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广回答道,“肯定要花钱的,不过现在人员还没筹备好,等人员到位之后,再研究一下具体的方案,根据这个方案来制定预算,昨天我和之前做过类似项目的小耿沟通过了,他说前期的投入不算高,当然了,农场的经济比较紧张,大家都会以勤俭节约为前提,尽量花最少的钱,办最大的事儿!”
赵珍珍看着丈夫莞尔一笑。
虽然脸上依然有明显的菜色,但王文广的气色好了不少,最主要的是眉宇间的忧虑不见了,他虽然有点胡子拉碴,衣服也没来及换,前襟上更是溅了一大片泥点子,然而他对着妻子侃侃而谈,之前的自信和风度又回来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
赵珍珍是由衷的高兴,因为她知道,假如王文广的这个项目能做成功的话,极大可能就会提前从农场里走出来。
前世就在今年,平城部分地区发生了旱情,不算太严重,很多公社依靠地下水井灌溉,农作物的产量没有受到明显的影响,但农场就不一样了,本身盐碱地比较多,这种地块种庄稼要多浇水才好,但农场都是刚开垦出来的田地,根本没有配备地下井,所以农场收到的影响特别大,农作物大面积减产,亩产量甚至不足百斤,根本没有实现李场长期望的自给自足。
雪上加霜的是,上头有些人觉得农场有那么多土地,而且关押的都是犯人,每个月调拨那么粮食是很浪费的事情,就提议削去每个人的口粮,这个提议得到了领导的支持,很快农场就领不到口粮了,收获的粮食不多,支撑了三个多月就吃光了。
从今年的冬天开始整个农场都开始挨饿。
听说很多人都被活活饿死了。
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平城大学的年轻教授胡利农召集了几个以前的同事,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开始研究如何改善盐碱地的土质,在严重的生存考验下,十来个人挺住了各种压力和来自生命的严重考验,在自己没被饿死之前,终于把这个项目给做成功了,他们当年一共做出了五十多亩试验田,全部赶在春耕的尾巴上种上了玉米,大概是老天爷也看到他们心诚,从春天到秋天都是风调雨顺,这五十亩玉米亩产量达到了三百斤,正常地块的玉米产量是四五百斤,虽然依旧有差距,但对于盐碱地来说,是个巨大的进步。
对于农场来说也是一件特别鼓舞人心的事情。
虽然当年的饥荒问题没有彻底解决,但总算让人看到了希望,这一年农场四百多亩地全都被改良过了,而且还在田地里打了不少地下井,到了第三年,农场迎来了期盼已久的大丰收,粮食的自给自足终于不再是问题了。
这件事被李场长写了镉详细的报告汇报给了上级。本来当时全民全社会都在轰轰烈烈的进行运动,徐利农做出的这个事情虽然很重要,但说白了不过是为了犯人填饱肚子,不会引起太大的重视。
但问题是平城靠海,滨海盐碱地的特别普遍,往往靠海的公社地块总是分级,好的地块是一等,好地块一般用来耕种小麦,盐碱地根据情况不同种植不用功的农作物,号地和盐碱地的比例通常是一比一。
而且在接下来的两年,包括平城在内的很多地方发生了旱灾,粮食大量检查,物质供应更加紧张了,不光是农村吃不饱饭,城里的粮店经常断货,老百姓手里有钱有票却没不到粮。
甚至为此发生了很多起抢粮流血事件。
青禾农场的庄稼虽然也减产了,但实现自给自足是完全没问题的,在这种情况下,自然被上头注意到了。
胡利农和手下十几人很快被从农场放出来了,恢复了原有的职称和待遇,按照政府的要求成立了专门的项目小组,深入到基层手把手教社员如何改善土质问题,这个工作需要常年呆在室外,风餐露宿也很辛苦,但也就过了一年多吧,胡利农就回学校正常授课了。
如果一切顺利,王文广应该最多三年就能出来了。
不过这个话暂且还不能告诉他。
赵珍珍笑着跟丈夫附耳几句。
王文广不由低声笑了起来,他用力捏了捏妻子的手,说道,“不要那么麻烦,就简单煮几个鸡蛋的就行了,而且天气越来越暖,也不要做太多,太多了不好保存!”
