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踏上京城的土地,卢志伟觉得连呼吸都特别的畅快,本以为这次的平城之行会是扬眉吐气,没想到却恶心到了他,幸亏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最后退缩了,否则要真带这么个糟心的玩意儿回来,他以后在京城还怎么混啊。
面子全都折了!
火车坐了将近二十个小时,虽然是卧铺但也很累人,吃不好喝不好不说,但旁边有两个讨厌的人,这两个人还动不动跟他讨论平城的工作情况,说是讨论,实际上无非就是说给他听的,总之,在姓张的和姓罗的嘴里,平城在陈友松的领导下,哪哪都好,按照他们说的,简直要被评为先进了。
他们越是这样说,卢志伟心里越不以为然。
虽然他之前写的三大张关于平城的问题报告的确不得不重写了,但要说平城一点问题也没有,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他一路上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一个新的问题,陈友松这个人最大的问题就是搞形式主义!的确平城的工作组发展的规模很大,也具体做了一些工作,那些资产阶级破坏分子和潜在分子也都统统被下放了,这听起来是不错,但是!
对于这些破坏分子的惩罚绝不能仅仅是一刀切的下放,而是要有区别有层次的继续深挖!他陈友松的做法太简单了,让这些人去劳动改造就就可以了?有的破坏分子单纯劳动改造远远不够!
基于这一点,陈友松还是难逃包庇这些资产阶级分子的怀疑!
卢志伟决定重新的报告中,要着重强调这一点。
火车正点到站,卢志伟丝毫没有作为地主的自觉和热情,下了车就带着两个秘书扬长而去。
张处长和罗副市长盯着他的背影轻笑,张处长说道,“罗市长,招待所应该已经安排好了,不过马上中午了,咱们不如在附近找个饭店先吃饭?”
罗副市长点点头,提起随身带着的大包。
这次进京因为原因特殊,两个人都没带随从,不过,张处长以前跟着陈市长没少进京,罗副市长也不是第一次,两个人对街道还算熟悉,很快找打了一家国营饭店,要了两大碗热腾腾的面条吃了。
罗副市长是地道的平城人,父母都是渔民,家里现在还养着一只小渔船,从小吃惯了海鲜,他挑了一口葱油面,有点嫌弃的说道,“又贵又不好吃!咱们办完事儿还是早点回去!”
张处长点了点头,说道,“等咱们看完戏,马上就回去!”
卢志伟回到家后匆匆冲了个澡,连饭也顾不上吃就开始写报告了。
卢司令看到小儿子这么上进很是欣慰,虽然有一肚子的话要问,但还是选择了沉默,不过他总觉得卢志伟去了一趟平城似乎瘦了不少,嘱咐警务员将做好的饭菜端进儿子的房间。
卢志伟本来没想到吃饭,心心念念的就是要把报告先写出来,不过当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烤鸭端过来后,他突然觉的饿极了,这些天在平城认真算起来,根本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
他放下写了一半的报告,撕下一只鸭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吃过饭,卢志伟又开始写报告,不知道是中断影响了思路,还是本来就没有整理好,他突然觉得陈友松太狡猾了,客观来说,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想要扣他一个包庇破坏分子的帽子有点勉强。
而且也并不是他说什么,领导就会信什么。
卢志伟有些气恼的扔下笔,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想了半天,才算是勉强理清了思路。
他这个报告写了好几个小时,一直到天黑了才写完。
卢司令一下午都在客厅里喝茶听评书,听到小儿子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立马笑着问道,“志伟,这一趟出去累不累?”
卢志伟心里五味陈杂,轻轻点了点头。
当爹的看儿子怎么看怎么顺眼,尤其卢司令向来宠爱这个小儿子,在他看来,卢志伟最近几个月的变化是惊人的,以前借调到平城的时候,一看就是个没经过历练的年轻干部,最近看着是沉稳多了,隐隐约约有几分领导的派头了。
卢司令又笑着说道,“明天是周日,你就在家里好好休息一天,想吃什么就告诉小陈!”
