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云层将最后一丝月光也挡住了,禁军在城内大肆搜查,不时有人跑来回报,谢弈皱着眉,闻到血腥味有些不适,他来到张程身边,听着几波回来的禁军禀告。
“将军,西城门无异常。”
“报,城中四处已搜寻,没有发现叛贼踪迹。”
随着派出去搜寻的人带来的结果,张程的神色越来越焦灼,对谢弈道:“会不会他们已经出了城?”随后他又否定自己。
“不可能啊,城门早已戒严,他们没有手令怎能出去?”
谢弈神情微微一变,“让人去查这期间可否有人出过城。”
张程立刻派人去询问各个城门的守官,不一会儿,东城门守官亲自来回报:“启禀将军,方才元嘉郡主头疾发作,说要去城外庄子养病。”
张程怒极,给了他一巴掌:“混账,为何不拦下?”
官员被打的脸一歪,捂着脸道:“下官拦了,可是郡主手里有先皇御赐的令牌,后来宁王世子又亲自检查过,下官这才放了他们出城。”
张程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该如何向陛下交代,一会儿又想那卫枭身受重伤,说不定已经断气了,只是谁能想到,一向恨不得庶子死了的元嘉郡主竟会出现救了他。
他正低头想着事,一抬头就看见谢弈比夜色还要阴沉的脸色,慌忙道:“我这就带人去追。”
谢弈没说什么,但此时去追,必定什么也追不到了,谢良走过来,悄声对他说了几句话,谢弈朝罗长锋那望过去,半途视线却被一个清瘦的身影挡住了,罗悠宁穿着一件红色的斗篷,手里拿着短刀,瞪向他的目光中有愤怒,有鄙夷。
谢弈笑了笑,但眼底冷光再配上这笑让人瘆得慌,他向兄妹俩走近,脚步轻缓,脸上近乎是愉悦的。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掩藏不住的恶意。
“世子身为禁军统领,想不到竟然会协助陛下下旨捉拿的逆贼,委屈世子与我走一趟吧。”
张程先是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妙啊,卫枭逃了,陛下定然大怒,此时将罗家推上去,承受梁帝怒火,的确是个好法子,况且罗家本来就与卫家走得近,还差点结了姻亲。
他想通了,立刻命令禁军抓人,“来人,将罗长锋押送天牢,听候陛下查问。”
天牢?罗悠宁当即知道这是二人的奸计,若不让大哥见到陛下,当然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两个禁军犹犹豫豫的朝罗长锋走来,罗悠宁心急之下,拔出手中短刀,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刀抵在谢弈脖子上。
咬牙切齿道:“谢弈,你卑鄙。”
谢弈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不慌不忙地吐出一句:“哦,那又怎么样。”
如今掌控局势的是他,他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或许面前这个骄傲至极的姑娘,过不了几日就会来求他了。
罗长锋上前捏住妹妹拿刀的手腕,迫使她的刀离开了谢弈的脖子,“小宁,听话,你先回去,不要让娘担忧。”
说完他就示意那两个禁军带他走,罗悠宁站在原地,看着大哥被带走,心里的无助和惶恐几乎要压抑不住。
谢弈又看了她一眼,便带着张程入宫了,此刻午门前除了一地还未干涸的鲜血,只剩下她一个人,夜风越来越冷,她想躲在那个人怀里,想从他身上借些暖意,可他还能活着吗?
元嘉郡主的马车到了城外,没走多远就被一群人拦住了,仇震看着为首那人面露惊喜。
“樊老板。”
胖老头等他下马,带着一个年过七旬的老者过来,说道:“听闻少主受伤了,这是我姜国的名医徐楚。”
仇震早先趁着城门还未戒严的时候派人往外传了消息,樊老板便带着人在这条通往黑鹰寨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徐楚一掀开帘子,看见卫枭身上的伤,眉头就是一皱,伤得太重了,他也没有全然的把握。
元嘉郡主满手沾着血,前襟上也被血染红了,看着十分狼狈,她静静地等着徐楚查看完伤势,问道:“还能救吗?”
徐楚微微一顿,他从那双沉静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祈求。
“老夫尽力一试。”
元嘉郡主就在马车里对徐楚俯首一揖:“我代亡夫谢过先生。”
不知怎地,徐楚竟从她身上看出满满的死气来,他眨了眨眼,觉得自己看错了,这位夫人看着明明身体康健。
元嘉郡主与阮嬷嬷一同下了车,将马车让给徐楚救治卫枭,她带来的侍卫陈忠命人将卫鸿的尸身抬了出来。元嘉郡主用手指蹭过卫鸿的脸,对一旁的仇震说:“卫鸿人已经不在了,我不想他死后再受颠簸之苦,这便带他回去安葬。”
仇震犹豫,看了看马车里昏迷不醒的卫枭,这里最有资格给晋王操办后事的人除了卫枭,只有郡主。
只是……
元嘉郡主看穿了他的想法,说道:“我自有办法留住卫鸿的尸首,你们带着他,也不好尽快将卫枭送到安全之地。”
仇震想了想,便点了头,由郡主带走晋王,确实更加合适,想来卫枭醒了也不会有意见。
商谈好之后,陈忠命人将备好的马车赶过来,元嘉郡主便上了马车回返。
徐楚给卫枭止了血,一行人便又继续往黑鹰寨赶。回程的马车上,元嘉郡主望着窗外怔怔出神,半响,她低声道:“往后的路,你便一个人走吧。”
宫门口,罗悠宁盯着那紧闭的宫门,一动不动的站着,冬日里,呼出的气都是白的,手脚也冻得僵硬了,她觉得那道宫门能吃人一般,她爹进去了到现在也没出来,分明有几位一同进去的大人已经出来了,她上去问他们,他们也只是摇头。
身后突然传来马车声,罗悠宁冻得僵直的身子艰难的转过身,见那马车还有些熟悉,等走近了才发觉就是家里的马车。
马车停下,念春先钻了出来,手里抱着一件毛茸茸的披风,赶紧过来给她裹上。意秋扶着一个人下来,罗悠宁惊讶,竟然是她三姐罗映芙。
“四妹妹。”罗映芙脸色担忧,拉起罗悠宁冰凉的手,往她手里塞手炉。
罗悠宁被那温度烫的心都暖了,抽了抽鼻子,问道:“娘还好吗?”