不知不觉间,日子已经进了阴历的二月底,天气的确是暖和多了,建民和建国几个男孩子火力旺,都已经脱下了棉衣,日常就穿夹棉衣裳。但天气是一方面,最主要的还是,王文广觉得妻子每星期送进来一大包的吃食太惹眼了。
当然了,别人羡慕归羡慕,倒还不至于出什么乱子,只不过是来找他蹭吃的人多了,除了梁校长,还有同校的几个教授,大家都是同事,在农场的关系也比较和谐,人家上门就为了两三个炸丸子,王文广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倒不是心疼这一点吃食,主要是担心来蹭吃的人越来越多,难免就会有人说闲话。
现在到处都在讲求勤俭节约,他一个接受劳动改造的人,除了农场的饭,还要吃妻子带来的炸丸子,炸油饼,煮鸡蛋和咸肉或者烧鸡块儿,这要是传到农场领导的耳朵里,必然印象就不好了。
当然了,他的情况已经这样了,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但赵珍珍就不一样了,她现在依然是国家的干部,而且才调到惠阳县工会当主席,听她说还要承担工作组的工作,这种身份本身就很特殊了。现在她每个星期都带着孩子来农场,还回回大包小包的带。
尽管他们已经离婚了,但外人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两个人恐怕不是真离婚,那也就算不上划清界线。
要是为此连累了妻子和孩子,那就得不偿失了,如果是这样,那他情愿饿着肚子下地干活。
赵珍珍唯恐王文广饿肚子,她再一次问道,“你们食堂现在真的不限量了,能让吃饱?”
王文广用力点点头,说道,“是啊,就从最近这十来天供应突然好了。”
其实他还有一个想法没说出口,赵珍珍每个星期都来看他,对他来说这固然是一件好事儿,遵循他的本心,恨不得和妻子天天见面才好,但要是从保持低调来讲,一个星期来一次还是太勤了点,要是一个月来一次的话,估计他会受不了的,折中一下,两周来一次最合适了。
虽然昨天晚上已经想好并且下定决心了,但现在看着妻子秀丽的脸庞以及可爱的四个孩子,这个话儿怎么也说不出口。
赵珍珍仔细盯着他的脸看了好几眼,觉得丈夫应该没有说假话,就笑着说道,“好,那我下周来就带三十个煮鸡蛋好了!”
夫妻俩说话的时候,王文广一直抱着小建明,小家伙不老实的的动来动去,一会儿用小手抓抓爸爸的衣服袖子,一会儿扯一扯口袋,大概觉的没啥意思,一双小手开始往上试探,先是轻轻捏了一下爸爸的下巴,小家伙很小心,捏了一下飞快的就放开了。
后来又用头使劲儿撞了几下爸爸的胸膛,还捏了几下爸爸的脸蛋,王文广都没有什么反应,四宝的一颗小心脏终于落下了,他站起小身子伸出灵活的小手,一把就扯住了爸爸的两根胡子茬。
王文广突然吃痛哎呦了一声儿,王建明得逞似得嘎嘎大笑。
“四宝!不许抓爸爸的胡子听到没有?”
王建明最近大概是到了手敏感期,破坏力明显上升了好几倍,在家里看到纸片有时候就会兴奋的撕掉,有次撕坏了王建昌刚画好的一个大橘子,气得打了小弟弟一巴掌。
谁知道爱哭的四宝不但不哭,还冲哥哥做鬼脸呢。
此刻他也是如此,冲着妈妈笑了笑,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的展开手臂,奶声奶气的说道,“妈妈抱抱!”
王文广拍了拍他的小脑袋,说道,“四宝是个淘气的小坏蛋!”
王建明立即抗议,“四宝不坏蛋!”
他毕竟年龄还小,语言表达能力再强,有些句子说得也不太规范,赵珍珍立马纠正,“四宝,你刚才应该说,我不是坏蛋!”
小家伙立即重复,“我不是坏蛋!”
