啊,这是我们新发下来的练习册,你从那上面选题就行了!”
往往赵珍珍考完他以后,四宝早就忘了哥哥们的事情,而是高高兴兴的继续做题。
朱家英和王玉花赶到的时候,三个宝都出去玩了,只有赵珍珍和四宝在家。
因为要过年了,赵珍珍之前就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了,因此没什么事儿就在家里自学高中课程,她坐在桌子前学的很认真,四宝今天没做数学题,而是拿着一个魔方认真的左看右看,尝试着要把它复原。
小家伙的脑子转的很快,小手不停的转一下,再转一下,没过多久就把魔方复原了。
他兴奋的举起来,“妈妈!你看!”
赵珍珍捏了一下他肉嘟嘟的小脸蛋,夸道,“我们四宝最聪明了!”
王建明还不懂得谦虚,点点头说道,“是啊,我是最聪明的,比大哥二哥三哥都聪明!”
赵珍珍不由笑了起来,正准备说话,忽然门外传来二奶奶的声音,“珍珍,你妈来了!”
一听到这个话,赵珍珍顿时没什么好心情了,她把书本都收到抽屉里走出厢房。
赵珍珍瞟了一眼母亲朱家英,一年多没见她还是老样子,心里隔不住事儿,虽然此刻跟二奶奶陪着笑脸,但那怒气根本藏不住。
这不知道又是听了什么蹿腾的话来找她的晦气了。
至于弟媳妇王玉花,她一个眼神都欠奉。
赵珍珍对二奶奶笑笑,说道,“二奶奶你去歇着吧,中午你不要做饭了,我做炸酱面,做好了端到前面去!”
二奶奶点了点头走了。
王国花一听到炸酱面,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最近这半年婆家吃得差,偶尔回娘家一趟也吃不上纯小麦面的吃食,这炸酱面更不用说了,又费油又费面,一般人都吃不起。就笑着说到,“还是珍珍姐的日子过得好!俺们都半年没吃过炸酱面了,可跟着沾一回光吧!”
赵珍珍没理她,也没有请她们进屋的意思。
朱家英看女儿的态度就更不高兴了,冷冷的说道,“珍珍!俺们大老远来看你,就在这院子说话吗?”
赵珍珍轻笑,说道,“妈,你不是说过,我现在是劳改犯的家属,以后少去娘家,能不去就不去吗?怎么现在忽然来找我了,一定有什么事儿吧?”?
朱家英一怔,她的确是有事儿,但也觉得此时说似乎不太合适,就说道,“没什么事儿,你以为我是来看你的?我是想建民他们四个了,孩子们呢?”
赵珍珍淡淡回答,都出去玩儿了!”
四宝在屋子里很好奇的听着大人的讲话,听到有人想他了,就跑到外面看,结果看到一个凶巴巴的老太太和一个特别丑的大婶儿,闪身就要再进屋子,朱家英叫住他了,说道,“你就是四宝吧,哎呦都长这么大了,快过来让姥姥抱抱!”
王建明最后一次跟着妈妈去姥姥家,是前年的事情了,那时候他尚不满一岁,现在自然不可能认识朱家英。
小四宝仰头看了看妈妈,赵珍珍冲他点了点头。
王建明立即很有礼貌的说道,“这位姥姥你好,我要进屋做作业去了!”
