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罗悠宁这一觉睡醒,宛城的危机已解,她睁开一双朦胧睡眼从床上坐起来,看见端着一盆清水进来的罗悠容。

“阿姐。”罗悠宁揉着眼睛一脸茫然,“我好像梦见卫枭了。”

罗悠容把水盆放下,拧了湿帕子给她擦脸,“你这一觉睡的,宛城雨过天晴了。”

阿宁接过帕子,开心道:“真的?大家都没事吗?”

“没事,爹娘累了先回家休息去了,卫枭赶来的及时,城内的娘子军没什么伤亡。”

罗悠宁稍稍放心,她想起幽灵军中的毒,又问道:“那中毒的事怎么解决,有解药吗?”

罗悠容给她掖起被角,“正要与你说这事,你还记得当年给你下毒让你失去记忆的那个道士真阳子吗?”

阿宁点头,她怎么会忘呢,要不是那个道士被谢奕收买从中作梗,她小时候也不会那般冷漠对待卫枭,最后他远赴边关,两人时隔多年才再次相见。

“那个道士怎么了?他还没死呢?”

“没呢,这次卫枭在路上遇见仇震了,仇震听说宛城的军民中毒,特地带着真阳子赶过来,如今真阳子拿出解药,和在井水里,中毒的人已经痊愈了。”

罗悠宁敏锐地察觉不对,“他怎么有解药?这毒与他有关?”

没等罗悠容回答,卫枭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头,拄着拐杖,摸索着往前走。

阿宁语气不善:“哦,是你啊。”

跟着卫枭一起过来的正是道士真阳子,他比几年前气色红润,也胖了点,终于像个人样。

“姑娘,又见面了。”

卫枭走过来坐在床边,一手揽住阿宁,不让她动气,阿宁忍了忍,没好气对真阳子说道:“你就站在那,说吧,毒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勾结谢奕给我们下毒?”

真阳子连忙摆手:“不敢不敢,贫道这几年一直受仇二当家照顾,绝无擅自与别人联系过,实不相瞒,谢奕手中的毒,正是贫道当年从南越带回来的,两年前贫道研制了解药,今日才派上用场救了急。”

听真阳子话中的意思,解药似乎极难制成,且耗时费力,若不是他留个心眼研制解药,今日宛城半数的百姓和幽灵军就要死在谢奕的卑鄙手段下了。

罗悠宁决定暂且不追究从前的事了,“好吧,若你以后再敢作恶,我一定杀了你。”

真阳子连连说不敢,阿宁正要撵他走,卫枭开口道:“等等,让他为你诊脉后再走。”

罗悠宁鼓起嘴,“不要,我明明好好的。”

然而卫枭决定的事向来没有商量的余地,最后真阳子还是为阿宁诊了脉。

“夫人没有大碍,静养两日足矣,腹中的小公子活泼康健,恭喜君上,这孩子将来必定聪慧异于常人。”

卫枭听了很高兴,不等阿宁揪着道士问为什么是小公子,就把他打发出去。

“我还没问完呢,怎么就是小公子了呢?”她一心想要个女儿的,这下子希望落空了,因为真阳子这老道士人品不怎么样,可医术着实厉害。

“唉……”阿宁垂头丧气。

卫枭轻轻拍她的背哄道:“大不了再生一个。”

“去你的,不生了,我挺着肚子都没法出去玩,一点也不开心。”

卫枭不在,她能于危机面前谈笑自如,卫枭一回来,她就又变成爱撒娇的小女孩了。

他自然万事都愿意依着她的,除了一样,那就是不能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没有下次了,不许你再逞强,若是你受到一丝伤害,我就算将梁军都杀了,把谢奕一片片凌迟又有什么意义?”

他埋首于女子发间,闻到熟悉的发香终于定了定神,阿宁抬手搂住他的脖子,低声承诺道:“我知道,下不为例。”

她也想为卫枭做点什么,这个男人把从不对人展露的温柔和包容都给了她,将她护在心尖替她挡住一切外界的纷扰。

她就是想为他守住这座至关重要的城,幸好,她成功了。

*

深夜的谢府,暗黄的烛光照出谢奕惨白狰狞的脸。

“败了?”他眸色深不见底,漫不经心问道。

谢良答道:“公子,沈家父子带着残兵已经在回金陵的路上,您要不要……”

在谢奕阴冷的注视中,谢良渐渐说不出话,那双眼睛告诉他,谢奕不准备逃,他在计划着什么,甚至显得有些兴奋。

“公子。”谢良皱起眉刚要说话,谢奕勾唇一笑,道:“你出去吧,不必管我,若想走也随你。”

谢良当然是不可能走的,从谢奕小时候起,他就被谢太师派到谢奕身边,无论生死,他都不会离开。

这两年谢太师年纪大了,人也渐渐糊涂,有时还会记不得谢奕的年岁,甚至叫错他的名字,谢奕是金陵城实际的掌权者,他过得比皇帝还要孤家寡人,新婚妻子不是他真心想娶,亲姐姐恨他,父亲又记忆渐失,除了谢良,再没有一个人了解他。

