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嬷嬷出去的时候神情特别恍惚。
她是侯夫人的心腹,出去后,自是有其他丫头婆子上前来,小声询问夫人是不是真的要分家,真的不要世子和大小姐了。
大小姐就算了,一个女儿而已,有些人平日里看着宠女儿,实则越是要紧时候,越是不在意女儿。夫人对大小姐如此,众人自觉还能理解。
可世子可是要继承这个侯府的爵位的啊,既是继承人,亦是夫人的嫡长子,夫人……大约真的只是气恼之下,说的气话吧?怎么可能不认世子呢?就算不认世子,如今这侯府爵位,也不能再换给别人了啊。
翠嬷嬷心说,她原本也以为那是夫人怒急攻心、脱口而出的气话。可想想刚刚夫人与她说的那些话,翠嬷嬷不禁觉得,那可能真的是夫人的真心话。
——且,翠嬷嬷素来信服主子,主子方才斥责世子和大小姐的话,旁人或许还能听一半信一半,翠嬷嬷是全都信了的。主子既然说世子和大小姐不孝顺,只怕世子和大小姐是真的不孝顺。
再想想昨个儿夫人都病成什么样,气成什么样了,如果不是她和主子看重的一个丫头劝着,还特特说了重话,只怕世子和大小姐,昨个儿是要跪到夫人醒了,再说些不中听的话,将夫人二度给气晕过去。
夫人今年虽然才虚岁36岁,可早年生二爷和二小姐时,到底是伤了身子,又与老侯爷情深,自老侯爷去后,就一直思念老侯爷,若大小姐和世子当真如夫人所说,是要故意气夫人,并打着要将夫人给气死的主意……翠嬷嬷不禁一个激灵,心中暗忖,这还当真是有可能的。
等到夫人被气死后,正在病中的二爷和二小姐先丧父后丧母,又仅仅是7岁稚童,如何不心中惶惶然?侍候的人不必刻意,只要是稍稍不精心一些,只怕就会叫身子骨更不好的二小姐出事。
二小姐没了,二爷身为龙凤胎里的弟弟,和姐姐感情极好,恨不能同吃同住,如何能不伤心难过?只怕也要夭折。
大小姐和世子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嫡亲的弟弟妹妹都能够下这等毒手,对待表妹崔盼儿,只怕下手更狠。
等到这偌大的安阳侯府,最后只剩下了世子和大小姐两个主子的时候,他们还怕什么呢?
他们这些奴仆,身契都在主子手里,届时打杀上几个,杀鸡儆猴,剩下的人哪里还敢多话?
夫人既是说了,世子和大小姐就是打得这样的恶心肮脏的主意,应当就是如此。
而这样不孝不悌不仁不义不信的世子和大小姐,夫人都不肯认他们了,翠嬷嬷想,那她又何苦认他们?
劝着夫人重新认回了他们,然后再叫他们抓住机会,试图再气死夫人吗?害了一家人吗?
翠嬷嬷长长的舒了口气,环视着一众畏惧担忧的婢女和婆子们的脸,半晌才沉声道:“都啰嗦什么?夫人才是咱们的主子,夫人叫咱们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
尔后吩咐道,“夫人叫人守着大小姐和世子的院子,叫他们不可再出院子,我这便带着人去守着院子,你们都老老实实的干活,侍奉好了夫人和二爷、二小姐才是。”
有小丫头不禁道:“是不是也叫表小姐搬过来?”
夫人不是说了,表小姐好像也有生命危险?
翠嬷嬷顿了顿道:“表小姐既叫人托付了你,你就去转告一声,若是表小姐来了主院,肯暂且住在下仆住的屋子里,不去打搅夫人、二小姐和二爷,便可来住。”
那小丫头立刻吓得跪在地上。
翠嬷嬷并不管她,径自去处理事情。
小丫头也压根不敢起来,直到天擦黑了,院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跪着,才敢哆哆嗦嗦的起来。
等瞧见表小姐院子的人来问,小丫头把对方给她的银子重新塞了回去,就转述了翠嬷嬷的话。对方也是神色难辨。
小丫头哭着道:“别再问了。以后也不必寻我了。我坏了夫人的规矩,翠嬷嬷不知道便罢了,她既猜到了,接下来就要打发我去庄子上了。我是真的后悔了啊。”
可后悔也迟了。
那表小姐的“心腹”听了,心头也是“咯噔”一下,心说,夫人是不可能打发表小姐的,可表小姐身边的人,夫人还是能打发的。
这帮她们打探消息的小丫头没了前程,只怕她这个表小姐的“心腹”,接下来也要没了前程。
呜呼哀哉!