没能抱到外孙,朱家英虽然有点遗憾,但她来有更重要的事情,仍带着一脸笑说道,“珍珍,老四长得比小时候更俊了!这娃娃才多大点啊就要写作业,姥姥过去看看!”说着自顾自进了厢房。
朱家英一进屋就到处看了一个遍,虽然这屋子不大,但被赵珍珍收拾的很利索,比起她自己住的屋子强太多了。
王玉花则是一眼就盯上了桌子上的两块饼干。
这年月普遍人家大白馍馍都吃不上,更别提饼干和点心这些精细的东西了。
赵珍珍每个月虽然有一斤的饼干票,但副食店经常断货,平时她也没有时间去排队,这次放假了,还是大宝和二宝轮流排队,买回来一斤饼干和一斤糕点,平时舍不得吃,都是给孩子作为奖励。
刚才四宝将打乱的魔方复原了,所以得到了两块饼干。
王建明很有护食儿的意识,觉察到丑女人一直盯着他的饼干,赶紧抓到手里一只手一块儿,小嘴一张咔嚓咔嚓很会就吃完了。
“说吧,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儿啊?”赵珍珍没倒水没让座,一句客套话也不想说。
朱家英将竹篮子里的腌黄瓜拿出来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还记得你打小爱吃我做的腌黄瓜,这早上陪着吃粥最好了!这东西不值钱,不过现在家里也拿不出来更值钱的东西了,你还能吃上炸酱面,俺们连玉米饼子都不够吃,中午都吃稀的!”
王玉花也从裤兜里拿出来半饱麦芽糖,有点不舍得说道,“珍珍姐,这是我从娘家拿来的麦芽糖,给孩子们吃吧!”
赵珍珍有点厌恶的看着那皱巴巴的袋子,刚要说不用了,四宝在旁边说话了,“小孩子不能吃糖,吃多了会长蛀牙的!”
王玉花一听,立即笑着把麦芽糖又装回裤兜了。
朱家英有些看不上小儿媳妇的行为,瞪了她一眼,扭头对女儿说道,“珍珍啊,你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多不容易啊,让你的两个侄女来帮你,你还不乐意!你这脾气从小就倔的很!现在一点也没变,要我说,你现在不是在农场当校长吗,干脆让你三弟去当老师,让你弟媳妇去学校食堂,这样他们两口子都过来工作,正好我看你这院子正房闲着,让他们住进来,一来比较安全,二来对孩子们也有个照应,别的不说,万一孩子有个头疼脑热,你三弟毕竟是个男人,跑个腿什么的更方便!”
这一席话让赵珍珍愣住了。
这么短短的时间内,朱家英就打了这么多算盘,凭她的智商,也着实不容易了。她撇了一眼一脸期待的弟媳妇,不客气的说道,“妈,你这大白天的做什么梦啊?你不知道我是在农场小学当校长?农场里都是需要劳动改造的人,我们学校收的都是这些人的子女!而且,现在学校的老师是没有工资和任何待遇的,也都是由农场那边儿的劳改犯担任的,三哥真的要来当老师?”
王国花一听到没有工资,心里立马就不愿意了。
朱家英则是一听到其他的老师都是劳改犯,立马就摇了摇头,说道,“那可不行!你三弟虽然人懒了点,但别的毛病没有,要是沾上了劳改犯可就说不清了!”
赵珍珍站起来继续说道,“农场的情况比较特殊,人事行政都需要上级安排,我虽然是校长,但也只有执行的职责,即便三弟不在乎工资和任何福利,想去学校当老师目前来看也都是不可能的,我们学校虽然是小学,但目前在职的老师最低学历都是大学,这一点三弟就不合格!”
此时婆媳二人已经歇了让赵传河去当老师的念头,朱家英心里有点失望,但看到气色红润的女儿,以及玉团子似的小外孙,料定她们日子过得不错,虽然农场小学这名声不怎么样,但赵珍珍是国家干部,听后礼说,像她这个级别,一个月最少也有七八十块的工资了,而且每个月下发的各种票也非常多。
要不是如此的话,怎么可能养的活四个孩子,而且还养得这么好!
