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淼找遍了整个别墅区,挨着每家每户,从两旁的道路,到最偏僻的小花园,甚至还找到了车库。
哪里都没有余诗怀的影子。
雨下得很大,浸湿了她的鞋袜。
汤淼往天空望去,一片阴沉,偶尔还有电闪雷鸣。
她抹干净脸颊上的雨水,迈步往别墅大门的方向走去。
费荣和容耀刚刚出来,两个人商量了一下。
考虑到余诗怀现在不一定出事,也很可能情绪非常不好,所以他们决定还是先不跟裴婷联系。
如果一个小时之内还没有找到余诗怀的话,他们再跟裴婷打电话。
费荣满脸焦虑,“诗怀会去哪里呢?下这么大的雨,她还没带伞。”
容耀这时候从兜里掏出手机,拨下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机械女声响起。
容耀面色沉重,“淼淼好像没有带手机。费荣,你带了手机吗?”。
“我带了的。”
“我们分开去找,这样速度会快点。记得保持联系,有任何情况打电话,一定要注意安全。”
费荣认真点点头,“我对别墅区熟悉一点,我往别墅区找。耀哥,我跟你说几个诗怀可能会去的地方……”
容耀倾过身子,听费荣说着话。
天空又亮起一道闪电,随即一道雷声轰隆。
余诗怀不停抽噎着,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照片。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淋了下来,将她头发、衣服全部打湿。
有路人好心问道。
“小妹妹,这么大雨你怎么还不回家啊?你爸妈在哪里?”
余诗怀听到后,只是跑得更快了,狠狠甩掉后面的声音。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很狼狈,但是她什么都不想管了,什么家庭教养、什么个人风度,她通通都不想管了。
雨水和泪水混杂在她脸上,汇集成小水流。
她攥着手里的照片,使劲奔跑着,也不管目的地在哪儿。
不知不觉竟然走进了领峰小学部的新校区。
保安正坐在门卫室里,里面传来电视机新闻播报的声音。
余诗怀从窗户收回视线,她笔直地往里面走去。
另一边,汤淼终于拦上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叔叔,我想去领峰初中部。”
司机一看汤淼浑身湿哒哒的,便道,“小姑娘赶紧上来,这么大雨,还要去上学啊?”
汤淼摇摇头,“我是去找一个朋友,她可能会在那儿。司机叔叔,麻烦开快点。”
司机手放在方向盘上,脚踩着油门,“放心,叔叔尽量开快点,这大雨天,出门开车得小心……”
司机念念叨叨,汤淼目光穿过窗户往外看去,雨水下得太大,地面都开始泛起了白色的雾气。
等到司机把她送到校门口的时候,还关心道,“小姑娘,要不你先把你朋友找出来。这大雨天也不好打车,我就在这里等你们,你放心去找她吧。”
汤淼回道,“谢谢叔叔,麻烦您了”。
她打开车门,匆匆进了校门。
整个领峰初中部也很大,汤淼喘着气,从东跑到西,去看了体艺馆、操场,都没有看到余诗怀。
她抱着一线希望,往教学楼走。
“余诗怀!你在吗?”
她大喊着。
现在学校放假,教学楼没人,她只希望自己声音够大,大到余诗怀能够听得见。
等她走到教学楼下面的停车位时,她听到一阵呜咽的声音。
极低,又很虚弱。
她循着声音找去,便喊道,“余诗怀,是你吗?”
