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燃很快走到汤淼跟前。
汤淼小手抱住汤康成的大腿，只露出半边脸。
她卷翘的长睫毛眨呀眨，一只圆圆的琥珀色眼睛盯着面前的人，嫣红的嘴角抿得紧紧的。
这时，裴燃笑着对她挥了挥手，汤淼立即缩回汤康成身后。
裴燃那挂着笑意的小脸渐渐垮了下去，就连手也是举在空中，未来得及收回，十分尴尬的样子。
汤康成看得瞠目结舌，心头上火。
他紧忙两手捉住汤淼的两肩，把她从身后硬掰出来，直接推到裴燃面前。
“淼淼，你是姐姐，怎么能不跟弟弟打招呼呢？”
汤淼仿佛知道自己错了，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弟弟好”。
汤康成紧张地注视着裴燃的反应，直到对方笑容重新挂在脸上，他才悬下心中的石头。
“汤叔叔，对不起。昨天的事，是我不对。”裴燃真挚地看着他，一张小脸认真又愧疚。
看得汤康成心里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他嘴角扯得大大的，倾着身，“哪有的事，小燃别往心里去啊。还不得怪淼淼，都读中班了，话都说不清楚。”
裴燃盯着他脸颊上那颗酒窝，心下生出反感。
明明同样都是酒窝，怎么他的，就让人觉得油腻，直犯恶心？
裴燃不自觉地朝后小小退了一步，目光又重新集中到汤淼身上。
汤淼双目老往地上瞅，一张小嘴无意识乱动着，一会儿嘟着，一会儿抿着，脸颊上的甜酒窝若隐若现。
裴燃心里的躁意顿时烟消云散。
还是看她来洗洗眼睛比较好。
这么一想，她虽然蠢得一塌糊涂，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
见几个人都木着，裴柏华提议，“不如去餐桌那边吃些点心？或者喝点粥？”
他这个建议完全是为了两个孩子考虑。
汤康成自然没得说，巴不得赶着上去。裴燃也没什么意见。
汤淼内心就相当纠结。
点心她想吃。
但她不想跟裴燃一起吃。
汤康成见她半天不说话，不由得向她递眼色，几根手指还快速地点了点她的肩膀。
汤淼看到裴燃那笑盈盈的模样，忍不住摆出一副便秘表情。
明知糖中有屎，屎中带毒，还要咽下去，实在是憋得慌。
只感受到汤康成往她背上隐隐戳得越来越快。
汤淼气鼓鼓地，朝他瞥过去，“爸爸，你戳我干嘛呀？”
汤康成的脸霎时僵了，他扯了扯嘴角，“胡说什么呢？你裴叔叔要请你吃早饭，你盯着小燃做什么？”
汤淼瞅了他一眼，紧接着小手拉住他，语重心长道，“爸爸，原来你早饿了就是来想吃饭啊，那就直接说呀，不要害羞！裴叔叔可大方了。”
自己来裴家怎么就成了要“饭”的？
汤康成的太阳穴突突，他低下头，两指掐住汤淼肉肉的脸颊，挤了挤，咬牙切齿道，“那爸爸可真得谢谢你了。”
汤淼嘴里含糊不清，也掩不住得意，“不客气，爸爸”。
说完，还向他嘿嘿两声。
仿佛还受到了嘲讽？
汤康成气得又狠狠捏了她脸两下。
佣人上菜上得很快，只有两个大人，两个小孩，却上了满满一桌子菜。
有粥，有小甜点，有包子豆浆，也有开胃小菜，另外还给两个孩子倒了满满一大杯牛奶。
汤淼早在食物一上的瞬间，就乐不思蜀了。
什么裴燃，什么小阴谋。
我是谁，我在哪儿。
这些通通都不重要。
恰饭才是王道，她心里燃起了小烟花。
汤康成这边费尽心思活跃着气氛，一会儿恭维裴柏华，一会儿又奉承裴燃。
饭没吃几口，水就已经喝了一大杯。
裴柏华父子二人却反应极淡，就如那温开水一般，怎么都沸腾不起来。
汤康成心里倍感压力，一边往汤淼那边瞅，希望这个傻女儿也能为老父亲转移点负担。
只见汤淼吃得津津有味，两手并用，头都快埋进了碗里。再看裴燃，坐得端端正正，仪态显得优雅矜贵。
汤康成满脸黑线，他伸出手，把汤淼的下巴往上一抬。
他整个面部都在抽搐。
这傻丫头是怎么把奶油吃到眉毛上的？
顶着那白色款“蜡笔小新式”眉毛，汤淼还懵懂不已，歪了歪脑袋，嘴里还咀嚼着东西。“宁干嘛？”
裴燃反应比汤康成快一步。
他从座位上走了下来，手里拿着餐巾，朝着汤淼的脸伸去，“姐姐脸上粘东西了，我给你擦擦。”
汤淼两手挡在前面，满脸写着“丑拒”。
她转身抓住汤康成的胳膊，“爸爸，擦脸”。
那两坨白色“毛毛虫”，汤康成实在没眼看，连忙抽出自己的餐巾，冲着她脸上就是一顿乱抹。
裴燃站在原地，脸色紧绷，感觉到手里的餐巾烫手，而心里的戾气渐生。
不过一眨眼，他又恢复表情，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汤康成指尖拈着那黏糊糊的餐巾，赶紧将其丢到了一旁。
汤淼伸长了脖子，“擦干净了吗？爸爸？”
汤康成点点头，“你这吃相要改，看看小燃，坐得多端正！多学学人家！”
光是这个饭局，汤康成都不知道说了多少句夸赞裴燃的话，一到她这儿，不是傻就是傻。