王建昌看到弟弟终于被妈妈抱过去了,立即凑到爸爸面前,笑着说道,“爸爸!我在幼儿园学会画人物了,等下次来,我画一张爸爸好不好?”惠阳县的机关幼儿园苏日安硬件条件不行,没有建昌喜欢的积木和滑梯,但也有自己的优势。
三宝班上的两个老师都是正规幼儿师范毕业的,其中一个蔡老师学的是美术专业,绘画水平特别高,她很喜欢小建昌,经常给他上小灶。最近更是开始教建昌学人物素描,小小的五岁娃娃学得很是认真,有时候回到家还要练习,已经把妈妈哥哥弟弟都画了一个遍,然而当他想画爸爸的时候却犹豫了。
王建昌以前印象中的爸爸是很帅的,走到大街上很多阿姨姐姐会回头看,但最近几次见到爸爸却没那么好看了,妈妈说是爸爸干活儿太辛苦了,而且吃饭也吃不好,他听了很心疼爸爸。
因为哥哥弟弟妈妈包括他自己,都长得很漂亮,所以他画得也很漂亮,虽然爸爸现在丑了,但不忍心把爸爸画得那么丑。
小家伙迟迟没有动笔。
他心里想的是,兴许下次去看爸爸,爸爸就会忽然变好看了呢,毕竟妈妈每次都捎那么多好吃的,吃饱了肚子,爸爸应该会有点变化吧?
此刻他靠在爸爸的大腿上,仰着小脸儿仔细观察。
小家伙看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虽然爸爸还是有点丑,发型丑衣服丑脸也黑,但比上次好看多了!因为总是笑眯眯的看着他。
王文广已经察觉到儿子在紧盯着他看,笑着说道,“三宝,爸爸求你一件事可以吗?”
王建昌立即挺直小胸膛说道,“可以!”
“你画爸爸的时候,能不能不要画爸爸的胡子?”
王建昌一愣,随即想起来,要是爸爸没有胡子的话,就会好看很多了!立即就点了点小下巴。
眼看探视的时间又要到了,王文广冲建民和建国招招手,问道,“大宝二宝过来!”
王文广伸出胳膊一左一右揽住了两个儿子的肩膀,问道,“最近在学校有没有遇到什么难题啊?”
两个孩子都摇了摇头,王建国说道,“爸爸!我们期中考试的成绩下来了,我和哥哥都考了双百呢,不过妈妈说不能骄傲,要继续保持才行!”
王文广点点头,说道,“你妈妈说的对!记住学习态度一定要不急不躁!”
两个孩子都点了点头。
看到明显有些憔悴的妻子,王文广又忍不住嘱咐道,“大宝二宝,你俩八岁了,是大孩子了,爸爸不在家,你们能替爸爸照顾,保护妈妈吗?”
建国有点搞不懂爸爸的意思,妈妈又要工作又要照顾他们四个很辛苦,所以他和哥哥放学都会主动干活儿,但妈妈毕竟是大人,他是小孩,小孩怎么保护大人啊?他还没想清楚,一旁的哥哥王建民已经表态了,“爸爸!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保护好妈妈!”
赵珍珍觉得丈夫的话有些可笑,她不管怎么说一个国家十九级干部,难道需要八岁小孩的保护?
不过这里面包含的情意她是能感受到的。
丈夫这是对她满怀歉意,因为不能履行一个丈夫的职责。
赵珍珍笑着说道,“大宝二宝,以后你们就是妈妈的保镖了,好不好?”
王建国精神为之一震,立马大声地说道,“好!我要做妈妈的贴身保镖!”
最近他才看过连环画《中南海保镖》,里面的人物出神入化,本领大的很,把潜伏的坏人一个个都揪出来了,三宝特别佩服。
从农场回来,赵珍珍没有急着带孩子回去,而是去了樱桃公社看望二爷爷和二奶奶。
两个老人的身体还不错,精神也很好,只是独居在家难免寂寞,看到几个孩子很高兴,二爷爷拿出一袋饼干分给孩子,二奶奶迈着小脚要去张罗午饭。
赵珍珍赶紧跟着去了厨房。
二奶奶从柜子里拿出半碗肉馅,笑着说道,“你二爷爷嘴馋,念叨了好几天要吃馄饨,今天一大早就去买了半斤肉,咱们中午就吃馄饨吧!”
赵珍珍点点头,说道,“好啊,这点活儿我一个人干就行了,二奶奶你去跟孩子们玩儿吧,前几天小家伙们还说想你们了呢!”
二奶奶笑得豁牙都露出来了,她知道赵珍珍干活儿麻利,就去堂屋逗孩子了。
没用一个时辰赵珍珍就包好了两盖帘又白又胖的馄饨,煮好后,她又跑到后院地库里拿了两根腊肠炒了半盆,午饭就算是做好了。
老少七口人高高兴兴的吃完饭,赵珍珍正要收拾碗筷,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这大中午的能是谁啊?赵珍珍擦擦手正要去开门,二爷爷却皱了皱眉头,说道,“珍珍你别去,我去看看!”