呜咽声还在继续,没有回应她。
汤淼仔细辨别着声音,走得又急,心里也默默祈祷着,希望就是余诗怀。
她走到了一辆轿车旁。
她听到声音就是从车底下传来。
于是,她膝盖跪在地上,想勾着身子往下看。
可是这辆轿车的底盘太低了,她完全看不到车底的情况。
汤淼心里焦急,她使出力气,用手将车边抬得高高的,发现是一只刚断奶的小猫咪。
它长得瘦弱不堪,看上去像是被母猫丢弃的,还在喵呜喵呜地叫,听上去就像女生哭泣时候的呜咽声。
汤淼放下了手里的伞,一只手撑着车边,身体慢慢爬了进去,另一只手握住了小猫咪。
等到她身体出来的时候,她才松开抬着车沿的手。
嘭地一声,车轮在地上砸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坑。
汤淼连忙从地上捡起伞,将小猫抱到了怀里。
她将它放到了教学楼的一楼,那里摆放了一个课桌,她把它塞进了课桌肚子里。
她趴在课桌肚前,“小猫咪,我朋友不见了,我现在得去找她,你等我回来。我找到她之后,就把你接回去。”
小猫躺在课桌肚子里,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她,头还往她手背上蹭了蹭,似乎听懂了她的话。
汤淼揉了揉它的头,拿着伞又奔回了雨里。
等她走后,教学楼里走出来一个人影。
杨鸣走到桌前,弯下腰,看到了课桌肚子里的小猫咪。
小猫咪害怕地往里面缩了缩。
杨鸣抬了抬破碎的眼镜,另一只镜片已经被摔碎,还没有换。
他望着雨里女孩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领峰小学部的新校区看上去发展得不错,平地上又修建起一栋新的教学楼。
余诗怀看到这栋修了一半的教学楼,外面还有不少钢筋裸露在外面,看上去又丑陋又脏兮兮。
还有一条红色的条幅,上面清楚地写着“暂时离开,是为了更好的相聚”。
她抬头望着这栋新教学楼,脸上浮现了一道愤怒。
她毫不犹豫地迈步走了进去。
环视一周,地面还是水泥地,打泥浆的机器还安静地摆放在一旁。
她不断打量着,每走一步,就落下一个湿掉的水脚印。
她穿过了整栋教学楼,发现了一道后门,她朝着后门走了过去。
刚一推开门,就传来了青草混杂着泥土的腥味。
屋外下着大雨,地面上已经泛起一层白色的雾气。她仰着头,望着灰蒙蒙的天,朝着空地迈出脚步。
刚一踩上摆放的一块木板,她就听见了咔嚓一声。
木板从她踩的位置断裂开来,随即她尖叫一声。
整个人滚落到一个坑里。
雨水不断噼里啪啦地打下来。
余诗怀被摔得吃痛一声,她仍然惦记着手里紧紧握着的照片。
她使劲将照片上面的泥土擦了个干净。
上面是她小学毕业时候单独拍的合照。
有汤淼、裴燃、孟明轩、费荣,而她身后还站着裴婷和余向东。
照片上的阳光很暖,打在每个人的笑脸上,而她笑得最开心。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孟明轩走了,费荣也要走了。
爸爸妈妈瞒着她离婚了。
只有她一个人了。
以后,都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抱着照片痛哭着,哭声憋不住地越放越大。
没一会儿,她又觉得害怕。
四周都袭来泥土的腥味,冲得她鼻子难受极了。
她望着周围的泥壁,又抬头望上看。
雨水不断灌进她的眼睛、鼻子、嘴巴里,她看到坑边离她很远的位置,无论手怎么够都够不到。
她绝望地想着,没有人会找到她的。
有谁会大雨天跑到一栋烂楼,找到掉在烂坑里的自己呢?
余诗怀又是害怕又是伤心,她大喊着。
“有人吗?”
“有人吗?”
“有人来救救我吗?”
“爸爸妈妈,我是诗怀!我在这里,快来救救我。”
……
没有人回应她。
余诗怀的嗓音渐渐变得喑哑,她又不小心吞了好几口雨水进了嗓子眼。
她抱着怀里的照片,抽泣着。
“余诗怀!”
“余诗怀!”
余诗怀深吸了下鼻子,雨水呛进了嗓子眼了,她咳嗽不止。
“余诗怀!”
她无比想大喊一句“我在这里,快来救救我”,可是怎么都喊不出来。
很快,那个声音又消失不见了。
余诗怀抽泣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她身上穿着的棉衣被雨水完全打湿,紧紧黏在皮肤上。
又难受又寒冷。
她努力扒拉着泥壁,压住嗓子里的痒意,声音沙哑,“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声音小到被雨水声遮盖住。
余诗怀凭借着求生的本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我在这里”。
可是那个声音没有再出现。
余诗怀眼周红了一大圈,脸颊、身上都沾上了泥土,她绝望地说着,“救救我,我好冷,好难受。”
这时,头上暗了下来,雨水不再往下淋了。
余诗怀看到一张湿了一半的脸,她脸颊的小酒窝冒了出来。
“余诗怀,我找到你了!”
余诗怀一见到汤淼,忍不住又痛哭出声来。
“怎么是你?为什么会是你?”
汤淼把手伸了出去,“余诗怀,你拉紧我,我把你拉上来。”
看到汤淼之后,余诗怀的情绪稍微安定了一些。
她摇着头,“不行的,我太重了,你会掉下来。”
汤淼还在不断往下伸手,企图能尽量够到余诗怀。“不会的,我能拉你起来”。
余诗怀还是摇着头,不愿意伸出手。
“不行的,到时候你掉下来,我们两个都会被困在这里。你去找人吧,让他们拉我上去。”
汤淼不死心,手没有收回来,“你不要怕,有我在呢!”
