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梁帝脸上阴沉一片,拍着桌案大吼:“不可能,卫鸿怎么可能串通北狄,他与北狄那是不共戴天的死仇!”
底下赶来传信的人咽了咽口水:“启禀陛下,张将军命小人带来了晋王通敌的书信,三个月,北狄人与我们僵持不下,都是因为他们收到了晋王的消息,可以随时进攻随时撤兵。”
总管太监把书信呈给梁帝,梁帝看了一遍,心中还是有疑问,“会不会弄错了,冤枉了卫鸿,他,他当年全家都死在北狄人手上,这么大的仇,绝无可能忍得下与北狄合谋啊。”
寂静的大殿中突然传来了清润的声音。
“倘若,是为了天大的利益呢?”
谢奕走进来,到了大殿中央,对梁帝躬身行礼。
梁帝摆手叫起,问:“谢奕,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谢奕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借由太监总管的手交给梁帝。他沉声开口:“陛下,臣先时也不信晋王是通敌卖国之人,但这份口供摆在这里,晋王通敌便说得通了。”
梁帝展开那张纸,看了一眼,脸色大惊:“卫枭,他是先帝……”
剩余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两人都心知肚明,大殿里的人都被遣出去,只剩梁帝和谢奕二人。
“你如何得知?”梁帝面色沉郁,紧盯着谢奕。
“这是当年的知情者一位疯姑姑的口供,我机缘之下见到她,听她说了实情,结果再想找她时,人却死了,我一查才知,她就被卫家人埋在乱葬岗。”
梁帝:“你的意思是,卫家杀人灭口?”
谢奕颔首:“不错,疯姑姑是中毒而死的,臣已经让仵作验过尸,结果就在这里。”他又拿出一张纸,梁帝接过去看了大怒。
“所以卫鸿是为了帮卫枭谋得大梁江山,背叛朕,背叛大梁。”梁帝双手握拳,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好啊,好个卫鸿。”
谢奕低首:“还要恭喜陛下。”
梁帝皱眉:“何来恭喜?”
殿内十分安静,只听谢奕说道:“陛下早做防范,暗中给张将军下了密旨,不然这一战大梁不只输定了,这二十万兵马也会有去无回,甚至挥师南下,联合黑水城的二十万精兵,攻进金陵城。”
梁帝想了想,顿觉后怕,道:“那黑水城,该如何处置?”
谢奕:“陛下不必担忧,张将军已经暗中派人阻断了卫束与黑水城的联络,如今卫鸿已死,卫枭和卫束下落不明,但只要他们一回京,抓住这二人便不难,将他们杀了便可永绝后患。”
梁帝心烦意乱的站起身,说道:“你说得轻巧,可知卫家在天下百姓中是怎样的存在吗?便是朕的圣旨也不如卫鸿的一句话,更何况,卫枭和卫束业已逃出生天,怎会回来自投罗网,他们有那么蠢吗?”
谢奕神秘一笑:“陛下,最迟明日,张朝将军便会带着大军回京,自然也带着卫鸿的尸首。”
梁帝正在来回踱步,听到这话,顿时回头看向谢奕,眼睛微微眯起。
天横山,山上积雪不化,蜿蜒的山间小路十分难行,卫束每走一步,趟过雪地,地上的脚印深一处浅一处,很不规律。
忽然,他一只脚向下陷落,生生跌了一下,半跪在满是积雪的山路上,上身随之前倾,差一点把背上的人甩下去。这么大的动静,他身上背着的少年依然呼吸平稳。
卫枭趴在卫束背上,双手垂落,眼睛紧闭着,嘴唇干燥起皮,脸上还有未及擦干净的血渍。他看起来像在沉睡,然而一动不动,身体僵硬更像是死了。
卫束捧了一把雪不等化便吃进嘴里,他吸了一口气,咬着牙重新站起来。
即使他东倒西歪的,卫枭还是稳稳的趴在他背上,卫束抬头看了一眼,日暮西斜,太阳快要落山了,他脸色凝重,脚步比先前还要快上许多。
黑鹰寨自从改行不做土匪,便在周围圈了几块地,开垦后种上一些粮食,留给一些不想在金陵城中找事做的人,正值冬日,地里也被大雪覆盖,一个秋天收获的粮食全储存在黑鹰寨的地窖里,怕来年年年景不好,饿着老弱妇孺,守在黑鹰寨的几个汉子经常出来打猎,卖了皮子换些钱粮。
今日他们照常出来,不过运气不好,只打到两只兔子和两只野鸡,葛虎垂头丧气走在前面,他那双眯缝眼往地上看,突然在满目银白中看到了一串血迹。
葛虎纳闷回头问道:“怎么回事?刚才谁在这堵猎物了?”
几人齐声说没有,葛虎心下一凛,难不成又有什么人盯上黑鹰寨,要把他们赶尽杀绝了?