不过,却也幸好侯夫人看穿了世子和大小姐的险恶用心,也允了表小姐住在主院里。无论如何,都算对的起去世的老爷太太了。
——
叶梨自是没有去管外面的些许小事。
她既盘算好了要做的“大事”,现下自是要多做些计划和准备。
首先就是她自己和姜永宁、姜来烟的身子,三人身子骨都算不上好,可造反大事,自然是需要时间和强悍的身子骨,不但需要良医开方子,最好还能有合适的药膳,最后就是能有合理的借口,教她们母子三个都能习练养身功法。
其次是武器。行造反大业,若能有人,自是最好,若是人少,至少也要有强悍的武器。这件事上,叶梨经历过好几个古代世界,也在古代世界研究过火药、火铳等武器,这些倒也不难,只是难在,叶梨不太有合适的理由来做这件事,也没有足够的借口,一夜之间,就懂了这些东西。
再次就是一个合适的造反理由。这却也不算难。时人被愚民政策洗脑太过,书生们更是信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无论在位的君王如何的不着调,臣子都轻易不肯背叛。
不过,如今时局尚且能算安稳,南方小朝廷也在积蓄力量之中。但等再过几年,时局就会混乱起来,天灾人祸,接踵而来,百姓们的日子过不下去。朝廷为了压制南方小朝廷和北方动乱,会不断的征兵征徭役,人们为了活下去,会跟着一个有钱有粮的女子造反,未必是不可能的事情。
等叶梨再弄几场人造神迹,那些跟着正儿八经的朝廷吃不饱饭的普通百姓,又怎会在乎带领他们吃饱饭的造反偷偷,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
最后就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三大方针。
抢地盘并不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是,叶梨是继承了原身之后的全部记忆的,自然也知晓后面的剧情,钻剧情的漏洞,从中寻找到合适的地盘,再等到天灾将起,流民四处流窜的时候,收拢流民,人么,自然也就有了。
当然,这是过几年才能有的方法。叶梨现在想要地盘,就只有——远赴海外。
都道倭国先祖,乃是花国人。叶大佬心说,那她先把倭国的地盘给攻占了,算作自己的地盘,又有何不妥?
倭国,CX半岛,这便可以是她最初的地盘。
只是,叶梨现在着重要考虑的,还是人口的问题,和船的问题。
叶梨淡淡地敲着桌面,觉得自己当真是需要一个傀儡,叫这傀儡当她明面上的智囊,将她想要的东西都拿出来。
只是,这智囊当从何出?
叶大佬正凝眉思索,7382系统忽然道:【宿主大大,可以招鬼啊。】
若是其他时候,7382系统只要老老实实的看着它家大佬各种威武霸气,它只要跪着唱征服就好啦。现在难得看到大佬为了宏图大业而惆怅,7382系统不禁就出声提醒。
宿主大大,您不但是金牌任务者第一名,还是一位……彻头彻尾的厉鬼大大啊。
且还是一位身具七块酆都大帝副印,连鬼王都必须要拜服的准继承人呢。可不只是有活人能用,还有无数鬼愿意拜服您的脚下。
叶·厉鬼·梨:【哦。】
对哦,身为贵夫人的原身并不认识许多人,也寻不到真正有才能的人,即便是要找到,叶梨也需要换衣裳偷偷去收拢人才,不是不行,忒的麻烦。
可是,身为厉鬼的她,还是能找到很多鬼,然后通过这些鬼找到有才干的能为她所用的活人,甚至是,一个能任她所用的傀儡。