余诗怀一听她这句话,眼睛又蕴满了泪水。
汤淼现在才看清她的面容,早已哭得一塌糊涂。
汤淼不知道为什么也想掉眼泪,她哽咽着,“你你别哭啊,看到你哭,我也想哭”。
余诗怀却止不住哭声,哭得很大声。
“对不起,对不起。”
汤淼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自己说对不起,她安慰道,“余诗怀,费荣说了,他高中的时候会回来的,到时候孟明轩也回来了,我们大家还是在一起。”
想起了裴婷,汤淼又道,“你放心,我还没跟裴阿姨说你出来了,我们待会儿就偷偷回去。她不会发现的。”
余诗怀咬着下唇,“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
汤淼笑了起来,一如既往地憨笑。
“我是你们的姐姐啊!你是不是生病了?”
不然怎么会问这么傻的问题。
余诗怀压根没有想到所有人都没有当真的事情,她却看得那么重要。
想起以往对她的冷淡,甚至心里一直有种说不清的轻视,还有因为来自裴婷过于喜欢汤淼的嫉妒。
她觉得裴燃哥哥一向淡漠,自己身边除了一向懂她的孟明轩和费荣,完全没有想过要去依赖汤淼。
可到自己最需要关心的时候,她竟然是第一个发现自己的人。
她心里好难过,为自己那些有过的阴暗小心思,为最近发生过的很多很多事。
汤淼等着她慢慢缓过气来。
她依然用手去够了够余诗怀,“你拉着我,不要怕,只要你闭上眼睛,我数一二三的时候,你就上来了。”
余诗怀目光落到她那只纤细的手上,手腕看着很瘦弱。
她在坑底呆了好久,真的好冷。
“拉着我,一切交给我好了!”
余诗怀不知道怎的,听到汤淼的声音,便神不知地将手递给了她,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那手上的温热传来,似乎一直传到她的心脏。
耳边是汤淼渐渐传近的声音。
“一、二、三。睁开眼吧。”
余诗怀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果然被拉了上来。
汤淼站在她旁边,笑盈盈地看着她。
她的手还拉着自己,源源不断传来温热的体温,就像一个小火炉似的。
余诗怀终于忍不住委屈,她冲了过去,一把紧紧抱住汤淼,埋在她的颈窝里大哭了起来。
汤淼愣了一下,手缓缓放到她的背上,轻轻地抚摸着。
她哼出歌声来,就像以往做的那般。
大雨渐渐变稀,太阳隐隐有冲破乌云的意思,金陵市的第一场太阳雨横空出世。
容耀、费荣终于找到了她们。
“诗怀,你没事吧?”
余诗怀这才羞着离开了汤淼的怀抱,她还紧紧牵着汤淼的手,不愿意松开。
“我、我……”
她一身泥土,脸上、头发都是脏兮兮的,狼狈不堪。
费荣便道,“没有受伤吧?”
余诗怀红着眼,摇摇头。
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两个熟悉的声音。
“诗怀妹妹!”
“诗怀!”
余诗怀抬眼看去,发现来的人竟然是孟明轩和许飞。
费荣这时候解释道,“我给他们打了电话。他们都非要跑来找你。尤其明轩还跨了大半个市区过来。”
余诗怀朝他们看了过去。
孟明轩满眼焦急,上下打量着她,“你没事吧?受伤没有啊?天啊,怎么弄成这样子,等会儿先去洗个澡吧?”
许飞凶歪歪地走过来,“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他妈的,老子教训他去!”
一口一个“他妈的”,又是“老子老子”。
余诗怀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许飞,你能不能别说脏话,没人欺负我。是我、我,我自己不小心掉进坑里去的”。
她红着脸,紧紧拉着汤淼的手。
许飞也顿觉尴尬,他挠了挠头,“哪个王八羔子在学校里挖坑啊,老子要去找校长,这他妈不是坑人吗?”
余诗怀又瞪了他一眼。
许飞打了一下嘴巴,“口误、口误”。
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几个长久不见的伙伴一见面,似乎把所有的痛苦、难过都驱散得干干净净。
另外一边,裴燃站在阴影里。
他手侧的伞还在湿漉漉地滴着水。
听到里面一阵欢声笑语,他微掩着眼睑,无声地踩着步子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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