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东南角是宦官机构二十四衙门除了御用监以外,二十三个衙门的所在地,大到司礼监,小到尚衣监,针工局等,都集中在这里处理公务。
总之,这里就是十万宦官的CBD地段写字楼,各衙门集中办公的地方。
其中,安乐堂位处最偏僻的北面,左边是北安门,右边是管理严格的火/药局,专门供应宫廷烟火和大内侍卫们所使用的火器。
安乐堂其实既不“安”,也不“乐”,途有虚名。
为什么?因为安乐堂是专门安置宫中生病的宦官而设立的,在人口密集的皇宫,一旦生了瘟疫痢疾等传染病是十分要命的,所以宦官们一旦生病,就不能当差了,要来安乐堂治病。
这里偏僻,人迹罕至,邻居又是火/药局的仓库,没有活物,所以选择在这里集中安置生病的宦官。
如果宦官病逝,安乐堂有专门负责送终的宦官,由二十四衙门的内官监给棺木、惜薪司给火花的费用,送终宦官立马将遗体从北安门送出宫,去郊外的净乐堂焚化。
所以净乐堂也是徒有虚名,既不“净”,也不“乐”,这是后宫占绝大多数的宦官的归处。
安乐堂承包了从病床到坟墓一条龙服务。
正因安乐堂特殊的地段和作用,麦厂花要求在这里集中安置搜索范围内的宦官们,这样的话,即使假裴玉被咬到了,中途出现尸变,也不会波及整个皇宫,把即将可能出现的灾难控制到最低。
东厂就在东安门外的弓弦胡同,离皇宫只隔着一堵高墙,麦厂花在骑马绕道北安门进宫时,就放出信鸽通知提前关闭宫门了,门口守卫正好截住了准备出宫找大夫的假裴玉。
陆炳刚刚给沐朝夕求了个恩典升官,正要回锦衣卫衙门,就惊闻东厂关宫门的消息。
得知假裴玉很可能是宫里的太监,小皇帝忧心忡忡,说道:“太皇太后眼睛不方便,你赶紧去把她老人家接到太后的万寿宫,多派些锦衣卫保护,另外,万寿宫里伺候的所有宦官全部找借口清出去,等事情平息了再去伺候。”
太皇太后是嘉靖帝的祖母,邵氏,当年成化朝不受宠的一个小嫔妃(成化帝一生只爱比他大十八岁的万贵妃),生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夭折,只有兴王活下来。
后来兴王去湖北安陆就藩,母亲邵氏留在皇宫,母子分离。
成化帝死,邵氏成为宫里的太妃,经历了弘治、正德两朝,母子都没有机会相见。
深宫里的邵氏偶尔和兴王府通信,每封信都说她过得很好,但天知道邵氏这些年经历了什么磨难和痛苦,反正等孙子嘉靖帝来北京登基时,发现祖母邵氏的眼睛已经全瞎了!
瞎归瞎,邵氏是宫里成化朝唯一还活着的嫔妃,邵氏居然熬到了孙子从藩地回京城继承皇位的奇迹,也是一位传奇人物了。
嘉靖帝是个孝子,宫里一有危险,头一个就是保护祖母和母亲蒋太后。
想起昨晚惨烈的一幕,陆炳紧张得手心都开始出汗了!
陆炳劝小皇帝,“皇上,白司药总结怪物四大弱点,怕光、怕水、怕掉脑袋、脑子蠢,十分灵验,昨晚手无缚鸡之力的白司药就是躲在大水缸里逃过一劫的,微臣建议将太后和太皇太后都挪到太液池中间的琼华岛上去,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太液池是紫禁城浩瀚无边的大湖,中间是琼华岛,四面环水。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奶兄居然开始动脑子了!
不容易啊!
嘉靖帝罕见对奶兄露出欣赏的表情,一副自家养的猪终于会拱白菜的欣慰之情,说道:
“依你所言,把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到琼华岛,只需宫女和女官跟随。”
陆炳又道:“永福公主目前虽不在宫里,但也要加强保护,微臣——”
“不用了。”嘉靖帝打断道:“永福公主的安全已经交给东厂,一事不烦二主,你们锦衣卫只需保护好太皇太后和太后。”
永福公主是嘉靖帝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蒋太后生育过两子四女,最后只活下来一子一女,就是嘉靖帝和永福公主。大儿子出生五天就夭折,其余三个女儿也均未活到成年。
只有一个血亲妹妹,嘉靖帝很疼爱她。
张太后想要控制住永福,打算从娘家张家子弟中为永福挑选驸马,嘉靖帝就想了个法子,找个理由把妹妹安排到宫外。免得妹妹着了张太后的算计。
真是塑料奶兄弟情,嘉靖帝对陆炳的能力一直不抱什么希望,关键时刻,还是用东厂比较顺手。
嘉靖帝不敢把亲妹妹托付给锦衣卫。
陆炳有些难堪,嘿嘿一笑,立刻转移话题,“微臣这就亲自把太皇太后和太后都请到琼华岛,皇上这边什么时候出发?”
