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午门诱杀不过两日,朝局已梓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晋王谋逆被杀,宁王纵容世子被禁足府中,康王年迈又要为女儿办理后事,靖国公府卷入晋王谋逆被夺爵,世子罗长锋被囚禁在天牢,禁军势力重新洗牌。
这次乱局的最终受益者便是谢家,谢弈被梁帝委以重用,加封南安侯,谢家从各大世家中脱颖而出,一跃成为世家之首,镇国公府独善其身,又及时与罗家撇清关系,也被梁帝另眼相待,张家诛杀叛逆有功,张程与张朝两兄弟共同把持了禁军。
有人欢喜有人愁,朝中许多文臣武将与卫家和罗家有交往的,大都选择了冷眼旁观,无他,各个都有亲族,哪有人不为自己考虑的。
罗家一时之间门庭冷落,姚氏的病没好反而加重了,药喝下去没一会儿就吐,罗桓为儿子四处奔走,无暇照顾妻子,只能嘱咐几个女儿用心看顾。
此时夜已深,韩姨娘带着罗映芙走进正院,进来的时候看见罗悠宁靠在床边睡着了,便轻轻摇着她的肩膀叫醒她。
罗悠宁迷迷糊糊醒过来,看见韩姨娘母女,问了声好,韩姨娘劝她回去睡,她不肯去,她三姐便来拉她的手。
“四妹妹,你两天没好好睡了,我送你回去睡一觉,母亲这里,我跟姨娘先照顾着,回头你再来换我们。”
看到罗悠宁犹豫,罗映芙就说:“去吧,如今家里这个光景,你可不能再病了。”
话已至此,罗悠宁便先回去了。
这两日罗家上下所有的人都很疲惫,每日夜里几乎倒头就睡,根本没心思想别的事,只除了两个人。
西跨院里,烛火还亮着,柳姨娘和罗含芊披着衣服在炭盆边,一边烤火,一边往火里烧着什么。
柳姨娘神情有些害怕,低声问:“咱们这样变卖了库房里的东西,万一被发现了可怎么办?”
罗含芊道:“你放心吧,父亲整日忙着为大哥求情,母亲病成那样,指不定没多少日子了,谁会管我们?”
“何况,家里都这样了,我们也得为自己想想。”
柳姨娘觉得女儿说的有道理,拿起当票收据烧的仔细,她又琢磨起女儿的婚事来,说道:“我有个表兄,他的大儿子听说在张将军手下很是得力,如今已经是五品参将,说是马上还要再升,你们年纪也合适,他那日向我打听你,想是对你有意,你觉得如何?”
罗含芊脸上有了一丝笑,但也没有太欣喜,说道:“五品,若是放到以前那是他高攀。”
柳姨娘:“今时不同往日,罗家式微,他要娶你做正妻,也是个好出路。”
罗含芊没再挑剔,只说:“这时候能有个出路就不错了,我可不陪着他们一起死。”
柳姨娘还有些担心,“可皇后那边还有大皇子,陛下能这么狠心吗?”
罗含芊:“我看这次咱们聪明的皇后娘娘也有的麻烦了,人家一家人患难情深,你跟着操什么心。”
两人这番深夜的密谈没人知道,第二日罗悠宁陪着罗桓去见一些关系好的老臣,不出所料,几乎所有人都把他们拒之门外,除了宁王妃的母家贺家。
贺大人没有露面,而是派了贺子荣来见他们,从贺子荣这里,他们得知了一个消息。
“你说我大哥已经不在天牢了?那他在哪?”
贺子荣示意她压低声音,小声道:“陛下下令开设典狱司,由谢奕全权掌管,昨日他们到天牢提走了罗大哥,根本没有经过我父亲的手。”
罗悠宁一听她大哥被谢奕带走了,顿时心里一慌,怪不得谢奕那天说的那么笃定,说自己一定会去求他,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看了眼手里的长鞭,早知有今日,当初就该抽死他。
罗桓见小女儿一脸愤怒要去找谢奕算账,连忙拦住她:“不许去,你回去照顾你娘,这件事不用你操心!”
贺子荣看了看两人,开口道:“我昨日好像听我爹说起过,典狱司的督察原诚是谭荀先生的门生,不知道他能不能帮上忙?”
罗悠宁一听这话,立刻就带着她爹去了谭府,两人到了潭府门前,看见下人在收拾东西,谭湘正好从大门里出来,一看见罗悠宁就先红了眼睛,罗悠宁也眼睛泛酸,两个姑娘先是抱着哭了一通,谭湘擦擦眼泪,不好意思的引着罗桓和罗悠宁进门。
去前厅的路上,罗悠宁问她:“府中怎么在收拾东西,是有什么事吗?”