叶梨心中一动,便决定晚上子时,行招鬼一事,至于现下,她便拍了拍手,外间的女婢就都走了进来,侍奉她更衣,然后去看一看姜永安和姜来烟。
两个小孩子正被圈在屋子里,照顾他们的丫鬟和婆子早都被叶大佬吓破了胆子,压根不敢违背叶梨,更不敢叫两个小主子做对身子不好的事情,照顾他们只有更精心,没有最精心。
姜来烟和姜永安都是极其聪明敏感的,等白日里听到了外面那番动静,才知晓了母亲怎么突然这般的关心他们,还特特敲打了他们身边的奴仆。
原来,大哥和大姐,竟然做出这样不孝的事情,叫母亲彻底心凉。
原来,大哥和大姐竟是真的几次三番的想要气死正当好年华的母亲,还想要害得他们两个在奴仆们不精心的照料下早夭,甚至连表姐的无数嫁妆,竟也在觊觎。
姜来烟和姜永安不禁想,也怨不得母亲心凉,开始关心他们。
尽管心里还是有一丝丝的别扭,可如今世道与后世不同,讲究孝道,就是父亲打死儿子了,只要不是故意打死,都不算错,处刑不重,姜来烟和姜永安心里只别扭了一会,就欢喜于母亲终于开始在乎他们了。
叶梨还是先去看的姜来烟。
姜来烟在娘胎里,争营养没争过弟弟,因此说是7岁,其实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模样,没吃饭先吃药,幸而安阳侯府家大业大,一直精心养着,才没有出事。
叶梨去的时候,小姑娘正好醒着,一张小脸白生生,一看便是营养不良。好在五官精致,容色俏丽,倒也叫人越看越爱。
至少叶大佬还是很喜欢这样的小姑娘的,拉着小姑娘的手絮絮说了不少话,给小姑娘仔细摸了脉,观察了小姑娘的神态面色舌苔等,这才道:“烟儿,你好好养着,娘叫底下人去外头用心些,寻个会做药膳的人过来,以后都给你做好吃的药膳,那苦药汁子,能少喝就少喝。”
姜来烟抿了抿唇,翘着唇角应了。
待叶梨走了,还要拉着她的奶嬷嬷,小声道:“嬷嬷,娘以后……是不是也会对我这么好?对安儿也这么好?”
奶嬷嬷不禁心酸,眼睛红红,语气却笃定道:“先前是夫人忙,被世子和大小姐吸引去了关注,现下夫人开始来看咱们二小姐了,就一定能看到二小姐的好,肯定会越来越喜欢二小姐,自然会对二小姐越来越好的。二爷那里也是这样啊。二爷孝顺体贴,夫人定也能看到二爷的好。”
姜来烟这才安心了。
叶梨又去看了姜永安。
姜永安身子骨倒是不错。只是到底是小孩子,少不得生病。先前府里的大夫开的又是平安方子,才一直不好。姜永安吃了一回高大夫开的药方子熬得汤药,整个人就好了许多,人也精神了。
叶梨去的时候,姜永安都能在床上看书了。
叶梨一顿,姜永安就要下床给她行礼。
叶梨道:“你还病着,快躺下罢。”尔后坐在姜永安的床边,跟他说了小半晌的话,发觉姜永安小小年纪,便很喜欢读书,还格外有自制力,不禁微微挑眉。
姜永安有些小紧张的道:“儿子其实还是不如大哥。府里的夫子说,大哥当年是过目不忘的。儿子没有这等本事,就只好勤能补拙了。”
姜永宁的确是过目不忘的,这也就为他能帮助那女仵作破案,提供了许多帮助,叫那个女仵作对他格外刮目相看。
叶梨却道:“一个不孝不悌之人,不必提他。”
尔后询问姜永安的饮食作息等,确认姜永安有好好休息,身子也的确好了,才道,“你到底是病了一场,好生在床上歇上三五日,等后日高大夫还会过来复诊,若是允了你可以出门,便能趁着日头好时,在院子里转转。只是你姐姐病没有好,你便不可去她房间里。若是想她了,便和她传信笺好了。或是去院子里时,在院子里与她高声说几句话。可记住了?”