最近二爷爷二奶奶摊上了一点麻烦事儿,不过不算什么大事儿,因此就没跟儿子赵青山讲,当然也不可能告诉赵珍珍。
“到底是谁在外头啊?”
赵珍珍好奇地问道。
二奶奶叹了口气,说道,“你工作忙,这些事儿本来都不想告诉你,外头十有八九是玉婷和玉翠那两个丫头!”
赵珍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她娘家大哥和二弟家的女儿,皱着眉头问道,“她们来干什么?”
二奶奶无奈的摇了摇头。
赵传山和赵传海两口子前一阵子来过,带着玉婷和玉翠,话说得很漂亮,说二爷爷二奶奶平时的日子太寂寞了,赵青山一家远在平城,个把月才来一回,平时就由他们来尽孝好了。
具体的办法就是让两个女孩搬来同住,不但可以帮着干所有的家务,还能陪着老人说说话。
二爷爷和二奶奶虽然人老但不糊涂,俗话说的好请神容易送神难,当场就拒绝了。
但赵传山和赵传海两家都没放弃,时不时的就让两个女孩自己过来。
一开始二奶奶看着两个瘦弱的女孩儿特别可怜,但开过两回门就后悔了。
赵玉婷和赵玉翠的确很勤快,一进门就干活儿,姐妹俩儿很快就能把屋里屋外收拾的亮亮堂堂的,不乱说话,吃饭也很规矩,二奶奶甚至都动了恻隐之心,想要跟二爷爷商量,是否考虑收留这两个孩子。
因为谁都能看出来,她们在自己家里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说是虐待也没差了。
然而还没等她和老伴商量好,很快就发现两个小姑娘手脚不干净,而且偷得还不是吃得或者其他的小东西,这俩孩子竟然趁着她和二爷爷外出,将她放在柜子里的钱给翻出来了,幸亏她那天提前从集市上回来了。
两个小姑娘被当场抓包后,很熟练的认错,很熟练的哭诉自己在家里吃不饱穿不暖,就连偷钱也是爸爸妈妈指使的。
二奶奶当时是真信了两个孩子的话,就让托人往村里捎了信儿。
要说赵传山和赵传海两口子重男轻女是有的,无意中虐待闺女也是有的,但他们把两个女孩送过来是另有目的的,绝不不可能怂恿孩子偷钱。
在乡下名声也是很重要的,谁家要是出了个偷儿,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更别说还会影响他们的好儿子找媳妇!
因此,这两对父母为了表示自己是无辜的,当着两个老人的面,狠狠打了一顿自己孩子,然后就把玉婷玉翠带走了。
本来以为这件事儿到此就结束了,谁知道隔了没有几天,两姐妹又厚着脸皮上门了,不给开门就在门口哭,二奶奶心软还是放她们进来了。因为挨了打两姐妹老实多了,一进门就四处找活儿干,在饭桌上也不敢夹菜,就喝汤啃馒头。
忙完了姐妹俩就去院子的石凳上坐着,简直像两个呆头鹅。
这样的孩子,二爷爷二奶奶打心眼儿不喜欢!
说话间,二爷爷已经从院子里回来了,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还是那俩丫头,简直跟狗皮膏药一样了!”
二奶奶也连连叹气。
其实二爷爷和二奶奶都是公社的干部,不至于赶不走两个孩子,可能是年纪大了都心软,老两口再不喜欢那俩丫头,也没有大声呵斥过。
赵珍珍说道,“二爷爷,二奶奶,既然今天凑巧我碰上了,这事儿就由我来管一管吧,毕竟这样也不是办法!”
赵珍珍开门将两个侄女进来了。
赵玉翠和赵玉婷看到她又惊又喜,那眼神仿佛饿狗看到了肉骨头,“姑姑!”
“玉婷,玉翠,你俩一个十一,一个十三了,小姑娘应该要脸皮的吧,这么没皮没脸的缠着老人家,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话特别直接,赵玉婷和赵玉翠都愣住了,被满嘴的饼干呛了一下。
两人都不太敢抬头看姑姑,赵玉婷用力咽下饼干,说道,“姑!我和玉翠都在家里过不下去了,你收留我们吧!”
赵玉翠也赶紧苦着一张小脸儿说道,“姑!你收留我们吧,我们会干活儿,能帮着你照看弟弟们!”
