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皎洁,明月高悬,入夜后的靖国公府静谧非常,通往棠梨院的一条石头小径上,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迈着步子。
前面那人呼吸轻缓,脚步不疾不徐,十分悠然,倒是她身后跟着的人有些紧张,手里拎着一个布包,里头不知道装了什么,让她如临大敌,拿着布包的手臂往外伸,生怕碰到身上。
“念春,你快点。”罗悠宁走到棠梨院的院墙边,一回头,看见念春犹犹豫豫不敢上前,不禁低声催促。
“姑娘,这样行吗?”
罗悠宁见她如此紧张也不为难她,转身走过来从她手上拿过布包,一个纵身跳到了院墙里。
念春跺了跺脚,四处张望,没看见人,这才松了口气。
没过多久,罗悠宁就回来了,她翻过院墙,双手搭在墙顶上,双脚则顶在壁上的凹陷借着力。
念春扯她衣摆,“姑娘,咱们回去吧。”
罗悠宁拒绝:“不行,就差最后一步了。”她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副弹弓。
主仆两个正争论不下,棠梨院里已经有动静了,罗含芊有个习惯,她喜欢出来对着月亮吟诗作赋,今夜是满月,难得的不见浓云,是她显示才学的好机会,隔天又可以传出靖国公府二姑娘如何惊才绝艳了。
夜色下,罗悠宁像只猫似的,扒在墙上一眼不眨的盯着里头,见罗含芊往院子里那座兰花亭走去,她眯起双眸,勾起了一个笑容,而后拉满弓弦,等罗含芊恰好站在亭中央,刚清了清嗓子,便听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飞到她的头顶,撞上了一个挂在亭子顶上的布包。
“什么呀这是?”罗含芊觉得有东西稀稀拉拉落在了自己头顶上,她仰头一看,借着亭中灯笼微弱的光,只看到一个破了洞的布包挂在那里,漏出黑乎乎的……
“虫子,啊啊啊啊啊……”随着罗含芊一串尖叫,一包虫子的尸体全部倾泻下来,落了她满头满脸。
“救命啊,珍儿快把这些弄走。”
罗含芊看见落在自己鼻尖上半死不活还在爬的黑虫子,尖叫都来不及,顿时晕了过去。
丫鬟珍儿也吓蒙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扑到罗含芊面前大喊:“姑娘,你醒醒啊。”
罗含芊此刻狼狈极了,躺在一层黑虫子的尸体上,浑身湿黏,又脏又臭。
院墙外,罗悠宁利落地蹦了下来,捂住嘴里不停发出的狂笑,她佝偻着身体,笑的浑身抽搐,场面十分渗人。
念春艰难地道:“姑娘,咱们回去吧,一会儿二姑娘醒了,准要告状,您回去装睡好不好?”
罗悠宁笑够了,撑着身体站起来,“成,咱走吧。”
主仆二人没再管棠梨院的鸡飞狗跳,走小路回了蘅芷院,罗悠宁净了手,脱掉外衫躺在床上,还不忘跟念春和意秋叮嘱道:“无论谁来,都说我睡着了。”
这一夜平静无波,罗含芊最终也没那个胆子半夜跑去打扰靖国公,只是第二天一早,她就哭哭啼啼到了正院找靖国公夫妇诉苦去了。
“从天而降那么一大包虫子,又是在我自己的院子里,我总不能自己害自己,再说分明就是有人设计好的,再用弹弓把虫子射下来,妹妹年纪小,我一向是让着的,只是若一直如此纵容,于她将来也不好,父亲,母亲,我可都是为了妹妹好。”
靖国公皱了皱眉头没说话,姚氏借着抿茶的功夫狠狠瞪了她一眼,这是张口就要把罪名扣到小宁头上了?
“父亲,您怎么说女儿怎么听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靖国公真要偏心包庇,她也认了。
这话一说,倒是激起了靖国公心中那一点点的愧疚,他拍了下桌子,“行了,别哭了,把小宁叫过来,我问问。”
罗悠宁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进了正厅,看见哭花了妆的罗含芊,对着她粲然一笑。
“爹,娘,二姐,找我有事?”
“爹,你今天不上朝吗?那咱们去郊外骑马吧。”
靖国公一看见这个女儿就眉开眼笑的,刚准备如以往一样答应小女儿的任何要求,那边罗含芊轻轻咳嗽了一声。
靖国公顿时正色起来,“成什么样子,好好站在那。”
他一开口又担心自己说的重了,找补道:“最近别乱走,外头不□□生。”
“知道了,爹。”
小女儿一笑,把人心都甜化了,谁还舍得说她?