谢良沉默片刻,道:“公子早些安歇,我在外间守着。”

谢良出去后,谢奕极轻地笑了一声,发白的手掌靠近烛光,轻轻拨弄着火苗。

幽暗中,他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低语道:“怎么办?你不想见我,我却偏要你见呢。”

他的手离火苗很近,近到能感受到那炙烤的热意,只有疼痛才是真实的。

谢奕低笑出声。

*

幽灵军养了两日尽数痊愈,为免迟则生变,卫枭决定率领大军南下直取金陵,他不放心把阿宁留在宛城,遂动用最好的马车陪她在大军后慢慢赶路,也不过三日,幽灵军便在金陵城外安营扎寨。

兵临城下,谢奕站在城楼上吹着风,望着那近在眼前的幽灵军大帐,心中只觉十分畅快。

他笑着对无处不在的微风说:“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你可要亲自来拿。”

卫枭与阿宁赶到的这一日,正是傍晚,中军大帐里,他们刚安顿好,卫义就面色凝重的拿来一封信。

“谁送来的?”

卫枭心有所感,果然听到卫义愤恨说道:“是谢奕,他可真卑鄙。”

卫枭接过那封信,瞬间沉了脸色,信中的每一个字无一不是在向他挑衅。

“他又想做什么?”罗悠宁抚了抚肚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卫枭阻止不及,卫义已经开了口:“夫人,谢奕说要见你,否则他就要给城中的数万百姓下毒。”

罗悠宁冷笑:“下毒?还是上次那种?”

“不止,谢奕信中说,他知道我们有解药,他在里头又加了一味药,毒性更加剧烈,食用不到半个时辰,就会毒发身亡。”

“我去见他。”罗悠宁当即做了决定。

“不行。”两道声音异口同声。

她看向卫枭和刚刚得知消息走进来的罗悠容,“他既然说得出就一定会做,城中那么多无辜百姓,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

“卫义,约定的地方在哪?”

卫义愣了愣,顶着巨大的压力回答:“城外风波亭,明日朝阳初升之时,他说一定要见到你,否则金陵城顷刻就会变成一座死城。”

眼看着阻止不了,卫枭只能暗中布置,做两手准备,一旦谢奕明日有什么异动,他便直接杀了他,金陵城中尚有黑鹰寨从前的据点,传个消息不难办到。

真阳子这次跟着一起来了,卫枭找到他,问毒的解法。

“这要是添了一味药就不能再用同样的解药了,药性差一分,解药就会变成剧毒,贫道不亲眼看见症状,实在无法配制解药。”

卫枭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也不再为难他,只让他留在军营,以便随时找到他。

他带着幽灵军到风波亭事先埋伏,定要确保明日罗悠宁万无一失,阿宁早早就睡下了,明日要面对谢奕,她不能有丝毫掉以轻心,免得被他下套利用。

夜色下,大梁皇宫里一片寂静,谢贵妃宫里附近的一条甬路上,一个宫女打扮的高挑女子脚步慌乱的往宫门的方向走,就在他走到岔路口要拐弯之时,森寒的剑光横在他脖子上。

谢奕轻声咳嗽,从拐角处走出来,看着面色惨白的男人,笑着问道:“夜深了,陛下不在寝宫休息,出来做什么?”

梁帝的脸色十分难看,谢奕打量起他身上长长的裙摆,“哦,陛下怎么这副打扮?您想去哪呢?”

“朕是天子,你有什么权利派人监视朕?”

谢奕仿佛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他笑了一会儿,终于停下,眼神冰凉地看着梁帝。

“你想出宫是吗?可以。”

梁帝震惊,难道谢奕真的会放了他?下一刻,谢奕冰凉的眼神转为诡异,他笑道:“你真是蠢,今时今日你还敢信我?”

他笑的更加放肆,招手让暗卫拿来一壶酒,道:“把他喝了,你就自由了。”

梁帝心头一凉,转身就要跑,可谢良的剑还横在他脖子上,他挣脱不了暗卫的控制,被他灌了一杯酒。

“这是什么?你……下毒。”梁帝痛苦的抠着喉咙,一手紧紧抓住谢奕的衣角。

谢奕低下头俯视他,眼中没有任何情绪,直到梁帝没力气抓住他倒在地上,他才幽幽开口:“我想看看这死法怎么样?”

“嗯,这次你是真的没用了。”

他顺手丢下手中的帕子盖在梁帝脸上,梁帝维持着最后的清醒看着他们离开,半生的记忆缩影在他脑中闪过。

咽下最后一口之前,他张大嘴艰难地喘气,费劲叫着两个人的名字。

“阿容……团儿……”

他的不甘和愧疚将永远困于这座深宫,再不会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