嘉靖帝正色道:“朕是皇帝,紫禁城的主人,朕要守在这里,那里都不去。”
陆炳遂退下。
谁都没有提到仁寿宫的张太后。
其实嘉靖帝心里有个小小的、不堪言说的念头:那个假裴玉要是张太后的人……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嘉靖帝登基一年多,就觉得张太后碍眼了,幻想着若张太后被咬到,简直太省事了。
皇宫提前关闭,据说是有敌国奸细的内鬼藏身皇宫,每个宫殿也都紧闭门户,门口都有锦衣卫看守。
储秀宫的秀女们忙着做女红讨好两位太后,浑然不觉外面危机重重。
安乐堂。
东厂做事,有条不紊。
符合筛选条件的宦官们十人一组,站在庭院里,剔除太胖、太瘦、太高、太矮、太黑的,还剩下两百余人。
个个都是中等身材,白净面皮。
夕阳西下,七月十八的夜风开始清凉起来了。
夕阳将这两百余人的人影子扯得又细又长,就像一丛丛刀锋。
似家客栈的老板被紧急带到安乐堂,要他指认那晚黄字七号房的客人是谁。
老板战战兢兢:“我……我也记不清,只有大概的模样。”
麦厂花说道:“你就下去走一圈,凡是觉得眼熟的就指一下,没指望你立刻认出来,我们东厂还没开始审问。”
老板在东厂番役的保护下,在一排排官宦里穿梭。
东厂的书记官将筛选出来的两百余人和各大宫门、二十四衙门最近出宫的记录进行交叉对比,尤其是昨晚不在宫里的,将嫌疑大的宦官圈出来。
指认加上出行记录对比,大数据筛选出三十七人。
崔司丞就在其中。
宫廷寂寞,耐不住寂寞的宦官借口出宫,寻欢作乐,不是什么稀罕事,二十四衙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没有人举报,也懒得追究。
麦厂花对假裴玉和治疗师的交易不感兴趣,他只想知道假裴玉是否被咬。
所以,面对三十七个相貌有些相似的宦官,麦厂花一视同仁,说道:“脱衣检查。”
没有必要一一审问,只需看谁身上有咬伤。
众人有些迟疑,”在……就在这里?光天化日之下?能不能让我们去屋子里脱?”
丧尸惧怕阳光,一旦在暗处就会袭击活人,麦厂花是个细致的人,他不容许出现意外,所以乘着夕阳尚在,脱衣体检。
宦官都是阉割之人,身体残缺,东厂的番役都是锦衣卫挑选的精英,纯爷们,因而宦官们心生羞怯自卑,不自在。
麦厂花说道:“设布帷帐,将他们隔开。”
就这样,庭院里架起青布帷帐,每人一个小单间。
崔司丞站在小单间里,听着周围窸窣的脱衣声,他脱下袍子,裤子迟迟不敢脱。
腿上的黑气太明显了,一脱就会露陷。
这时隔壁已经有人被拖了出来,“你胳膊上红肿的是什么东西?”
“回禀麦厂公,这是蚊子包。”
麦厂花:“我看上头有白色牙印。”
“厂公,奴婢习惯在蚊子包上用指甲划十字,划的太多了,就像牙印。”
麦厂公凑近一看,好像是这么回事,“单独关起来,先观察一夜。”
别人都脱了,唯独崔司丞磨磨蹭蹭的。
负责检查他的安乐院医官开始催促了,“快点。别让麦厂公等人。”
崔司丞插翅难逃,心想我只是找个女人而已,又不是什么大错,我不是敌国奸细啊。
崔司丞决定自首,求得宽恕,遂扑通跪下,膝行出布帐,哭道:“奴婢昨晚去过似家客栈,但是奴婢什么都没做,听到外头有动静,奴婢以为是有人玩仙人跳,敲诈奴婢,奴婢翻窗就跑了,和敌国奸细并无瓜葛,求麦厂公明察!”
一听这话,经历昨晚丧尸潮的东厂番役顿时炸了!立刻用绳子将崔司丞绑成了粽子。
三把刀架在崔司丞脖子上,一旦尸变,立刻砍头。
麦厂花拿出绣着鸳鸯戏水的荷包,倒出一枚金珠,“这是你给的?”
刀在脖子上,崔司丞不敢点头,说道:“是,那个姑娘说,要……要加钱。”
正因如此,崔司丞在听到门外有动静后,立马想到仙人跳。
麦厂花看了一眼他的裤子,“你跑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东西咬你?”
崔司丞说道:“房间跑进来一个黑影,咬了奴婢脚趾头一块油皮。”
五花大绑不便脱裤子,麦厂花命人脱鞋,用剪刀剪开他的裤腿。
崔司丞左腿血管的黑气赫然在目!
夏天的夕阳很毒辣,没有了裤管和鞋子的遮盖,黑色血管直接被夕阳照射着,崔司丞只觉得血管灼痛难忍,好像火烧似的,顿时疼得大声尖叫起来了。
麦厂花看到黑色树杈般的血管,脸色大变,“把他装进箱子里,抬到东厂,交给白司药。”
崔司丞被五花大绑扔进箱子里,箱门一关,腿脚就不疼了,崔司丞在里头大喊:“我不是奸细!我不是内鬼!求麦厂公明察啊!”
麦厂花听到动静,知道崔司丞理智尚在,还没变化,顿时如获至宝:白术如果可以把他治好,那么这个可怕的死人狂犬病就有救了。
麦厂花带着箱子回东厂时,暮色已瞑。
储秀宫的秀女们点燃了一根根蜡烛,彻夜做女红,为即将到来的终选做准备。
秀女文氏没有当皇后的野心,她把宝压在蒋太后身上,只想当个贵人,生下皇嗣。
所以,文氏在窗前点灯绣梅花——这是蒋太后最喜欢的花。
光线暗淡,文氏绣花蕊的时候,不小心把食指扎了一下。
“哎哟!”
文氏担心污了绣品,立刻将刺出一粒血珠的食指含在嘴里,正是崔司丞刺血管取血的那根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