赵珍珍笑着又拆开了一包饼干,说道,“那可不行!你们是自己跑出来的,姑姑可不敢收留你们!”
赵玉婷是个急脾气,抓在手里的饼干忍住没吃,说道,“我爸妈同意的!”
一旁的赵玉翠也赶紧说道,“我爸妈也同意的!”
赵珍珍又问道,“既然你们爸妈同意,为什么要来二爷爷二奶奶家里?”
赵玉婷赶紧又回答道,“我们不知道姑姑家住在哪,但姑姑可能会来这里,所以,只能来这里等着了!”
赵玉翠生怕落了后,也赶紧说道,“姑姑!是不是等一会儿你就带我们走了呀?”
赵珍珍心里一阵恶心,这俩孩子是有点可怜,但已经被父母教坏了,想要纠正过来估计要下很大的功夫了,她第一没那个闲心,第二也真是没时间,第三万一纠正不过来,会惹一身麻烦。
就笑着说道,“玉婷玉翠,你们应该知道建民的爸爸被下放了,就在青禾农场,过年的时候你们奶奶还说没事儿让我别回家,怎么你爸妈不怕受牵连啊?”
赵玉婷一听就笑了,撇了撇薄嘴唇,说道,“那是奶奶见识太短了,姑姑不是离婚了吗,已经划清界线了,而且姑姑现在不是还当了大官儿吗?”
赵珍珍又问道,“这话是谁说的?”
赵玉翠插嘴道,“姑姑!是村委书记说的,咱们村里的人都知道了!”
赵珍珍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说道,“玉婷玉翠,说实话姑姑也很同情你们,但姑姑现在一个人养活四个孩子已经很累了,不可能再养活你俩!”
赵玉婷和赵玉翠听完这话都有点慌了。
明明爸爸妈妈说过,姑姑这人看着凶,实际上很心软,而且她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的确需要帮忙啊。
赵玉婷不甘心的说道,“姑姑!我能干很多活儿,而且吃饭很少的!”
赵玉翠也说道,“是啊,姑姑,我也吃得很少!”
赵珍珍笑了笑,说道,“你吃得再少,也总得吃饭吧,也不能不穿衣服吧,这些都要我管呀?姑姑自己有四个孩子,不想管别人家的孩子!你爸妈生了你,就有义务养你们!现在是新社会了,不准虐待孩子,你们要是吃不饱饭,就去村书记家反映,村书记肯定会为你们做主!”
两个女孩你看我我看你,脸上的表情半信半疑。
赵珍珍将剩下的饼干分给了两个女孩,又说道,“天不早了快回去吧,跟你们父母带个话儿,让他们趁早歇了那些小心思,玉婷你再跟你妈妈说一句,让她别忘了你姥姥家成分是地主!”
看着两个女孩远去的背影,二奶奶叹了口气,说道,“好好的孩子,真是可惜了!”
赵珍珍笑着说道,“二奶奶,堂叔下个周末要过来,立志也要跟着来呢!”
提到自己的儿子和亲孙子,二奶奶立马把刚才的事情忘记了,兴致勃勃的说道,“我们立志要来了,我真想他了,这孩子喜欢吃肥鸭子,我得抽空让你二爷爷赶紧去买上两只!”
基层的交通很不方便,樱桃公社到惠阳县的班车只有一辆,从早到晚往返三趟,赵珍珍错过了中午的班车,和孩子们回到家天已经擦黑了。
建昌和小建明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
赵珍珍抱怀里抱着四宝,王建昌自己走得歪歪扭扭,要不是哥哥建民牵着,估计早摔倒了。
“三宝!三宝别困,马上到家了,到家了再睡好不好?”
王建昌听到妈妈的呼喊将沉重的眼皮使劲儿睁开了,跟着哥哥的步子迈了十几步,很快又困得睁不开眼了。
“哎呦,瞧这娃娃困的,要不要叔叔抱你回家啊?
一家人已经走到了胡同口,忽然从旁边走过来一个又瘦又高的年青男人,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解放装,背着的挎包里露出照相机的盖子。
这男人算不上太帅,但整体的气质的确很好。
虽然是在县政府的家属院,但赵珍珍的目光还是带着几分戒备。
年轻男人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主动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孔云涛,在县广播站工作,就住在你隔壁,你是新来的工会主席?”