姜永安打小不曾叫母亲这般关怀过,当下忍不住红了脸,半晌才扭捏道:“记住了。儿子都记住了。”
等目送母亲离开了,姜永安小朋友的理智才回来,询问奶嬷嬷,“刚刚母亲与我说二姐时,说的是姐姐。”
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情况。他有大姐有二姐,母亲从来都分得很清楚。只是世子大哥口中的“妹妹”,一向是指大姐,特意说了“二妹妹”,才会指二姐。
姜永安的奶嬷嬷叹道:“夫人这是真的心凉了啊。”
这疼在手心里的亲儿子想要自己死,好自己拿主意去娶一个刑克之人的心上人,任是谁,只怕都要心凉。
姜永安不语。
奶嬷嬷又欢喜道:“先不去管世子,夫人既能看到咱们二爷了,以后定然是会喜欢二爷了,这可真真是件好事啊。”
就算是亲儿子,母亲不在乎,这日子也未必能过得很好。现在夫人能对二爷上心了,奶嬷嬷自然欢喜。
姜永安五岁启蒙,被孝道洗脑,并不觉母亲先前无视他、现在关怀他是错的,闻言也十分欢喜,决意以后要越发孝顺,才能叫母亲疼他更多些。
——
待瞧过了两个孩子,用过晚膳,叶梨便安寝了。
直到半夜子时,才蓦地醒来。
想了想,并未挪动自己的身体,而是直接魂魄出窍,飘去了安阳侯府的一个极其偏僻的无人的院子,方才开始放出自己的鬼气,召唤周遭滞留的鬼魂。
“魂归——来兮!”
自从吸收了七块副印的能量,叶梨就无师自通了许多法术,她心中明白,竞争酆都大帝的人,就是要在这其中慢慢的充实自己,让自己渐渐成长,并不觉奇怪。
此刻魂魄自然而然的出窍,出窍后的魂魄且是她原本的魂魄,而不会引起此世界天道的关注,便是这刚刚领悟的本领之一。
原先叶梨招魂,那些魂魄尚且可以想来就来,不想来就跑——毕竟这酆都储君的位置,叶大佬还没真正拿下呢——可现在明明叶梨也还没拿到这个位置,却已经集齐了七块副印,眼看成功在即,距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近,这些游魂野鬼压根不敢违背叶大佬的任何命令。
哪怕只是一句轻轻地“来兮”。
因此,叶梨站在原地,等了片刻,京城里的无数鬼魂,就蜂拥而至。
叶梨:“……”忒多了。
不是说天子脚下,龙气护佑,没这么多的鬼吗?
叶梨:“家中有冤屈并有有才干的家人的留下。”顿了顿,又道,“有想要魂归地府的,便寻附近的无人处,且等一等,待我处理完了事情,顺手送你们去地府。”
送无法魂归地府、又无阴差来牵引的鬼回去地府的事情,叶梨向来是顺手便做了,不顺手,隔上几年的中元节,做上一次,也是为地府增加业务量,顺便积攒功德……
众鬼登时大喜。
它们这些鬼,当初会留下来无法去投胎,本身就是心有执念。只是,再多的执念,随着下一辈的离世,时间的消磨,也早已散去了许多,空六它们在这时间一日日的消磨时光。若是能有机会去地府投胎转世,自是最好。
那些仍旧心有执念的鬼,倒也觉得这是好事。万一有一日,它们的执念消了呢?或许就可以寻这位殿下,送它们也去地府了呢?
