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反对这门亲事

沐朝夕和家族的矛盾并不是秘密, 南京城满城皆知,稍微留心打听, 就晓得了。

但是白术对沐朝夕本人并不感兴趣, 懒得知道,今天听沐朝夕平静的讲述, 以前觉得疑惑的地方顿时豁然开朗:难怪沐朝夕误会她因“孤独寂寞冷”的那一夜怀孕时,立刻向她求婚,并明言不计较她还有牛二这个重磅拖油瓶。

并且还说绝对不让自己的孩子“也背负私生子的名声”。

沐朝夕是个遗腹子,所以他心中一直有父亲这个身份的缺憾。

在觉得白术怀孕后, 他会不顾一切的要承担责任, 追根到底是因他不想下一代重复没有父亲的痛苦。

白术当初以为只是沐朝夕年轻、气血旺盛,头脑简单,好骗而已……

现在听到沐朝夕的身世, 白术有限的良心开始觉醒,并且自我谴责:当初不应该玩仙人跳欺骗他的,骗了他的心, 还无意中戳了人家的隐痛。

白术暗暗道:对不起。

当然, 沐朝夕的身世,白术不清楚,陆炳和麦厂花是心中有数的,陆炳不可能不了解心腹手下,而麦厂花对白术的贴身保镖早就调查清楚了, 觉得沐朝夕算是一个性格豁达的汉子,靠自己吃饭, 人品和本事过得去。

陆炳觉得沐朝夕又要立功为锦衣卫争光了,很是兴奋,“皇上,微臣觉得沐佥事以家产纠纷回南京可行,锦衣卫会全力配合他。”

麦厂花心细如发,思维缜密,“沐佥事的确是最好的人选,但是沐佥事当年毅然决定放下一切,不和族人争家产过活,选择去义军当兵,突然又要回去争家产,前后矛盾,未免惹人怀疑。”

“况且,沐佥事在北京锦衣卫官运亨通,深受陆大人信任,是天子近臣,刚刚得了御赐的宅院,在京城官场混得风生水起,应该在京城好好当差,为君分忧,以图加官进爵才是,为何突然想起南京的家产,放着好好的佥事不当,跑到南京老家去?”

麦厂花说的有道理,沐朝夕动机不足,贸然回去,反而更加可疑。

陆炳这个小心眼,总觉得麦厂花针对锦衣卫,阻碍沐朝夕立功,说道:“光是反对有什么用?得想法子解决问题。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麦厂公倒是出个□□无缝的主意呀。”

这难不倒麦厂花。

麦厂花早就查过沐朝夕的底了,说道:“衣锦还乡,祭祀祖先这个主意如何?沐佥事升了官,得了御赐的房子,锦衣岂能夜行?可以找个回乡祭祀的理由,去告知祖先,沐佥事是沐家四房、驸马都尉沐昕和常宁公主这一脉的,沐驸马是五朝老臣,常宁公主是世祖爱女,曾经都是大明叱咤风云的人物,想必祖宗们乐意看到后代出息。这也是沐佥事的一片孝心。”

沐氏族人都有一个祖先,那就是开国大将、被追封为昭靖王的沐英。沐英也是大明开国皇帝洪武帝朱元璋的义子。

沐英一共有四个儿子,四个支脉。

长房嫡长子沐春,原配嫡妻冯氏所生,三十六岁就去世了,且终身未娶,相传沐春心中有一位白月光般的神秘女子,因各种原因不能在一起,干脆打了一辈子光棍,为白月光守身如玉,也没有过继弟弟们的子嗣,长房一脉由此断绝,连继承香火的后代都没有。

二房嫡次子沐晟,继室耿氏所生。哥哥沐春死后,兄死弟继,成为第三代黔国公,之后爵位传给儿子、孙子。

但是传到第六代时,二房绝嗣了,二房就过继了三房一个儿子沐昆为嗣子,以此延续本宗二房的香火和黔国公的爵位。第六代黔国公沐昆后来收养了遗腹子沐朝夕。

二房的人其实也能生,但是二房身为沐家本宗,身负世代镇守西南的重任,很多二房男儿在没有娶妻生子之前就战死了,死的速度赶不上生的速度,三房沐昂。庶出,沐昂很能生,子女众多,孙辈更多。后来本宗二房无子绝嗣时,就是从三房挑选了沐昆过继到了二房。

四房沐昕。庶出,沐昕被永乐帝看中,将常宁公主嫁给他,成为驸马。但是常宁公主嫁过去不到两年就病逝了,没有生育。沐昕从此再没有续娶,子嗣断绝。

晚年的时候,沐昕也从三房里挑选了一个嗣孙,以延续四房香火,将来他和常宁公主有后人烧香。

所以,从血缘上,沐家现在所有的族人其实都属于三房,他们血脉上共同的第二祖宗都是三房的沐昂。

大房沐春一辈子打光棍,二房男儿都战死了,四房的沐昕丧偶,这三房人家因各种原因断绝了血脉。

沐朝夕就是四房驸马沐昕收养的三房嗣孙的孙子,血脉是三房,但是属于四房的香火。

这样算起来,沐朝夕也是常宁公主的后代了,麦厂花的话深得君心,嘉靖帝也乐意看到表哥沐朝夕锦衣还乡,为沐驸马和常宁公主扬眉吐气一回。

嘉靖帝在心里默默算了辈分,说道,“既然是常宁公主的后人,所谓一表三千里,朕还是沐佥事的表弟。”