汤淼拧着眉头，“爸爸，你要是真的很喜欢弟弟。要不你跟裴叔叔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把他带回去养。我和妈妈还有裴叔叔住就好，反正妈妈和裴叔叔肯定不嫌弃我。”
这都什么跟什么？
汤康成心里吐血，他道，“你你你瞎说什么呢？！”
汤淼傲娇地哼了一声，还冲着裴柏华抬下巴道，“对吧，裴叔叔？”
裴柏华闷笑不已。
气氛比刚才和乐融融多了。
裴燃仿佛成了被隔绝在外的那个。他手握着勺子，缓缓搅动着碗里的汤，一双眸子晦暗不明地倒映在汤面上。
勺子一顿，他插话道，“爸爸，诗怀他们明天都要来吗？”
说完，还不经意地往汤康成那儿看了一眼。
“明天的聚会我能带他们一起去看收藏室里的东西吗？”
“可以。”
汤康成这边耳朵竖起，听得仔仔细细。他一琢磨便知道，裴家这又是要办聚会，可这一次连邀请他们的意图都没有。
他瞬间想到，要是他和于如兰、淼淼一家人都去，依照先前和裴柏华打交道的经验，对方肯定又会虚与委蛇地推掉。
想了想，他视线又落到两耳不闻、只专心埋头苦吃的汤淼身上。
于是等两父子结束对话后，他揣摩着开了口，“裴总，有个事儿，不知能不能麻烦一下您。”
裴柏华虚擦了擦嘴角，“怎么了？”
汤康成放下筷子，“明天，是我和淼淼她妈的结婚纪念日，我们吧，想出去过一过二人世界。可这样的话，淼淼就没人照顾了。”
“能不能明天托您照顾她一日？等晚上我们回来，就接她回去。”
裴柏华眉眼柔和地看着汤淼，“没问题，正好明天几个孩子都要过来，让他们一块玩吧。”
汤康成心头泛喜，“那就麻烦您了。”
裴燃听到这尘埃落定的一声，他从碗里舀了一口汤，塞进嘴里，不自觉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早餐结束后，汤康成就带着汤淼回去了。
汤淼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父亲卖掉了。
因为汤康成心情不错，连带着对于如兰一扫最近的不耐态度，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于如兰脸上高兴，汤淼也不由自主地觉得高兴。
晚上洗澡的时候，她还像个小泥鳅似的在浴缸里游来游去，溅了于如兰一身的水。
上床睡觉前，还缠着于如兰一直给她讲故事，还要求要讲到她睡着，于如兰才能离开。
临睡着前，她还美滋滋地想，明天一定还要缠着妈妈做蛋炒饭吃。
妈妈做的蛋炒饭比裴燃家的饭好吃多了。
睡意缱绻。
等她第二天一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间里，周围全是陌生的气息。
妈妈不在，爸爸也不在。只有裴燃抱着一本书就坐在一旁看着她。
这真是一个恐怖的噩梦。
“早上好。”
汤淼吓得躲进了被窝里。
还有什么比这更恐怖的声音？
紧接着，她就感觉到有人在用力地拉扯她的被子。
她使劲将被子攥在手里。
只听到另一个声音，“这被子怎么扯不开啊？”
是余诗怀的。
“诗怀，你别管她了，我们出去玩吧。小燃哥哥，也一起下去。待会儿费荣就过来了。”孟明轩拉了拉余诗怀的胳膊。
余诗怀迟疑道，“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我们又不是没叫她，她自己不肯起来的。赖床，还怪我们？”孟明轩小嘴嘚吧嘚吧地说着。
裴燃收回视线，合上手里的书，“我们下去吧”。
得到认同，孟明轩得意起来，“听到了吧，小燃哥哥都说了下去了”。
余诗怀看了看那鼓鼓的被子，“那好吧”。
一行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汤淼这才朦朦胧胧回忆起来，一大早自己还没睡醒，就被父母直接抱到了裴家。
她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还是睡衣。
心里一股恼意就升起来了。
爸爸妈妈怎么能把她丢掉，两个人都走了呢？
她躺在床上气呼呼，翻来覆去。
直到肚子开始咕噜噜响不停，她才慢吞吞地换上了旁边的棉裙，散着头发，踩着拖鞋就往楼下走去。
从别墅大厅里，隐隐有人声传来。
汤淼一步一步挪动。
当她站在楼梯下，几个大人瞬间注意到她过来。
裴婷端着高脚杯，惊讶道，“诶，这不是小汤淼嘛？”
一旁另一个大人道，“怎么穿成这样就下来了呢？”
“是还没睡醒吗？”
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地仿佛一大波僵尸朝她围了过来。
她无措地四处张望。
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余诗怀、孟明轩几人，还有无动于衷的裴燃。
这么多小孩儿都看着她。
她满脑子疑问。
爸爸这是把她送过来带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