原来是一直没见到的邻居,赵珍珍点点头,笑着说道,“你好!我是赵珍珍。”
王建昌实在是走不动了,听到有人要抱他就站住了,孔云涛大步流星,上前很轻松的就将他抱起来了。
赵珍珍将家门钥匙递给建民,大宝一溜儿小跑去开了家门,赵珍珍进家先把四宝放到里屋的小床上,然后才走到院子里客气的说道,“真是太感谢了!”
这个时候孔云涛已经将建昌放下了,王建民使劲扯着弟弟的手,说道,“三宝醒醒,到家了!”
孔云涛摆摆手走了。
王建昌被哥哥摇醒后没再睡,他紧紧挨着妈妈坐下,小手一下一下的刮着妈妈的衣服玩儿,大宝二宝的的周末作业早就写完了,两个人商量着要出去玩儿,小建昌立即从里屋拿了自己的宝贝皮球,提议,“大哥,二哥,咱们去小广场踢球吧?”
县政府家属院不像平城大学家属院地方那么挤,西南角专门辟出来一块儿空地作为小广场,院里的孩子们都喜欢去那里玩儿。
赵珍珍嘱咐道,“只能在小广场,不准跑到外面玩儿啊,天黑之前必须回家!”
三兄弟答应了一声就出门了。
虽然早就注意到小广场会有很多小孩一起玩了,但王建民和王建国平时上学,放学后要做作业,帮着妈妈干家务,还要照看弟弟,周末的时候又要去农场看望爸爸,实在是抽不出时间。两个哥哥不出来,王建昌肯定也不会出来,因此,兄弟仨实际上还是第一次来呢。
广场上已经有一帮小孩儿了,都半蹲在草地上,手里握着木铲在玩儿土呢……
他们兄弟仨抱着皮球走过来,好几个小孩都好奇地看着他们,其中一个小胖子问道,“你们是谁家的呀,怎么从来没见过?”
王建国笑着回答,“我叫王建国,这是我哥哥王建民,这是我弟弟王建昌,我妈妈以前在平城工作,才刚调到县里!”
胖子盯着他看了几眼,扭头对一个十岁左右长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说道,“白子涛,他们是不是你家新邻居啊?”
白子涛看了三个宝一眼,问道,“你家是不是还有个小弟弟?”
王建国点点头。
白子涛笑了笑,立即用一种大哥的口吻说道,“那就对了!既然你们是我的邻居,以后就跟着我混吧!”
在这一帮孩子里面,白子涛年龄最大,性格也十分爽朗,而且他爸爸又是县长,因此是名副其实的孩子王。
王建昌很喜欢和大孩子一起玩,就笑着说道,“子涛哥哥,咱们一起踢皮球吧?”
白子涛也很喜欢踢皮球,而且王建昌手里拿的新皮球很漂亮,就将手里的木铲一扔,拍了拍手上的土,一挥手冲其他的小朋友说道,“去踢球了啊,想踢球的快跟我来!”很快有五六个小孩都放下铲子跟着他跑过来了。
小孩子们玩起来就会忘记时间,不知不觉天已经擦黑了。
三个宝出去后,赵珍珍也觉得浑身疲倦的很,不过她不敢去床上睡,唯恐睡过头了,坐在椅子上迷瞪了一会儿,就赶紧给几个孩子做晚饭。
她今天从地库里拿回来一块儿熏肉,切成片和萝卜炒了半锅,又煎了一盘鸡蛋,熬了小米粥熥了烙饼,饭刚做好,小建明就醒了。
小家伙醒了就嚷嚷着饿了,赵珍珍给了喝了半杯麦乳精,说道,“四宝,你们三个哥哥还没回来,咱们等一等他们好不好?”
建明点了点头。
幸而没等多久,三个孩子就回来了。
只是,建民和建国的表情有点不太对,建昌嘟着嘴紧紧抱着自己的皮球,眼睛红红的。
尤其,后面还跟着孔云涛!
虽然在今天之前没见过这个邻居,但自从田三彩告诉她不要和这个邻居有来往后,她特地打听了一下,这个孔云涛是个单身男人,确切的说,是个刚离婚的单身男人,而且离婚原因和过程都十分精彩,他的事儿都快传成段子了。
这种人的确不能沾。
赵珍珍这次没看他,而是扭头问孩子,“大宝二宝,你们怎么了,怎么还让孔叔叔送回来了?”
还没等建民和建国回答,孔云涛先说话了,“我刚才回来路过小广场,恰好看到你家孩子和白子涛在吵架,就过去看了看,原来是为了一个皮球!”