当即众鬼纷纷拜倒在地:“殿下大仁,多谢殿下。”
大部分鬼魂纷纷散去,只留下符合叶梨要求的鬼魂。
这些鬼魂里面,倒也有精明能干的,当先便站出来,挑了能写字的人出来,将众鬼分作几队,分别写明它们家在何处何地,何时何乡生人,家中还有何人,家中的有才干的是何人,需要何种帮助洗清冤屈等等。
叶梨见状,又道:“若是家里有女子有才,也可说明。”
众鬼自是应下,待叶梨当场烧了些衣裳纸钱和笔墨纸砚给它们,又开始烧香,供给京城的游魂散鬼饱腹,众鬼不禁面露哀戚和感动。
如今施行的毕竟是愚民策略,故而留下的鬼并不算多,统共也只有七八十个鬼而已。
但这些对叶梨来说,倒是正好足够为她所用。
尤其,这些鬼蒙冤受辱而死,明明是天子脚下,朝廷却毫不在乎他们这些普通百姓的冤屈,这些鬼魂也好,鬼魂的子女也好,未必就对如今的朝廷有多满意,叶梨用起来,也能安心。
她正琢磨着,就有一鬼说完了家中的一子一女,都识字能干,如今家里仅剩下的绸缎铺子,还是女儿梳了头,表示再不嫁人,抛头露面的在仇人的打压下赚钱,儿子则是在书院读书,想要考出功名来为家族伸冤。都是能为殿下所用之人。
可那鬼迟疑着,又道:“我家中还有一位叔祖,生而知之,过目不忘,十岁考中秀才,十一岁中举,原第二年便要参加会试,结果不知为何,被奸人掳走,我们家寻去,那奸人却道,他们的确是试图掳走家叔祖,但叔祖聪颖,已然逃跑,不知去向。
叔祖再回家来时,已然是四十年后,记得家人长相,却疯疯癫癫,似是已经痴傻。可叔祖归家时,是带了三张千两银子的银票,还有一匣子金元宝回来的。
老朽不敢多求,若是可以,不知可否看在这些钱财份上,请殿下对家叔祖稍稍照拂,并告诉犬子小女,当年叔祖回乡带回来的金元宝,家里也分了一锭,自该对叔祖当家里长辈孝敬,养老送终……”
那写字的书生鬼不禁看向已经走到它们近前的酆都储君。
叶梨对这鬼的叔祖,倒是颇为好奇。心道,若是可以,她还当真可以借这位的名头,叫他做了她的“傀儡”。那些她并不能宣之于口的主意,都可以借着此人的口说出。
至于为甚疯癫至此?自然是太聪明了,脑袋里装了太多学问,反而叫他疯癫。
叶梨这一晚着实是没有白费,不过两个多时辰,便将这些信息都了解了一遍,还仔细询问了那些鬼,许它们能给家人托梦,好告知他们,再坚持些时候,自有贵人去救他们。
这些鬼魂自是大喜。
叶梨又招了那些想要投胎的鬼过来,念了一遍往生咒,便亲自在虚空中划开鬼门,一众期盼投胎的鬼魂,对叶梨再拜,之后便神色复杂的往鬼门飘去。
生人有生人的去处,鬼魂有鬼魂的归处。
生死不相扰。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整个京城刹那间,散去了诸多鬼气,第二日的天气,都比往日明媚了许多。
普通百姓只道:“莫非昨个儿下雨了?今个儿的天儿可真真是好啊。”
京城郊外,感恩寺里,一位六十岁往上的老僧,瞧见外面的天色,不禁“咦”了一声,闭眼推算,却是什么都算不出。
天机已乱。
——
叶梨晚上“加班”,第二日就起的迟了,直到临近午时方才醒。
一众奴仆只道,这是夫人昨个儿被世子和大小姐给气坏了,夜间没睡好,才如今才醒,心疼的不行。
叶梨:“……”
其实她当真只是加了会班而已。
只是这“加班”的内容,不足为外人道也。
高大夫的方子的确好,叶梨又无甚心结,这一日又喝了一碗汤药,发了汗,身上就好了许多。
下半晌,她还能叫翠嬷嬷过来,寻她当年的几个陪嫁丫头和她们的丈夫儿女过来。
——原身当年是四个陪嫁大丫头,八个小丫头,另外还有陪嫁的庄子上的六户人家。
只翠嬷嬷和两个小丫头与她们的家人是在府里侍奉的,其余的都被原身给安排出去,照看她后来新置办的产业——毕竟,大家主母,既是掌管着自己的嫁妆和府中中馈,嫁妆生钱是应当的,私自扣下些府中产业的盈利,也是正常。
原身与丈夫感情好,但两个女儿的嫁妆,按照府中定例,算不得少,也算不得多,原身和丈夫想要给两个女儿将来的嫁妆多添一些,最方便不招人口舌的法子,就是从原身的嫁妆里拿些东西出来。