卢志伟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说道,“爸!平城的情况比较特殊,我已经把工作报告写出来了,打算明天一早去徐局长家里汇报!”
卢司令皱了一下眉头问道,“平城有什么问题?”
对于陈友松这个晚辈,卢司令很看重他的才干,一开始是很想拉拢的,所以之前才会让卢志伟借调去了平城,但没想到的是两个人不对脾气,卢志伟年轻气盛,陈友松也没老到到可以包容一切,彼此闹了个不欢而散。
好在卢志伟够机灵赶上了好机会,现在来看,当初陈友松建议卢志伟返回京城的建议是对的。
所以现在他对陈友松的感情很复杂,作为逝去的战友的儿子,他当然希望陈友松的仕途能越走越好,但具体到现实,因为自己的大儿子太不争气,小儿子现在又有点毛糙,他不希望这中间的差距太大。
卢司令这个问题,卢志伟不好回答,他沉吟片刻,走回房间拿出了自己写的报告。
卢司令看完后眉头皱得更深了。
得亏这是一份他儿子写的报告,要是换做他的手下,估计早就是一场怒骂了!都说行伍出身的人作风粗暴,其实并不是这样,只不过是在战场上看清了最残酷的人性,所以眼睛里容不下一粒沙子。
虽然小儿子的报告写得很有煽动性,也提供了一些平城的客观情况,但若要说根据这些事情就要定陈友松一个包庇罪,那还是太缺乏证据了!老徐那个人他知道,虽然做事风格激进了一些,但肯定不不会信儿子的一面之词。
他沉默了数秒,说道,“你这报告写得有问题,志伟,明天哪里也不准去了,先把报告修改好了再说!”
卢志伟其实也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但在父亲面前还是嘴硬,说道,“可能是我的表述有点问题,但平城的确有问题,陈有松在大搞形式主义!”
卢司令关掉录音机,耐心的说道,“志伟,我知道你们工作组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步子迈得比较大,你们这几个月也的确为国家和人民铲除了不少潜伏在党和人民中间的破坏分子,但陈友松不一样,我知道你和他可能在某些事情上看法不一样,这也很正常,但这个属于党内的内部矛盾,你要知道,包庇和搞形式主义是不一样的,你那个报告不要提包庇,而是着重分析工作方法和工作深度,这样即便你不提形式主义,老徐也意识到这一点!”
卢志伟点点头,其实他也曾这么想过,而且还写出了样稿,但写完之后总感觉力度不够,所以就作废了。
第二天不光是卢志伟没出门,张处长和罗副市长也没出门,就在招待所休息了一天,罗副市长的资料都是市政府秘书帮着整理好的,张处长这边比较麻烦,毕竟米蓝这样的事情本身就是个意外。
他把所有的相关证据都保存好,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所有的细节都写了报告。
虽然这件事说起来不算复杂,但每一个细节都不能出错,都要好好推敲一下。这一位徐局长可不是卢志伟那么好糊弄,一双眼睛锐利如鹰,假话想过关就得各方面都编圆了。
也幸而这事儿发生在平城,要是在京城恐怕瞒不过很多人的眼睛!
毕竟再完美的仙人跳,那也只是仙人跳。
周一上午,卢志伟精神抖擞的去上班,一上班就去了领导办公室汇报,徐局长匆匆了浏览了一遍报告,问了一些平城基本的情况。他按照父亲的吩咐,领导问什么答什么,并不会主动多说一句话,最后徐局长看起来很满意,勉励了他几句。
他心情很好地刚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两个让他讨厌的人就到了。
到了京里,就是到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卢志伟比在平城的时候态度倨傲多了,他有些冷淡的请张处长和罗副市长落了座。
张处长笑着说道,“卢主任,徐局长在吧,咱们还得麻烦你引荐一下!”
卢志伟拿起桌子上的文件翻了两页,才抬起头说道,“好啊,徐局在,那现在就跟我过去吧!”