王建国立即说道,“妈妈!这皮球是三弟的,他平时宝贝的不得了,那个白子涛他非要管他借,说玩儿两天就还!三弟不借给他他就生气了!”
王建民也点了点头。
要是白子涛像刘大牛刘二牛那样不讲理直接上手抢,那他准要替三弟出头了,但问题是白子涛非但没有动手,一开始的确吵了几句,但后来看到三宝不愿意借给他,还说了不少哀求的话呢。
小孩子们之间有矛盾在所难免,只要没动手就不算大事儿。
赵珍珍放下心来,这才冲孔云涛说道,“真是又麻烦你了,多谢啊!”
孔云涛冲她笑笑,转身走了。
赵珍珍先让孩子们洗手吃饭,吃过饭才问王建昌,“三宝,你喜欢那个白子涛哥哥吗?”
王建昌一愣,白子涛球踢得很好,今天还教给他如何传球和带球了,就点了点头。
赵珍珍笑着摸了摸二三宝的头,说道,“你喜欢他,想跟他做好朋友是不是?好朋友之间要学会分享,你喜欢皮球,但皮球是你的呀,你什么时候都可以玩,子涛哥哥只想借两天,妈妈现在问你,你愿意借给他吗?”
王建昌皱着小眉头想了好一会儿,说道,“妈妈!他真的只借两天吗?
赵珍珍说道,“对啊,如果过了两天不还回来,妈妈去跟他要!”
王建昌并不是真的不想借,而是担心白子涛不还回来,既然妈妈说了会替他去要,就点了点头,说道,“好啊,那我就答应借给他!”
一家子还没吃完饭,田三彩已经带着手里拿着一只皮球的白子涛上门了。
田三彩一进门就道歉,说道,“赵妹妹,我家子涛被惯坏了,脾气拗的很,这个孩子从小就喜欢皮球,他爸爸还专门从上海给他买了好几个,家里的皮球少说也有十来个了,但他一看到不一样的还是喜欢的不得了!”
赵珍珍笑着请她坐下,说道,“小孩都是这样的,图一时新鲜。”说着给儿子丢了个眼色。
王建昌手里捧着自己的皮球,说道,“子涛哥哥,你玩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千万别弄脏了!”
白子涛用力点点头,说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弄脏的!”他先将自己手里的皮球放到椅子上,接过王建昌的皮球很仔细的看了看,上面的孙悟空图案栩栩如生,他看够了才把自己的皮球递过去,说道,“这是我的皮球,也是才买不久的,你要玩儿吗?”
王建昌点了点头。
第三天白子涛来还球,十岁的娃娃和五岁的娃娃握手言和,已经是好朋友了。
赵珍珍他们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随访,对整个惠阳县的工会以及各大单位都有了基本的了解,除此之外,还有意外的收获,之前她作为国棉厂的兼职销售去了百货商店,这次去身份变了,但很巧的是,碰到了百货商店采购科的牛科长。
牛科长看到她很高兴,笑着说道,“哎呦,这位赵同志你总算来了,我们百货商店的囤货申请已经批下来了,钱都到位了,你再不来,我就打算亲自跑一趟平城了!”旁边工会的同志觉得有些奇怪,笑着说道,“原来赵主席和我们牛科长早就认识啊?”
牛科长这下才知道赵珍珍已经调到惠阳县工作。
惠阳百货商店不亏是惠阳县最大的零售企业,囤货的数目远超过了赵珍珍的预料,她在脑子里飞快地算了一笔账,这一个单子交上去了,她能分到三百多块钱呢。
调到惠阳县后,虽然级别高了,但工资随当地水平反而低了,一个月只有五十八块,这笔钱相当于她半年的工资了。
这一天周六中午,赵珍珍煮了一锅肉丝面给孩子们吃,还没来及盛出来就听到外面的敲门声,她正要问问是谁,一个熟悉的女高音响起来了,“珍珍,快开门,是我啊!”
这大嗓门除了郭大姐还能是谁?
没顾上擦手,赵珍珍十分高兴的跑出去开了门,然而很意外的,她发现郭大姐竟然不是一个人来的,旁边还站着曹丽娟,她的旁边是季东。
她脸上的笑容不由凝滞了,这三个人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郭大姐似乎瞬间读懂了她心里的疑问,笑着说道,“珍珍,你说巧不巧?我是在客车上碰到曹阿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