罗映芙:“我正要与你说,母亲听说大哥被抓进天牢,当时就晕倒了。”
“什么?”罗悠宁着急要往回赶,罗映芙拉住她:“已经请了大夫,说没什么大碍,现下我姨娘正照顾着。”
罗悠宁感激道:“多谢三姐姐,也谢谢韩姨娘。”
罗映芙摇头,又从意秋手里接过一个食盒,温柔说道:“你出来的那么急,连晚膳也没用,今日兵荒马乱的,厨房只有馒头了,我就给你热了热,正巧还有剩的虾仁,就熬了粥,你吃一些。”
罗悠宁接过食盒有些怔忡,她这三姐从小乖巧老实,不是绣花就是念书,不像她上树爬墙那么出格,如今大半夜的竟然就这么出府了,身边除了车夫就是两个小丫鬟。
她这才意识到,爹被扣在了皇宫,姐姐也在宫里,大哥被带走了,府里确实无人可以依靠了,她看着三姐努力忍住哽咽,端着碗喝了一大口粥,烫的嘴里生疼。
“唉,你慢点,我用棉垫子包着的,还烫呢。”
热气熏得罗悠宁眼睛酸涩,等她喝完了,罗映芙道:“四妹妹,会没事的吧,我陪你等着。”
她抱着自己胳膊的手不住的抖,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害怕,罗悠宁展开披风把她搂进来,什么都没说,因为她也不知道明天会变成什么样。
晋王府,元嘉郡主回来后便让下人把卫鸿放在祠堂,她拿了一块洗净的帕子给他擦脸,细致温柔,像二十年前的她,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都变了呢?
他不开口,她心中诸多怀疑都化作了嫉妒和怨恨,时间一长,她都忘记了自己还爱着这个男人。
一滴泪掉在卫鸿脸上,她又仔细的擦干净,阮嬷嬷送来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元嘉郡主脱掉卫鸿身上的血衣准备给他换上。
脱了一半,元嘉郡主从卫鸿怀里摸出一块帕子,那上面染着血污,抖落开连图案都看不清了。
元嘉郡主捏着那帕子好半天,眸中从惊诧到不敢置信,她将那帕子拿到灯下细细的看,虽然年深日久,帕子已经磨损,但怎么看那绣帕子的人都是个不善刺绣的,还是那么丑。
元嘉郡主用帕子捂住脸,又哭又笑的,当年她贵为郡主,怎么也不甘心学女红,嫁给卫鸿,也只敷衍的绣了一块很丑的帕子给他,还因此扎破了手,生气好几天。
她怎么也没想到,一晃快二十年了卫鸿竟然还留着,还随身带着,她啜泣着去揪卫鸿的前襟。
“你什么意思?究竟为何?你对我说清楚,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元嘉郡主像个孩子一般哭闹着,伏在卫鸿胸口痛哭出声,“卫鸿,我不跟你闹了,我再也不闹了,你回来好不好?”
可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再也不回来。
元嘉郡主哭累了,继续给卫鸿换衣服,换好后,她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被血泡皱了的衣服,十分不满。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起身奔了出去,不多时又脚步欢快的跑回来,身上换上了一身红色的骑马装,第一次见他,她就穿成这个样子。
卫鸿当时盯着她出神了好久,他应该是喜欢的。
这时,阮嬷嬷轻声推门进来,“郡主,张程带人来了,陛下要你即刻进宫。”
元嘉郡主仿若未闻,牵起卫鸿的手晃了晃,说话时有些少女时的娇蛮。
“我不让他们进来,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阮嬷嬷叹息一声,想着出去看看能不能拖延时间。她出门时并没看见,元嘉郡主脸上的执拗。
“卫鸿,我去找你,你对我说清楚,你喜不喜欢……”
呢喃的话语湮灭在寒夜里,元嘉郡主一手按着腹部的匕首,甜蜜的倒在卫鸿怀里。
祠堂附近被火光照的亮如白昼,被遣走的下人赶过来时,祠堂已经被火舌吞没了。
阮嬷嬷到了大门口,怒目看着张程说道:“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郡主累了已经歇下了。”
张程冷哼:“本将军身负皇命,不敢耽搁,快将郡主请出来吧。”
两边正僵持着,只听府里大乱,下人哭喊着:“祠堂着火了,着火了。”
“郡主还在里面。”
“火太大了,灭不了。”
阮嬷嬷大惊,心痛嘶吼:“郡主!”转身便往府里跑,等看到祠堂大火时,她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郡主,你傻呀,我的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