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副厂长和谢长春一样是当兵出身,不过他脾气可没谢长春那么好。
在调来国棉厂之前,刘副厂长曾在公安部侦查科工作了十几年,立下不少功劳,但也因此落下一身伤病,前些天因为风湿和腰伤犯了去医院休养了半个月,这才来厂子里上班,没想到一来就遇到了这么大的事情!
四百多万,差不多是厂里全年利润的四分之一了,这可是属于国家和人民的共同财产啊!
一上午的会议他算是弄明白了,他们厂子当初之所以要花高价订购国外的机器,诚然是隋主任有些书生意气,但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一位钱科长巧说如簧,把国外的机器夸得绝无仅有,简直跟一朵人见人爱的鲜花一样,他这是对工作的极度不负责任!
要知道他们贸易公司虽然是经贸委下属的三产产业,但工作人员的级别,工资和待遇还是按照国家编制来的。
当初贸易公司成立的时候,经贸委的黄局长在大会上郑重其事的讲过了,成立贸易公司的目的,不是多做生意多赚钱,而是服务他们这些下属单位,为他们这些厂子牵线塔桥,采购海外实用经济又先进的生产设备!绝不允许在销售过程中有夸大和虚假行为,从而给国家和工厂带来不必要的经济损失。
关于这个空降的钱科长,刘副厂长因为养病,没打过几个照面,不过这两天关于销售科的事情,徐振山已经给他汇报了好几次了,回回都是控告这个钱科长太霸道,做事武断专横。
刘副厂长对徐振山的印象还可以,这个人虽然有点小毛病,但还算能干,他说得有些夸大,基本还是属实的。但钱科长就不一样了,他是空降来的,销售科科长这个岗位对一个工厂来说是很重要的,刘副厂长不放心,他就让手下的人查了一下这位钱科长。
没想到还真查出来不少问题,而且这个人的问题很严重!
但在采购机器的问题没暴露之前,刘副厂长还没有找出合适的理由来查问这位钱科长的私产。
刘副厂长没打算绕弯子,等钱科长一进门就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放在上面的茶杯差点摔在地上。
“你来给我说一下,这个德克公司到底怎么回事儿?”
钱科长自从来到国棉厂,自以为自己是从上级部门调下来的,一般人都不大看得起,除了谢厂长,他谁也看不到眼里。
这一位刘副厂长,一看年龄就不小了,身体又特别不好,估计过两年就要退休了,而且听说在厂里不分管具体工作。
所以他直愣愣的戳在刘副厂长桌子前面,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道,“刘厂长,贸易公司都是按照规矩办事儿的,德克公司和我们合作已经好多年了,现在咱们厂子订购的机器还没到,怎么就能判定它是坏的?”
关于这个问题,周副厂长在小会上也提出过质疑,但立即就被谢长春反驳了,他说,凡事儿都要往坏处想,才能做好最充分的准备,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也要想尽办法保护好国家财产不受损失。
刘副厂长冷笑了一声,说道,“德克公司分部在香港,在平城只有一个办事处,工作人员是两个香港人,四月,也就是厂里刚刚确定要采购这一批机器的时候,你从经贸委的家属院搬了出来,说是要你妻子娘家有闲房一间,你要把宿舍让给住房更困难的同事,因为这事儿你还得到了单位的嘉奖,但实际上……”
说到这儿,刘副厂长停顿了一下用锐利的眼光看着钱科长。
钱峰脸上的倨傲神情一下子消失了,他略显慌张的眨了眨眼睛,正要为自己辩解,刘副厂长没给他这个机会,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 “你的岳父和岳母都是第二塑料厂的退休工人,家里的房子只有三间,而且是和你小舅子一家住在一起的,这种情况下,怎么会空出一间给你们住?你是住在了塑料厂家属院后面的一处私房里,那是四间新盖的大瓦房!”
钱科长脑子转的很快,强作坦然的说道,“刘副厂长,我承认,我现在的居住条件比大多数职工都要好些,但您也说了,这是私房,是我花了半辈子的积蓄买下来的,再说了,咱们今天要谈的是工作,和我住什么样的房子没关系吧?”
刘副厂长见他还不死心,又说道,“是吗,那我倒要问问,你买房子,为什么付钱的人是德克的香港人钟爱发?”
钱科长心下大乱,他正要开口狡辩,刘副厂长冷哼了一声,说道,“还有,你的银行账户五月份突然多了五万块人民币,能跟我解释一下这笔钱的来源吗?”
钱科长这下方寸大乱了。
自从他当上贸易公司的副科长以来,因为有正科长一手把持部门的业务,他经手的项目很少,自然也没捞到什么油水,那次隋主任去贸易公司恰逢科长出差了,他就极力促成了这个业务。
当然,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为了钱。
有天下午他把手表落在了单位,急吼吼的返回去拿,没想到无意中听到了德克公司的香港人和科长的对话。
那个钟爱发说,他们公司新上了一批先进的织布机器设备,比现在市面上所有的织布机都要好,当然价格也十分昂贵。
按照国棉厂的规模,一条生产线至少需要四五十台织布机,那就是七八百万的大生意,若是能拿下这个单子,他们德克公司不但可以给贸易公司分两成的利润,私下里为了表示感谢,所有的参加项目的工作人员都会分给五万块现金。
钱科长听了激动的整个身子都快瘫倒了。
五万块啊!五万块是什么概念?他一个月工资才六十块,一年七百出头,不吃不喝要攒七十年啊!