沐朝夕岂敢认当皇帝的表哥,忙道不敢当。

嘉靖帝心眼多,他并非白认沐朝夕这个亲戚,其实另有目的,说道,“沐佥事有心报国,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沐朝夕说道:“这是微臣分内之事。”

嘉靖帝看向正心怀愧疚的白术,“白司药一直在寻找先帝死亡和尸变的原因,还十分了解先帝,无论先帝还是丧尸狂犬病,没有谁比白司药知道更多了。所以朕需要白司药和沐佥事联手,你们两人在这三个月里配合默契,不停的传来好消息,这次南京查访,你们也要一起行动。”

白术比嘉靖帝更着急寻找真相,忙收回心神,说道:“微臣尊旨。”

嘉靖帝又看向沐朝夕:“你衣锦还乡,还需要更加令人信服的理由,谁会莫名其妙的衣锦还乡,跑到离京城千里之外的老家炫耀?未免太过轻浮了。且白司药是正德朝的宫廷女医,突然出现在南京,也会令人怀疑。所以,朕想到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麦厂花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嘉靖帝说道:“沐佥事和白司药结婚,带着新婚妻子回乡祭祖,走亲访友,拿回家产。”

沐朝夕:我听到了什么?不是做梦吧?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幻想?

白术:我是谁?我在那里?我又要跟谁结婚了?

麦厂花说道:“我反对这门亲事。”

嘉靖帝解释道:“不是真结婚,只是做戏而已,等事情查清楚,真相大白,沐佥事和白司药并无任何牵扯。”

皇帝最忠实的狗腿陆炳连忙说道:“皇上真乃妙计也!微臣多嘴一句,无论真假,麦厂公凭什么反对呢,白司药已经与你和离了。”

麦厂花怒目而视,恨不得打破陆炳的狗头。

此情此景,和当年正德帝乱点鸳鸯何其相似。当时正德帝也是灵机一动,利用白术和麦厂花结婚的噱头,除掉刘瑾势力。

假结婚也要走正常程度的,要有证婚人,有酒宴,除了洞房,和真结婚没有区别。

麦厂花正要继续反对,白术将他拉住了,说道:“皇上,微臣想和前夫谈一谈。”

一声前夫,听得麦厂花比秋雨还凉。

嘉靖帝以为麦厂花因为面子上过不去,许了白术的请求,“白司药请便。”

白术将麦厂花拉到外头游廊尽头的一个凉亭,雨滴声掩盖了他们的争吵。

白术说道:“假结婚是我踏入沐家最好的途径,我觉得可以。我和你也是假结婚过,大家各取所需,达到了目的。”

麦厂花说道:“当年你我都只有十五岁,懵懂无知,以为假结婚只是形式而已,我是阉人,你发誓断绝子嗣,你我虽是结婚,其实只是空壳。你我的婚姻只在紫禁城有效,出了皇宫,你我都不是世俗的夫妻,大明律法也不认可,去年你我和离,都不需要写和离文书,只是你带着牛二离开麦府而已。”

“可是沐朝夕不一样,他出身名门勋贵,你和他假结婚,虽不用同眠共枕,也要写婚帖文书,有媒人证人,在外头以夫妻称呼,就是一对真夫妻。等完成任务,你们是要写和离文书,去官府过堂走一遍,才算和离,不是说散就散。”

白术觉得无所谓,“那就和离呗,我都不在乎的。反正我一辈子都不想结婚,不想生育,也不在乎什么名声,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随便别人怎么说。”

白术这一点和亲哥哥正德帝一模一样,从封建传统观念看来,他们都在自我毁灭,没有正常的婚姻观,没有道德感,不知羞耻。

麦厂花说道:“民间和离,夫妻双方都要同意,万一沐朝夕不肯怎么办?”

白术说道:“你真是杞人忧天,他一个前途无量的世家子弟,将来必定配名门淑女,娶我一个坏脾气、名声臭的河东狮作甚?他脑子有病吗?”

麦厂花一噎,“你……你莫要自轻自贱,你没有先帝那么不堪,你没有必要步入先帝的后尘,一辈子孤独寂寞。你还年轻,一辈子很长。你和先帝不一样,你有同情心,同理心,你晓得感恩,你配得到幸福,你和沐朝夕假结婚,是给未来的幸福设置障碍,你会陷入泥沼,永远不能脱身。”

白术目光一冷,“你的意思是说先帝不配得到幸福了?我觉得的幸福,和你认为的幸福不一样。我越来越接近真相了,我现在就很幸福,谢谢你替我操心。”

白术转头就要走,麦厂花还是不肯放弃,拉住她的手腕,“我知道我无权对你的选择指手画脚,但是你的婚姻,不能一次次的都当做筹码和手段。上一次,葬送了你整整十年。这一次,又是假结婚,你有几个十年可以这样耗下去?”

白术甩开麦厂花的手,“上一次假结婚是为了给老师全家复仇,我觉得很值,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这一次假结婚是为了寻找亲哥哥死亡真相,还有治疗丧尸狂犬病,我也觉得很值。我既然选择了,就无怨无悔。”

麦厂花吼道:“你都是为了别人,你能不能为自己做一次选择?人生在世,为自己活一次又如何?”

白术顿住了,转身说道:“我的命,是无数条人命换来的。我可怜的母亲、我的老师全家……我本来就不该出生在世上,我只会给亲近的人带来灾难,我和哥哥都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出生过,毁灭就是我们的结局,如果能够在毁灭的时候做一些事情,为什么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