只是原身在家中时,着实不算受宠。
其母三个女儿,最疼长女,嫁妆最多,嫁得人更是家中年过四十无子才能纳妾的才子,对幼女也颇为怜惜,给的嫁妆也不少。
然而到了原身这里,上不上,下不下的,其母先给长女和幼女分好了嫁妆,到了次女这里,着实是分不到什么好东西了,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原身母亲才把自己的一块并看不出什么好成色的“传女不传男”的玉佩,给了原身。
这还要招致长姐的嫉恨。
幸而原身自己是个明白人,所嫁的丈夫是个真正的良人。夫妻二人一商量,丈夫便许了妻子暗暗的转移一部分财产,好教妻子嫁妆丰盈些,也叫两个女儿将来的嫁妆能多些。
……
叶梨脑中转了一圈,心道原身夫妻,的确是难得的恩爱夫妻,在古代是当真罕见。要知道原身的大姐夫家里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定,家里无妾,可还是颇有几个通房,那几个通房也是允许生育的,只是生育后,孩子必须抱给大妇教养而已。
原身夫妻的感情,真真是好。
但是……就算再好,叶大佬心说,明贵妃当年都没当成皇夫,这一位,嗯,将来还是另外追封个什么王好了,就不必追封皇夫或皇后了,免得将来某人伤心难过。
又要给她跳甚“脱羽舞”了。
这些念头在叶梨脑中一闪即逝,随后就看向了脸上微微惊讶的翠嬷嬷。
翠嬷嬷忙道:“老奴这就去办。”
翠嬷嬷倒不是不能用,但翠嬷嬷跟着原身的日子太久,叶梨生怕翠嬷嬷看出什么,有些事情,才不叫翠嬷嬷插手。
等到那几个对原身曾经熟悉、现在不熟悉的忠仆回来了,叶梨便打算打发翠嬷嬷专门去照顾姜来烟——姜来烟的身子,是当真不太好,需要一个能压服的下底下仆从并对姜来烟好的人照顾她才好。
叶梨又去见了姜永安和姜来烟一回,回去便叫人铺开纸笔,开始写信。
还要想着赔礼的事情。
昨个儿她大骂姜飞鸾和姜永宁不孝,且还对着翠嬷嬷明确表示出了不想要这个长子和长女了,翠嬷嬷最是通透,自然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就是不许翠嬷嬷拦着这件事情往外传扬。
叶梨就是要叫外头人知晓,姜飞鸾和姜永宁不孝。
观这二人前世所作所为,或许一个只是想要嫁给未来的皇帝,好做那真正的人上人,全天下女子的最尊贵的人,一个单单只是想要娶到心上人而已。
可这二人自私自利,气得母亲病倒在床,昏睡数日,期间更是因掌家不利,对病中的弟弟妹妹照顾不妥当,导致下人对姜来烟这个女孩儿更不上心,害得姜来烟夭折。随即连封闭消息都不知道,使得与姜来烟手足情深的姜永安病情加重,同样早夭。
原身或许早就不生气他们气自己的事情了,可姜飞鸾和姜永安却害得弟弟妹妹夭折,原身怎么可能还会爱这两个孩子?
原身说,随他们去。
但叶梨要做的是改天换地的大事,嫌弃二人叉烧也好,防止将来事情闹出来,影响到二人前程也好,叶梨都决定,要尽快和这二人断绝关系。
这不孝的名声,自是要传出去,而姜飞鸾和姜永宁的婚事,也都要妥善退掉。只是,翠嬷嬷心软,恐怕只会稍稍传出些不孝的传闻,具体的绝对不会外传。但这暂时也足够了。
姜飞鸾的未婚夫婿盐商出身,如今也只在翰林院读书,想要退婚,只要把原先对方给的那许多的订婚礼和三万两的压在首饰盒下的银票给退了,再赔偿上许多对方家里绝对不会有的世家藏书的誊抄本,几件能撑门面的古董,再送两个能去国子监读书的名额,对方到底不如安阳侯府势大,必然是肯同意的。
且姜飞鸾的夫婿下面恰好有两个十岁出头的弟弟,若能进国子监,既可有名师教诲,又可广结人脉,安阳侯府还肯送藏书的誊抄本——这些是寻常普通富商都得不到的东西,且还能一代一代的传扬下去的东西,对方大约,还是会满意这份赔礼。
至于姜永宁定下的婚事,乃是郡主之女。且那郡主还是原身的好友之一……叶梨心说,这门亲事,才是不好退的,可如今也只能厚颜退了。否则,那姜永宁,如何配得上郡主之女?
