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军到达怀城时,卫枭在城门下梭巡了一圈,没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黑眸里浮现一丝失望,但他转而想,天色还早,她或许是还在睡。
年轻的统帅看着大中午毒辣的太阳这般想着,孟良臣赶来迎接,他心有九窍,一眼就看出了卫枭的心不在焉,今早孙神医被请到州府衙门,到现在还没离开,孟良臣有些猜测,但没确定的事,他自然不能说出来,免得让卫枭空欢喜一场。
“君上,夫人早起身体不适,此刻正在请孙神医诊治。”
卫枭脸色一变,顿时什么都顾不上了,他把幽灵军交给孟良臣,自己骑着快马朝州府衙门而去。
到了衙门门口,卫枭把马扔给差役,直接跑进后院。后院热闹的紧,罗府一大群人都来了,还有谭夫子和谭湘,众人脸色凝重地盯着房门,卫枭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面,他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如今双脚踩在地上都有一种不实之感,脑中更是嗡嗡作响,呼吸艰难。
“阿宁……怎么了?”他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都觉得陌生,那么小心翼翼,那么惶恐。
孙神医没出来,外面的人大都只是猜测阿宁有孕,是以谁也不敢说,于是气氛降到了冰点。
卫枭一双眼睛扫视过众人的脸,沉声问道:“阿宁究竟怎么了?她得了什么病?”
卫枭已经想到万一孙神医不成,他是不是应该给仇震传信,让他把当年给罗悠宁下毒的那个老道士找来,毕竟那人心思不纯,但医术极为高明。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打开了,罗府的一群人顾不上回答卫枭,一起迎上去。
孙神医知道他们想问什么,笑眯眯说道:“恭喜,夫人是喜脉。”
众人七嘴八舌问起阿宁和腹中胎儿的情况,唯独卫枭傻了一般愣在原地,脑中的嗡嗡声响全消失了,外界的一切声音他都听不见,只是孙神医那句话一直在耳边重复。
罗长锋最先反应过来,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妹夫,恭喜啦,你进去看看宁儿吧。”
卫枭被这一拍倏然回神,外界的声音朝他涌过来。
“两个月啦,男孩女孩?”
“这个还看不出来。”
“问这做什么,都喜欢都喜欢。”
“你喜欢有什么用?得看女婿喜不喜欢?”
罗家人还在热闹的讨论,提到卫枭,他们一回头才发现一道黑影迅疾如风的冲进房间了。
“瞧瞧,这急的,肯定是欢喜疯了。”
自然是疯了,卫枭的心里像有无数只烟花一起炸开,明明身穿重甲,走起路来却如同下一刻就会飞起来,轻盈的不像话。
“阿宁。”
他人未到声先至,阿宁恍惚地靠在床头坐着,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喊得一个激灵。
“对不起,吓到你了。”
卫枭沉住呼吸,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拍了拍身上的甲胄,想过来抱住懵懵的妻子安慰,又觉得甲胄太硬了,当即就卸了甲,生怕弄伤她。
一切妥当之后,卫枭终于如愿以偿的把新婚妻子抱进怀里,“还难受吗?你想吃什么?”
罗悠宁难为情,脸埋进他怀里,闷闷地说:“什么也不想吃,你打了胜仗,我都没来得及去接你呢。”
卫枭声音放柔:“不用,你给了我最好的礼物。”
他低头在她发顶轻轻一吻,温柔而珍惜。
*
幽灵军在怀城修整一个月,卫枭将一切军务交给孟良臣,安心在衙门陪阿宁养胎,阿宁胎象安稳后,他们决定去往宛城。
怀城靠近北方,气候更为恶劣,城里不算繁华,比不得宛城那样的富庶之地,阿宁在这里待久了,自然是想换个地方的,罗桓不想跟女儿分开,当即决定全家一起跟着大军搬到宛城。
卫枭顾及阿宁有孕,大军走的十分慢,从怀城到宛城硬生生走了半个月。
大军到的这一日,卫束出来接他们,卫枭不在的这段时日,他暂代宛城军务,得知他们要来,已经买下了宛城的一处大宅院。
进城后,沿途十分热闹,阿宁打开车窗新奇地看着道路两旁,她早就想来宛城了,罗长锋每次来宛城进货,她都想跟着,可惜他不肯带着她。
本是想看看宛城有什么新鲜的小吃,谁知这一看竟然看到了路边站着的一个熟人。
“卫蘅姐姐。”阿宁拼命地招手,前方卫枭听见了,已经命令停下马车。
卫蘅似乎不想被人认出来,转身就走。
罗悠宁这才看见,她身上穿的衣服还是两年前金陵的旧款式。
卫枭骑马绕到了马车旁,皱眉看着卫蘅躲避离开的背影,始终没有追上去,也没人派人阻拦。
“你不去见她吗?”