朱家英就想着,家里的细粮不多了,偏偏过年不吃细粮还不行,哪怕跟女儿借几斤粮,也算没白来一趟!想到此她站起来就往外走,打算直接去厨房看看。
赵珍珍并没有拦着她,也没有跟着过去。
朱家英推开厨房的门,瞄到角落里的大面缸,一个箭步就冲过去掀开,然而让她失望的是,里面就剩下一个缸底子,满打满算也没有半斤面!她不甘心的又打开一旁的柜子门。
婆媳俩很快就将整个屋子翻了一个遍。
最后就找到了两斤左右的杂合面,一颗蔫蔫的大白菜,两个青萝卜,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要不是她们这次是突然上门的,朱家英都要怀疑女儿是提前把东西藏起来了。
其实的确是赵珍珍把吃食都藏起来了。
虽然物资比较紧张,但赵珍珍还是置办了一些年货的,托食堂一个职工的路子买到了两只肥鸡,还去码头买了十斤鱼腌上了,准备做熏鱼,那天她运气好还买到了几斤虾,回来就全煮熟给孩子们吃了,挑了一些个大的剥了壳子,预备做年夜饭的时候用。
除此之外,还蒸了大白馍馍和豆沙包,还炸了一盆萝卜丝丸子。
这些东西现在都放在了前面二奶奶家里。
樱桃公社离赵家屯太近,她的好母亲虽然亲口说了以后少来往,但她还是不得不防。
没想到朱家英真的来了!
赵珍珍讽刺的笑了笑,端起桌子上的水喝了一口。
朱家英总觉得不对头,她皱着眉头走过来问道,“珍珍,你不是说中午要吃面条吗,我既然来了就给你做了吧,怎么没找到面粉啊?”
赵珍珍这才不慌不忙的站起身,她走到厨房将面缸里的半斤面粉舀出来,又将两斤杂合面全都倒进盆里,叹了一口气说道,“这面又吃完了,还不知道明天能不能买到粮!”说着扭头问朱家英,“妈,咱们赵家屯井水那么多,粮食应该没这么减产吧,家里的余粮多不多?”
整个平城惠阳县是受灾最轻的地区,樱桃公社在惠阳算是比较富裕的地方。
朱家英立即为家里的各种粮食担心起来,她赶紧说道,“哪里有什么余粮啊,玉米饼子都供不起了!”
赵珍珍也不追问,而是看着王玉花说道,“你去邻居家借点炸酱吧,不过这东西现在一般人家吃不起,这胡同里住着十来家,你都问一遍兴许就能借到了!”
她这话说的十几自然坦荡,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别看王玉花在婆婆家里那么厉害,出门就是个怂,她都不太敢和不熟悉的城里人说话呢,现在要她去上门讨要东西,而且是炸酱这种精贵东西,要是碰到脾气不好的,不得骂她吗?
王玉花看了婆婆一眼,突然说道,“妈,你还记不记得昨天大嫂说后礼今天回来?”
朱家英猛然点了点头,这么重要的事情她咋怎么给忘了呢,慌忙解下围裙对女儿说道,“珍珍啊,俺们先走了啊!”
赵珍珍仔细看了几眼自己的母亲,笑着说道,“以后没什么事儿不必来了,文广还没从农场放出来,你们要是经常来,说不定就会影响到后礼!”
大孙子后礼是朱家英心尖上的人儿,她有些懊恼的说道,“好了,你放心吧,我再也不会来了!”
忙活了半天什么好处也没捞到,而且还搭了一大碗咸菜,她还会来才怪!
赵珍珍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将腌黄瓜又给她放进篮子里了。
“陈市长,这是我找设计院和相关部门作出的整体预算,另一张是目前财政上的缺口明细!”
罗市长和手下熬了两个晚上,终于做出了这一份报告。
陈友松盯着最后的不亚于天文数字的总开支,沉默了数秒说道,“你和财政商量一下,做一个详细的项目申请表。”
罗市长擦了一把汗,说道,“陈市长,这是要往上级申请专项资金吗?”
陈友松点了点头。
以现在的形势,他一下子要那么多钱,估计上头的审批不会顺利,不过,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万一能搞到钱,不说全部,哪怕有百分之三十也算是赚了!
而且这一份申请他不打算走常规的路线,而是准直接递给王桂生。
这个人上任以来还没有任何动作,他必须要试探一下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