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赵珍珍笑眯眯的答应了,但她没立即过去,而是耐心的坐下来,等同事都走光了,才不紧不慢的走出工会办公室。

因为不是年底,生产任务没那么重,各个车间暂时不用加班,天气不好,八月的天儿说下雨就会下雨,大家听到下班铃声,都争先恐后的往家赶。

要是被雨淋到半路可就不妙了!

穿过大半个厂区,赵珍珍来到厂办。

隋主任皱着眉头坐在办公桌上忙着撰写生产进度报告,今天是月底的最后一天了,各车间的资料上午就汇总过来了,偏偏今天销售科的正副两个科长闹别扭了,甚至差点动了手。

想想这事儿就有点头疼。

为了给他们调停,甚至都耽误了他的本职工作。

赵珍珍看到散落一桌子的纸张,笑着说道,“隋主任,我能帮你什么忙?”

隋主任勉强笑笑,从书桌里拿出几页稿纸说道,“赵主席帮着撰抄一下吧,这些都是要由厂子直接交到经贸委的,一个个字写得太丑了!”

她接过来点了点头。

赵珍珍虽然只有小学文化,但能写一手漂亮的字,无论是钢笔字还是毛笔字都很不错,这还是堂叔赵青山提点的她,说现在人普遍写字不好,只要她练好了字,一般人谁也不敢当面说她没文化了。

别说这一招还真管用,现在国棉厂上上下下都知道她写一手好字。

赵珍珍在角落的桌子上摊开稿纸一看,原来是后纺车间主任写的工作报告,这一位罗主任是个大老粗,字写得很像他本人的风格,歪歪扭扭还都写得冒出了横隔线。

猛一看就是乱糟糟的一团。

罗主任抓生产是一把好手,肚子里的墨水不多,他这报告写得很短,没一会儿,赵珍珍就抄写完了。

那边隋主任也已经写好了报告。

他长舒一口气,冲赵珍珍说道,“多谢了啊,咱们这就去小库房吧!”

赵珍珍心下一喜,赶紧点了点头。

厂子里的小库房就是两间屋子,因为地方太小,一般情况下就是出于闲置的状态,偶尔会有流动的生产废料在这里略做停留。

比如每个月生产线上出来的废布。

此刻小仓库里已经站满了人,当然,正厂长和正书记都没来,但副厂长和副党委书记都在,还有大部分车间主任等都到齐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开个小型会议呢。

质控部的部长肖艳红看到赵珍珍进来,不由皱了皱眉,十分不悦的往这边瞅了好几眼。

隋主任手里拿着记录本,对周厂长说道,“领导,赵主席家里孩子多,小孩子穿衣服费布料,以后我那一份就让给她吧!”

赵珍珍一愣,正要推脱几句,周厂长几步走过来亲热的揽住了她的肩膀,说道,“不用啊,这么多布还不够大家分的呀,小隋,你来记录,今天我来分!”

在国棉厂当领导没有额外的好处,你想假公济私那是不可能的,当质控部那些人都吃闲饭吗?曾经有工人把车间里的一点纱线藏在内衣兜里准备带回家,都被翻出来了。

所以每月分点废布,就相当于是中级以上领导们的福利了。

很长时间一来也就是这么些人一起分,多一个人加入也就意味着每个人都会少分点,所以肖艳红们才会不太高兴。

但赵珍珍的加入,当然也不完全是隋主任的意思。他今天上午就问过主管生产资料的周厂长了,经过周厂长点头同意了的。

这事儿也是巧了,隋主任不开口,周桂芝也正打算给赵珍珍一点好处的。虽然工会在她看来是可有可无的部门,于生产上没有实质上的帮助,但谁让赵珍珍嫁了平城大学的大教授呢?

明年她家闺女就是高三了,高考目标就是平城大学。

因此隋主任提起来赵珍珍,并且说要把自己的那一份给她,周厂长就做了个顺水之情。

赵珍珍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放在地上的一大堆布料,她毛估估,怎么也有两百多米了!在场的人数她悄悄说过了,一共二十个人,这么说,她也能分下十来米布料了?

要是隋主任真的不要,算上他那一份,能有二十米?

要是每个月都能攒上这么多,那一年功夫就是至少一百多米布,她节省着点用,用上几年没问题吧?

赵珍珍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可惜实际并不是那么分的。

周厂长先扒拉出两大块成色最好的布匹,这是分给厂长和书记的,由隋主任代收,下面以此类推,到最后分给赵珍珍的就是一块六米左右,有不少小洞的浅米色花纹斜纹布。

她瞅瞅手里的料子,这布料轻薄透气,给小孩做夏天的衬衫背心短裤都不错,虽然有洞,但裁剪一下应该可以避开,只是大人的衣服就不要想了。

不过,即便如此,那也是很划算的!