其实,按照罗副市长的级别根本不需要人引荐,直接报上名号秘书也会安排会面,但张处长考虑的是,这件事跟卢志伟有关,最好还是他在场。
徐局长很意外平城方面竟然还派了人来,不过他常年驻守在京里,下面的情况很难亲自去了解,基层能有人来倒也很不错,因此一面仔细浏览罗副市长的工作报告,一面不停的提出自己的问题。
他提出的这些问题大多都是关于工作组的内容,这一点张处长最为清楚,因此回答的言之有物,而且细节特别确凿,一听就是比较实干的人,徐局长很满意。
卢志伟其实也很想听听这两个讨厌的人如何汇报工作,现在听到两个人轮流吹牛,把平城夸得绝无仅有,心下很不以为然,不过他因为没有有力的反驳,也只能保持了沉默。
徐局长感兴趣的问题问得差不多了,他笑着对罗副市长说道,“你们平城的工作做的很不错!尤其是工作组的规模发展的很快!这个很让人鼓舞啊,不过,可能工作细节还需要进一步完善,再接再厉啊!”
罗副市长很谦虚的点了点头,说道,“多谢领导的批评建议,回去后我一定转述给陈市长,严格按照领导的要求开展工作!”按说说完这句话,罗副市长就应该告辞了,但他并没有,还是在稳稳当当的坐在椅子上,冲一旁站着的张处长使了个眼色。
张处长赶紧上前掏出已经准备好的资料,递给徐局长,并说道,“徐局长是这样的,卢主任在我们平城视察工作这几天,发生了一件可能对他来说有点不愉快的事情,具体的内容我都写在报告里了!”
徐局长接过去看了看,很快就抬起一双鹰眼,不客气的说道,“你们这一份资料属实吗?那一位女同志既然已经取了证,而且还去法院起诉了,为什么她本人没来?”
卢志伟在旁边一听就知道是米蓝那档子不要脸的事情,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张处长和罗副市长,在平城的时候,这事儿不是已经了结了吗?那个李市长说过会尽量让米蓝不做出过激的事情,怎么还真的去法院起诉了?
他一瞬间怒不可遏,同时也忽然明白了,这完完全全就是个圈套,而且是姓陈的设下的圈套!
那一位米蓝根本是在演戏,仔细想想哪有那么厚脸皮的女人?但如果是演戏就不一样了!而且李市长说得话根本不能信,不过是为了拖住他让他安心,然后陈友松才有时间安排了全市彻查,让他挑毛病都无从下手。
卢志伟憋得满脸通红。
张处长有些为难的说道,“是这样的,我们陈市长说卢主任身份特殊,而且这种男女作风问题历来十分敏感,为了尽量减少影响,除了当事人和市政府的少数几个人知道,法院那边虽然受理了但也是第一时间上报了,若是让米蓝同志跟着过来,必然会受到一些关注,若是事情传开了对谁都不好,尤其是卢主任!”
徐局长撇了卢志伟一眼,这个年轻人虽然办事还不够老练,但从小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若要说其他方面的纰漏在所难免,但男女问题上,他还真有点难以置信。毕竟京城里谁都知道,卢司令的小儿子眼光奇高,就来连老政委家的孙女都看不上。
也没听说他和谁家的姑娘走得多近。
这样的大好青年能做出强。奸的事情来?
但平城给出的这一份资料简直太齐全了,一点问题也挑不出来!
徐局长的目光看向卢志伟,问道,“小卢,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儿?”
卢志伟当然是矢口否认,他说道,“纯粹都是子虚乌有!徐局长,他们这是栽赃陷害!”
徐局长紧锁眉头,沉默了数秒,对张处长说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回到平城一定安抚好那个女同志的情绪,让她不要再作出任何过激的行为,小卢这边我来处理!”