——
事情果然如叶梨所料,姜永宁和姜飞鸾不孝的名声,很快传了出去,只是流传的并不明显。翠嬷嬷到底是担忧原身将来会后悔,做得很是隐晦,外人也知道风闻一二,并无证据。
可很快的,就有人将具体消息传扬了开来,原来是安阳侯府的世子和大小姐都想退亲!
世子想要娶一个无亲无故的有刑克之名的女扮男装的仵作,大小姐不想嫁给才貌双全的年轻翰林,反而想要攀附权贵,想要嫁给嫡子女和庶子女皆有的大将军做继室。
安阳侯夫人气病了一回,再要被气病时,到底是不想被气死,才骂了二人不孝。
不巧,这些消息就都传扬了出去,京城人人议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
安阳侯世子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他的心上人。
偷偷爬墙,出门去见了心上人,哄了心上人他决计会娶她,决计不会有二心,方才回转。
大小姐姜飞鸾则是恼极了。
她没想到母亲竟当真任由下人将当日的话传扬了出去,更没想到这件事传扬的这般的广。这种事情,于男子而言,只是风流韵事,于女子而言,却是要命的事情。
姜飞鸾当时便埋在被子里大哭,不明白母亲也是女子,为甚要这般的折辱她。
这般的流言传出去,她、她哪里还有脸面?
幸而姜飞鸾自诩是活过两世之人,大哭了一场后,醒来便给心上人写信,要心腹将信传了出去,期待心上人能来听她解释。
夜间,那位大将军果然来了。
姜飞鸾扑上去便是一阵哭泣,将自己的委屈一一诉说。
大将军神色有些复杂,却还是将自己和家人商量的结果,告诉姜飞鸾。
——原先大将军府,自然是欢迎姜飞鸾这个世家小姐,嫁入当将军夫人。毕竟,大将军克妻的名声简直人人皆知,偏偏大将军府的老夫人不舍得委屈儿子,不肯娶那些小官的女儿,有姜飞鸾这个侯府小姐肯做继室,她自然是高兴的。
可现在不同了啊。
从前的姜飞鸾是甚名声,现在又是甚名声?老夫人在大将军来之前,便拉着大将军说了许久的话,说到最后,大将军竟也觉得此事如此才算妥当。
只是见到了佳人梨花带雨,便有几分迟疑。
可大将军是做大事情的人,迟疑过后,他还是果断道:“飞鸾,我有一事要说与你。娘亲已经许了我上门提亲,但、但,娘亲提出了一个要求,若你肯应,不必等吉日,明日将军府,便上门提亲,阻了那些流言蜚语。”
姜飞鸾一时欢喜,一时畏惧,道:“不知是什么要求?”
大将军不忍看她,侧首道:“娘亲言道,你如今名声尽毁,既是不孝之人,又怎会有慈母之心,照顾好继子继女和庶子庶女?她颇不放心叫你照顾她的几个孙儿孙女。但她亦是女子,知晓女子名声的要紧,不会像令慈这般,放任你的名声越来越好而置之不理。
你既是与我一起坏了名声,亦允我娶你。只是……娘亲要你答应,嫁进门后,五年之内,你与你带去的丫头,不得有孕。当然,这避孕药,你们自己喝便是,只是若是有孕……”
大将军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姜飞鸾已然明白了。
她不禁喃喃自语:“怎会如此?”
可事实便是如此。
姜飞鸾一夜未睡,心中竟是对自己的母亲升起了恨意。
可等到第二天早上,翠嬷嬷却过来了,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末了才意味深长的道:“其实夫人还是在意府中名声的。便是夫人不看重您和世子了,她也该看重二爷和二小姐不是?
因此,夫人只是叫人传出了些世子和您……不甚孝顺的话,其余的那些话,具体缘故,当日听到那些传言的人里,除了大小姐这里的两个丫头外,其他人都没有任何话传出。而那般具体的流言,亦不是安阳侯府首先传出。”
尔后拍了拍姜飞鸾的手,起身离开。
姜飞鸾良久,才听明白了。
登时泪如雨下。
她千辛万苦想要嫁的良人,究竟是否是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