一米布只要八毛钱啊,六米布还用不上五块钱!但给建民建国建昌各做一身衣服都还用不了呢。

赵珍珍喜笑颜开,正要从挎包里拿钱,周厂长笑嘻嘻的把自己手里的两块布料递给她一块儿,说道,“珍珍啊,你看这块青色料子多好,也就边上脱了色,正常用一点没问题的,你们家大教授是讲究人,这毛呢做西装最挺括精神了!”

他们国棉厂去年才上了毛纺的织造车间,毛呢料子很贵,最便宜的也要十元钱一米了。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又软又滑还有筋骨,估计至少得十五元以上一米了,周厂长递给她的这一块足有三米了,那就是四五十块钱了!

赵珍珍赶紧把布推给周厂长,低声笑着说道,“桂芝姐,不是我在背后说他,文广的衣服已经不少了,一个大男人那么讲究干什么?还是留着给姐夫做一件吧!”

周桂芝用力塞给她,带着几分命令的语气说道,“让你拿你就拿着!”

隋主任递给她一个破旧的编织袋,同时也把自己的一块司林布匀给她了。

相比较那个毛呢料子,赵珍珍更想要这种厚薄中等的纯棉布,这个用处很广,大人小孩都可以用,不但可以做单衣还可以做冬天棉衣的袄面子。

若是尺寸合适,做床单被套也行的。

因此她没过多推让,笑笑也就收下了。

因为担心下雨,赵珍珍骑着自行车一路狂奔,但终究没有躲过,刚骑到离家最近的一个十字路口,雷电闪鸣,顷刻间豆大的雨点子哗哗的下起来。

雨下得很急,赵珍珍很快就被淋透了。

她跳下车子,扭头看了看车后座绑着的编织袋,还好绳子绑的很结实,一点问题也没有。不过,那块司林布和呢子布都是深颜色的,若是吃了水怕是会轻微掉色,很有可能会把浅米色的斜纹布染上色的!

那样清洗起来就很麻烦了!

赵珍珍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跳上车子继续往前走。

骑到平城大学家属院门口,赵珍珍放慢了速度,没想到突然从里面冲出一辆自行车,好险要跟她撞上了!

赵珍珍飞快地跳下车子,大概用力过猛,平衡度没把握好,脚下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

“师母,你没事儿吧?”

赵珍珍用力站直身子扶住自行车,先往车后座瞄了一眼,才扭头看了看面前鲁莽的年轻人,一眼认出来他是王文广的学生,名字叫钱洪庆。

自从重生一来,赵珍珍一直没见到丈夫这个最得意的学生,没想到今天倒是碰上了!

钱洪庆一叠声的道歉,还主动提出要送赵珍珍回家。

一想到前世钱洪庆做下的那些事儿,赵珍珍就恨得不行,她忍住怒气,用和平常没什么区别的态度说道,“雨下的这么大,怎么还要出门啊?

钱洪庆还以为是年轻貌美的师母关心他呢,立即说道,“师母,我现在在市里化工厂实习,才想起来实验室的窗户没关,里面有很多试剂都怕水,所以才特别着急!”

赵珍珍摆摆手,让他赶紧走了。

王文广历来惜才,因为钱洪庆家里条件不好,还经常接济他,但这个兔崽子不懂得感恩。

前世一开始有人匿名写了王文广的大字报,内容也无非是批评他生活比较奢侈,思想不够积极等等,王文广没当一回事儿,赵珍珍虽然紧张,也没足够重视,因为学校和王文广级别差不多的教授都被写了这样的大字报。

但钱洪庆这个小人为了捞取政治资本往上爬,竟然实名写了大字报,说自己的恩师王文广是修资亲美的!

这可是最严重的原则性问题!是路线性的错误!甚至都有可能是隐藏在党和人民群众当中的敌特分子!学校被革委会逼着做出了决定,开除了王文广,且王文广很快就被那帮人押送走了!

国棉厂工人是轮休,他们工会休一天半,周六下午,王文广去受邀去外地授课未归,赵珍珍拿上那块青灰色的司林布,和张妈带上四个孩子去了公公婆婆家里。

如今两家来往的多了,一到周末,王稼轩和曹丽娟两口子都会有意识的多买些肉菜,这一天不光是赵珍珍来了,王家大女儿王文美休假也带拖家带口回来了。

平时觉得还有些空旷的院子,因为一下子多了大大小小十口人,变得异常热闹起来,王稼轩高兴的很,也顾不上给花儿倒盆了,在庭中树荫下支了一张长桌,五个孩子排排坐,他在树干上挂了一张黑板,绘声绘色的给孩子们讲英文童话。

赵珍珍几乎一句也听不懂,但看着心里着实羡慕。

王文美五官长得很像母亲曹丽娟,但性子一点也不像,大概在研究所的实验室被关得太久了,这两年比之前还要开朗活泼,不管看到什么人,都能说上一阵话。

以前赵珍珍刚要进门的时候,王文美也跟着父母反对过的,不过算一算都是七八年的事情了,早就过去了。

因此她对赵珍珍的态度很平和热情,就是正常大姑子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