要是有了这么一大笔钱,那真是不枉白来世上一遭!
钱科长拿到钱后很谨慎,一分钱也没舍得花,一开始藏在了家里厢房的地砖下面,后来担心不安全,又转移到院子里的大树底下,但他还是不放心,干脆把钱拆成了几十份,分批存入了三家银行。
这些事儿都是他一个人悄悄做的,连他老婆都不知道,这个刘副厂长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他早被政府盯上了?
钱峰心一凉,一下子觉得自己完了。
刘副厂长又轻蔑的一笑,说道,“你现在老老实实的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告诉我,若是能及时挽回国家和人民的财产,那你这种情况还可以宽大处理,否则,只受贿这一项,就可以让你吃上十年牢饭!”
钱科长出了一头一脸的汗也顾不上擦,他扶了扶眼镜,磕磕巴巴的把事情说了一遍,承认了自己的确是财迷心窍,这个德克公司,之前并没有和贸易公司有过任何业务往来,这个香港人钟大发是年后才在平城冒出来的,和他们贸易科齐科长很熟,估计是齐科长年前去香港考察项目的时候认识的。
刘副厂长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有点不满意的说道,“只有这些?”
钱科长刚想点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儿,说道,“咱们国棉厂预付的四百八十万订金,按照我们贸易公司的习惯,为了防止甲乙两方违约,只会付百分之五十给甲方。”
也就是说,还有二百多万在贸易公司的账上!
刘副厂长冲手下摆了摆手,两个特别壮实的年青人一左一右将钱峰押出去了。
谢长春接到刘副厂长的电话,立即跟经贸委的领导汇报了,虽然黄局长的脸色很臭,还是同意了他要通过给公安局冻结昌盛贸易公司银行账户的意见。
这两百多万追回来了,但已经付给德克公司的另一半却不好追回了。
因为涉嫌金额巨大,平城市公安局特别重视,在第一时间就去了德克公司在平城的办事处,将香港人钟爱发和蔡宏圆都审问了一遍。
没费什么力气这两个人就全招了,他们并不是香港德克公司正式的雇员,没有正式的劳动合同,只是帮助销售机器设备,事成之后会给他们百分之十的销售提成。
也就是说,这八百万的生意,因为公司那边实收款两百四十万,他们两个人就分到了二十四万,除去给齐科长和钱峰的各五万元,以及一些其他的花费,现在两个人的账户上还有十二万。
事情查到这里,就有些难办了。
当然,平城市公安局可以向上级申请,要求香港警方协助办案,但这样的话,估计会是遥遥无期了。
最好还是平城公安局自己出人去香港追查,但这样第一有风险,第二去香港办案也没那么容易,而且即便是上级领导同意了,那去香港的手续,经费审批起来也是很困难的!
不知不觉大半个月过去了,事情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经贸委对齐科长和钱峰的处理结果已经传达下来了,开除一切职务和党籍,并永不再录用。当然,这是在两人把受贿的金钱已经全额上交的前提下,做出来的决定,否则都得坐牢!
国棉厂的工作每天还是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几千个工人兢兢业业的工作,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材料进场,也有一车一车的崭新的布料被拉出去,很快被摆到各个百货商店的柜台上。
只是厂里销售科又换了科长,这次终于是徐振山了,这小子终于如愿以偿,每天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把销售科搞得有声有色。
采购科也换了科长,唐景峰被调到了平城塑料厂。
除此之外一切正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但赵珍珍很敏锐的观察到了,厂里的四个最高领导最近笑容变少了,甚至赵珍珍去给谢长春汇报工作的时候,都能感觉到那种低气压。
其实她不知道,现在经贸委的几个大领导都吵了七八天了,虽然德克公司的诈骗案还没有查清,但在谢长春的领导下,国棉厂损失了两百多万的国家财产,这是不争的事实。
一直看不惯谢长春的黄副局长认为这是谢长春领导失力,应该将他立即撤职,也不光是谢长春,国棉厂的领导班子最好都换掉,另一个张副局长则有不同的意见,说即便是再厉害的人工作也不能一点纰漏不出,要是一犯错就撤职,会寒了很多老同志的心。
尤其谢长春这样的好同志,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国棉厂。
不然,谁还敢尽心尽力干工作呢?
谢长春将赵珍珍送来的工作汇报匆匆看完,例行夸赞了一下厂里的工会工作,又拿出一个签好的文件,和颜悦色的说道,“赵珍珍同志,厂里已经批准了老工会主席的退休申请,从今天起,你就是咱们工会的主席了,一定要好好干啊!”
赵珍珍心里特别高兴,她早盼着这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