“快回去,地上有血,回去抄家伙。”
几个人都跟着葛虎往黑鹰寨的方向跑,就在这时,葛虎急速奔跑的动作陡然一停。
“喂,你们看。”他带着几个人躲在山上的林子里,藏在树后看着前方一瘸一拐走着的两人。
“虎子哥,怎么办?”一个年轻人开口的声音有些发抖。
葛虎:“没事,这两个人受伤了,咱们直接上去把他们打晕扔下山。”
众人都同意了葛虎的话,他们在林子里偷偷向两人靠近,等他们快要走到黑鹰寨门口时,葛虎带人从周围包抄上去。
“站住,黑鹰寨擅入者死。”葛虎偶尔跟仇震学了两句话,这就用上了,他也没有别的武器,只能拿粗制滥造的破弓烂箭凑合着威胁对方。
卫束不慌不忙抬起了头,就这么几个土匪他还不放在眼里,可谁知土匪却激动的指着他,一把扔了弓箭。
“恩公。”几个人同时围上来对着他喊。
卫束微微后退一步,这才明白他们看的人是他背上的卫枭。
“认识啊,那太好了。”卫束松了口气,可这一放松,他顿时就垮了,失去支撑摔倒在地。
连日的赶路,带着昏迷的卫枭躲避追杀,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亏得卫束身体强健,功夫不弱,不然他们早就死在回金陵的路上。
“恩公。”葛虎等人一拥而上,没管卫束,扶住了他背上的卫枭,这一扶才发现,卫枭背上绑了一圈的绳子,将两个人绑在一起,难怪卫束跌倒,他没有摔下来。
“怎么回事?”心大的葛虎这才问道。
卫束虚弱回答:“劳烦几位义士,给我这侄儿找个容身之处,让他把伤养好。”
见葛虎满口答应了,卫束终于放任自己放心的睡下去,他已经多日没有合眼了。
卫束再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看见身侧安静躺着的少年,才安下心。
床边有一个壮汉背对他站着,听到动静,他回头惊喜道:“卫将军醒了?”
这人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平时看着碍眼,此时却很亲切。
“仇震,你怎么在这里?”卫束挣扎一下从床上爬起来。
他们见过几面,算是一起喝过酒的交情。
仇震道:“虎子方才进城找我,我才知道你们出事了,究竟怎么了?这两日城里突然开始戒严,我先时还以为是进贼了,还有我大哥的伤,怎会如此严重?”
卫束顺着仇震的目光看了卫枭一眼,他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脸上的少许擦伤也已经变淡。
他叹息一声,缓缓讲起了他们北上收复北川的过程。
“什么?岂有此理,这不是颠倒黑白吗?分明是张朝叛国投敌,他们怎么敢?”
卫束冷笑:“可他们就是敢,张朝手里的密旨是大梁皇帝亲自下的,从我们离京那日起,他就没想让卫家人活着回来。”
仇震敏锐的注意到他对梁帝的称呼,不过这也没什么,因为他此刻也只想叫一声狗皇帝。
飞鸟尽,良弓藏,本就是这么个道理,只是梁帝这吃相太难看了,是皇家本就无耻,还是只有赵宣正他自己这般恶心。
身为被卫家保护的大梁子民,没有人不替卫鸿说一句不值,效忠这样的君王,换来了自己身死的结局,不止如此,还要背负一个通敌的罪名。
仇震忍不住红了眼眶,道:“现在怎么办?你方才睡着时,我找了信得过的大夫给大哥看了,他说大哥身上的伤不难痊愈,但……”
但心里的伤口怕是一辈子难以愈合了。
亲眼看着卫鸿为了救他而死,这无疑是一道凝不成血痂,今后日夜要被反复撕裂,生疮溃烂的伤,且烙印在他心上,不报仇,便无时无刻用疼痛提醒。
卫束摇了摇头,拳头攥得死紧。
这时,葛虎脸色焦急的跑进来,道:“二当家,卫将军,张朝班师回朝了,带回了晋王的尸身,狗皇帝下令,要……要将晋王的尸首放在午门前示众,还说,说……”
卫束一拳捶在床头,怒声问:“说什么?”
“说,晋王勾结北狄通敌叛国,这便是下场,望世人引以为戒。”
“放屁!”卫束怒极攻心,噗的喷出一大口血,他跳下床,几步到了门口,仇震连忙堵在门口拦住他。
“卫将军,不能去,这明摆着是计,狗皇帝的人找不到你和大哥,便利用晋王的尸身引你们过去。”
卫束摆摆手,道:“我知道,我去寻一样东西,或许以后用得着。”他眸中闪烁着冷光,悲哀的同时又庆幸,悲哀的是,他此时要保全卫枭,不能替他大哥报仇,庆幸的是……
卫束回头看了床上紧闭双目的少年,庆幸的是,卫枭还不知道这件事。
在卫束再三保证绝不冲动行事后,仇震终于让开路,卫束临走之前,嘱咐道:“照顾好卫枭,顺利的话,我夜里便回来。”
此时距离他们来到黑鹰寨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仇震和葛虎目送着卫束离去,谁都没有注意到床上的少年手指动了一下,随后一手紧握成拳。
片刻后,他睁开一双因仇恨和愤怒而赤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