谭湘苦笑:“晋王和国公爷相继出了事,我祖父对这里已经心灰意冷,毫无留恋,说是要带我回怀城,过几日便走。”
罗悠宁点点头,表示理解,又对她说了要找谭夫子帮忙的事,哪知谭湘竟然早就猜到了。
“昨日罗大哥被带走,原大人已经告知我祖父了,祖父问他能不能想办法轻判,他也无能为力。”
听到这里,罗桓和罗悠宁便知道此事找谭夫子也无用,虽然失望,但还是谢过谭湘,两人刚要告辞,谭湘却拽住了罗悠宁,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黑色令牌。
“这是原大人给的,他说救不了罗大哥,但是可以让你偷偷进去看他,我方才出门就是要去罗府找你的。”
几人商量着要去看罗长锋,谭湘又道:“伯父,为了不给原大人惹麻烦,需要避人耳目,您在家里等着,我与小宁一起去,也有个照应。”
罗桓思虑片刻,便点头,最后罗桓先回了罗府,罗悠宁则与谭湘一起赶往典狱司。
典狱司有重重把守,关的都是犯上谋逆的重犯,谭湘带她先见过原大人,后来又被原大人的下属小吏带去刑狱,终于在一间牢房里见到了已经昏迷的罗长锋,罗悠宁看他大哥身上都是伤痕,流了很多血,抓住那小吏问道:“你们对他用刑了?是谁下的令?是不是谢奕?”
小吏摇头:“那到不是,谢大人没让人动刑,但是昨日来审问的是张程张将军……”
一切不言而喻,是张程公报私仇擅自动刑。
谭湘问:“你们典狱司不是只对陛下负责吗?张将军怎会有权审问犯人?”
小吏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可张将军说是陛下口谕,谢大人又没有阻拦。”
“蛇鼠一窝。”罗悠宁冷笑不止,这时,只见原大人快步走过来,着急说道:“二位姑娘,方才得到消息,谢大人要过来了,你们快走吧。”
罗悠宁紧紧攥着拳头,看着躺在枯草上的罗长锋,心疼的掉泪,谭湘自己眼睛也红了还在给她擦眼泪,“咱们先离开,免得让原大人难做。”
原大人送两人出去时,对罗悠宁道:“罗将军撑不了太久,还是快些想个办法将他救出去,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两人自然也明白,与原大人告辞并托他照看罗长锋,而后便离开了典狱司。
就在两人走到门口停着的马车准备上车时,就看到谢府的马车拐了个弯朝这边来,最后停在了她们的马车旁边,两架马车离的很近,谢奕下车,用帕子捂着嘴咳嗽两声,笑着望向罗悠宁,如同以前一样亲切打招呼。
“小宁来看兄长吗?”
罗悠宁冷冷的回视他,眼神中只有说不出的厌恶。
谢奕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咳嗽,咳到有些脱力才停下,他挥开谢良过来搀扶的手,低喘着问:“恨我吗?”
罗悠宁心中闪过一阵杀意,但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冷笑:“不,你让我恶心。”
说完便拉着谭湘上马车,在她们的马车掉头前,谢奕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嫁给我,我就停下这一切。”
罗悠宁在马车走远之前回答:“永远不可能。”
等马车拐弯了,谢奕才幽幽说道:“是吗?其实我也停不下来了。”
罗悠宁将谭湘送回去,一个人回了罗府,罗桓在前厅等着她,她没有隐瞒,将大哥的情况如实告知了他,因为罗长锋那里不能再拖了。
罗桓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下了决心,他回到书房写了一封信,又叫来管家,让管家去找一个宫里负责采办的太监。
他见罗悠宁面上有疑问,解释道:“那是你姐姐入宫后培养的暗线,从来没有用过,原来是保她平安的,如今却不得不将她扯进这个旋涡。”
他提起姐姐眼里的沉痛,罗悠宁从前不懂,但现在她懂了,姐姐入宫做皇后,便是用羸弱之躯扛下了罗家的满门荣辱,从此她也万般由不得自己。
梁帝寝宫,里面欢声笑语一片,舞姬在大殿上纵情歌舞,梁帝酒性大发,一杯接一杯的佳酿往嘴里倒。
他身旁,小太监踌躇了半天,也不知该不该禀报皇后求见的事。
直到梁帝放下酒杯,睁着醉眼往殿外看,眯着眼睛问:“那是谁啊?”
小太监终于找到机会,说道:“陛下,皇后娘娘求见,已经在殿外等了很久了。”
梁帝晃晃悠悠起来,嘴里道:“皇后,阿容啊,你怎么不进来?朕,有好几日没见你了。”
罗悠容看着醉醺醺向她走来的男人,恍惚想起,已经十年了,那颗心也曾热腾腾的捧给他,也曾被他摔在地上,踩在脚底。
如今爱和恨都没有了,这十年炼狱酷刑她一一受了,她爱的家人怎么就不能有一个好结果。
那人歪歪扭扭的走着,醉酒让他没有防备,傻笑的像个孩子,罗悠容再回神的时候被揽进一个带着热气的怀抱里。
“阿容,你这么冷,朕给你暖暖。”
可她并不觉得暖,甚至冷的牙齿打颤,眼里心里都结了一层冰。
“陛下,你醉了。”你若是醒着,从不叫我阿容,你会冷漠严肃,高高在上的叫我一声“皇后”,仿佛这个嫡妻的名分是你施舍而来。
我也只是你的皇后,以后也应该不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