一件事的判定不能靠人的直觉,徐局长仔细把那份报告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心里有了自己的结论,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可能是卢志伟年轻冲动做下了错事,如果不是真的,那陈友松这么大费周折的做这么一个局,目的就是扳倒卢志伟。
也就是说,卢志伟肯定在平城做了很过分的事情!而且激怒了陈友松,不然以他对陈友松的了解,不会做的这么决绝。
无论哪一种情况,这个卢志伟都不能重用了,虽然多少有点能力,但到底还是太年轻了,而且脾气还和卢司令一样的臭!当初他们局筹建的比较匆忙,在用人方面也是如此,现在不一样了,他们的工作红红火火,很多人挤破脑袋要进来呢。
半个月后,卢志伟突然接到通知,因为工作调整,他手上的华北区域必须上交,本来他还以为是工作对调,然而他交出去了,没人交给他,后来办公室又发通知,他的工作内容也改了,变成了办公室行政主任。
虽然级别没有变,但他只负责处理工作组的日常事务,也即是说,从一线实权岗位调到了后勤服务岗位。
卢志伟当然不服气,然而除了不服气,也没有别的办法。
因为平城大学工作组的最近一段时间的工作表现比较突出,市政府不但提出了表扬,还将他们的工资都提了半级,赵珍珍调到大学后一个月的工资是六十四块,现在调高了半级,一个月可以拿七十五块。
虽然钱不算多,但养活四个孩子其实也够了。
以前的时候家里开销总是很紧张,那是因为王文广是个讲究人,不但自己要吃好喝好穿好,孩子们也是这样的标准,所以花费就很高了,现在四个孩子穿的衣服都是赵珍珍自己用废布做的,鞋子也是买普通的回力鞋,基本上花不了几个钱。
至于赵珍珍自己,更不可能为自己置办新衣。
算来算去也就是在吃上的开销比较大,但因为孩子们都在长身体,她也不肯太过节俭,但每个月五十块也足够了,再留下五块生活费,每个月还能结余二十块我,根本不像婆婆曹丽娟说得那么夸张,好像凭她自己的工资养不活孩子。
这天周日,因为家里没粮了,赵珍珍一大早领着四个孩子出来买粮。
回去的路上,建民察觉到妈妈满头大汗,就说道,“妈妈!这一袋粮食很沉吧?要不你放下来,我和你一起抬着吧!”
赵珍珍冲懂事儿的大儿子笑了笑,说道。“不用了,妈妈能背得动,你牵好弟弟啊,来,咱们再去副食店买东西,看看大白兔奶糖来货了没有,如果有咱们就买一点好不好?”
王建昌最喜欢吃奶糖了,立即大声说好!
建国和小建明也很高兴,唯有王建民有点担忧的说道,“妈妈,你有钱吗?”
眼看副食店到了,赵珍珍将肩上的粮食袋子放下,笑着说道,“有啊,妈妈每个月都发工资,建民放心吧!”
王建民虽然点了点头,对此却保持了一定的怀疑。
本来,王建民就是再懂事儿,一个八岁的孩子也不太可能操心家里有没有钱,这事儿还是邻居刘大嫂挑起来的。
刘大嫂这个人最怕的就是丈夫,自从刘志强严厉要求她不要有事没事儿打扰赵珍珍一家,她真的一次不敢来串门了,但这次学校那么多人都被下放了,他们食堂的人整日闲聊八卦,一家一家的议论,说到副校长王文广家,很多人都对赵珍珍表示了同情。
一个女人带着四个孩子,最小的才一岁多,先不说受累,孩子要吃要喝要穿,一个人的工资怎么能够呢?
刘大嫂也觉得王家有点可怜,但她不敢去找赵珍珍,在胡同口恰逢建民和建国放学回家,就拦着两个孩子胡乱说了一通。
王建国没当回事儿,但王建民却听到了耳朵里。
于是,这孩子总是担忧妈妈没钱。
赵珍珍买完酱醋和奶糖,将东西放进网兜递给大宝二宝拿着,自己背上粮食准备往家走,忽然看到隋主任往这边来了,她有些奇怪,沈莉莉两口子并不在这附近住,怎么跑到这里来买东西了?
隋主任冲她笑了笑,说道,“珍珍,我来帮你吧!”
赵珍珍跟他不客气,当真把粮袋从肩上卸下来递给他,笑着问道,“你这是上哪?”
隋主任一笑,说道,“我就是来找你的,有点事儿要跟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