卫枭摇头:“她不想见我,那也随她。”
他心中十分清楚,卫蘅的性子与元嘉郡主像极了,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是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过得不如意的。
又走了一段,幽灵军与他们分开去了军营,卫枭与罗家人一起到了卫束置办的大宅,他们刚到,就听下人来报,说是宛城的大小官员前来拜见鬼王。
“不见。”卫枭不放心阿宁,一口回绝。
罗悠宁推了推他:“你去吧,正好我乏了,先睡一会儿,你在这里看我睡觉有什么意思。”
见卫枭还赖着不肯走,她佯装生气:“去呀,对了,顺便打听一下,卫蘅姐姐嫁了哪一家,我得空了去看看她。”
卫枭不敢惹她,只得先去前厅见那些人。
阿宁这一路不算颠簸,但她有孕在身,还是觉得有些疲惫,懒洋洋地靠在椅子里,照月领着丫鬟们把屋里打扫干净,然后催促她去床上躺着。
“照月,你知道卫蘅许给了宛城谁家吗?”
她躺在床上,闭眼休息前突然发问,照月仔细回想,不确定地回答道:“当初定的是宛城的刘家的三公子,康小王爷本来还想让人家入赘来着,但康王府不比从前,卫蘅姑娘虽然贵为县主,但她毕竟是晋王的女儿,多少也受了牵连,若不是小王爷太难缠,刘家都想退亲了,后来卫蘅姑娘还是嫁过来了,具体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刘家三公子,也是做官的吗?”
“是吧,听说他们家祖上出过几个丞相呢,对了,这个刘家三公子的母亲崔氏似乎生前与元嘉郡主不对付,卫蘅姑娘在刘家的日子想必不太好过。”
又说了几句,床上的女子终于发出了轻微的鼾声,照月给她盖好薄被,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
前厅,卫枭听了宛城大小官员无数的恭维,耳朵里都是嗡嗡声,他不耐烦地一甩袖,看向一群人中唯一沉默木讷的男子。
“你,叫什么名字?”
刘准没想过第一次见面,他就能被新主注意到,半天才张嘴磕磕绊绊回答:“下官,微臣刘准,拜见君上。”他紧张地险些弄错称呼,不禁抹了把汗。
卫枭没计较这些,摆手示意他继续说。
刘准脑中一片空白,他只记得来之前妻子跟他说,见到鬼王要跟他表忠心,拿出能干实事的态度来,不用那么惊慌,可是,怎么能不慌呢!
刘准咽了口唾沫,惶恐不安道:“微臣是宛城主簿,平时……主要负责一些文书,微臣……微臣。”
妻子教他那句愿意效忠鬼王,他始终没有憋出来。
卫枭皱了皱眉,刚想让他退下,忽然想起阿宁的叮嘱,便让他近前来。
他不喜欢这个畏缩老实地小官,但这一屋子里旁的溜须逢迎之辈,更让他厌恶,于是他决定问问这个人,认不认识卫蘅的夫家。
刘准忐忑地走过来,他不知道新主要跟他说什么,手心里直冒汗。
待他靠近,卫枭压低声音问道:“你可知城里谁家的夫人姓卫?”
刘准懵了,姓卫,城里那么多人家,夫人姓卫的多得是,他夫人不也姓卫吗。
他一脸为难地看着卫枭:“君上能否说的具体些?”
“姓卫,晋王卫鸿的长女,卫蘅。”
他话音刚落,刘准登时惊吓的往后退一步,声音颤抖仿佛快哭了。
“君,君上,微臣的妻子是叫卫蘅,但她聪明贤惠,待微臣极好,若是哪里得罪了您,您……您能不能就冲着微臣来呢。”
幽灵军一直以神秘著称,除非特意打听,没人知道这位鬼王姓甚名谁,刘准恰好是属于那种万事不关心的,自然不知道,面前这个就是他的妻弟。
卫枭听他说完这句话,面上终于不再冷冰冰的,他忽然就觉的这人万分顺眼了。
“你回去,好好待你妻子。”
刘准回去的路上越琢磨越觉得不对,一溜小跑回去将这一切都跟妻子说了。
“你说,他会不会对你有什么企图?”
他这时也不结巴了,心急火燎的在卫蘅面前转悠。
卫蘅收起手中的针线,神情有些恍惚,她没想到卫枭还能想着她,这两年体会到人情冷暖,卫蘅身上的骄傲已经不剩什么了。
今日见到卫枭,她自尊心作祟,没有上前相认,小时候不懂事,她也和妹妹卫嫣一样疏远他,骂他是怪物,可是现在,她陷入这样潦倒的境地,也只有这个弟弟还会关心。
亲人是一辈子都割舍不了的,元嘉郡主死后,她越发明白这个道理,无论卫枭是不是她的亲弟弟,但他们是一家人,母亲做出了那样的牺牲,才换来他们几个的平安,重逢实属不易,她也许不该这么狭隘。
“他不会对我有什么企图的。”
在丈夫震惊的目光中,卫蘅缓缓说道:“因为他是我弟弟。”
她决定放下过往,因为那个人已经成长为一个立于乱世的强者,他都愿意放下,自己有什么资格揪着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不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