罗含芊心中暗恨,憋不住又是一声抽泣。
靖国公为难地叹了口气,“小宁,你昨晚又闯祸了?”
罗悠宁:“没有。”
靖国公:“哦,那就好,饿不饿,用早膳?”
“父亲。”罗含芊捏着帕子,声音凄楚可怜。
靖国公烦透了,示意她稍安勿躁。
“你真没闯祸?那你二姐说你又捉弄她了?”
罗悠宁:“真没有,我昨晚早睡了,爹。”
她用一种“你们都冤枉我”的委屈神情看着靖国公,靖国公顿时心就软了。
“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二丫头,你也没休息好,先回去吧。”
罗含芊知道这状是告不成了,只能一脸乖巧却满腔愤怒的走了,姚氏看了半天的戏,这时候也说自己要去张罗早膳,离开了。
正厅里只有父女二人,靖国公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道:“你二姐又怎么你了,你看看把她吓的?”
“不是我!”罗悠宁心虚反驳。
靖国公指着她:“跟你爹还装,除了你谁还耍这种孩子把戏?”
罗悠宁气鼓鼓的,“那是她先传我的谣言,回敬而已。”
靖国公吹胡子瞪眼:“那话不是你说的?晋王现在看见你爹都想拔刀了。”
罗悠宁自认没理,她的确对不起卫枭。
“我知错了。”
靖国公不忍过于苛责小女儿,只道:“罢了罢了,你既然知道错了,以后就改改性子,我跟你娘商量了,明日开始,你就到谢家家塾去读书,别整日瞎胡闹。”
罗悠宁满脸都写着不情愿,“真去啊,爹,我学不好,先生打我手板怎么办?”
靖国公狠了狠心:“那就打,没出息的。”
他揉着额头就走了,怕的是女儿缠他改主意。
罗悠宁站在原地瘪了瘪嘴,谢家啊,一想到谢奕她浑身不自在。
晋王府最偏僻的一处院落里,卫枭将一把□□舞的虎虎生威,刀锋所过,万物避让。十六岁的少年手中的刀几乎与他等身,他拿着却轻飘飘的,毫不费劲。
半个时辰后,他身上的汗完全将衣裳浸湿了,热汗顺着脸颊流到颈侧,再滑入衣服中,他拎着刀,顺手拿衣袖抹了一下。
这时,身后传来凛冽风声,那人徒手成刀,动作迅疾地劈向卫枭后脑,他反应极快,偏过头躲过了这一击,但那人还不放弃,转身又是一脚踹向他下盘。
卫枭翻转了一个来回,回以肘击,两人堪堪对上,牟足了劲,谁也赢不了谁。
晋王卫鸿嘿嘿笑了一声,“行啊,小子,连你爹都打。”
卫枭撤走了手上的力气,退后几步,拎起刚才扔到一旁的刀就想走。
卫鸿叹息一声,说道:“枭儿,爹有话跟你说。”
卫枭没回头,却也没有再往前踏出一步。卫鸿看着乱的没处落脚的院子,挑了一块石头坐下。
“你偏要住这,爹也依你,可好歹也让人收拾收拾。”
“不必。”卫枭声音很冷。
卫鸿摸了摸后脑,也不怎么在意儿子的态度。
“我今日跟皇上提了提给你请封世子的事,皇上直接拒绝,但他说你在军中待久了,最好去读些书,学点规矩。”
卫鸿在儿子面前斟酌着措辞,怕他直接走了,赶紧作出一副可怜样子。
“儿啊,爹老了,身上还有旧伤,说不得哪一日就去了,你为爹想想,后继无人也太惨了。”
元嘉郡主是容不下卫枭的,假如晋王真有个好歹,她恐怕立刻放出消息说卫枭不是晋王亲生的。卫鸿想在自己还有能力时,给唯一的儿子铺好路,让他一生无忧。
就在卫鸿以为自己还要惺惺作态掉上几滴眼泪时,卫枭沉哑的声音响起。
“去哪里?”
卫鸿:“爹知道你不愿受束缚……什么,你答应了?”
卫鸿惊得跳起来,“谢家家塾,明日开始。”
卫枭轻轻颔首,拎着刀回屋了。
卫鸿愣在原地,傻呵呵地笑了两声,而后才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离开。
隔日一早,罗悠宁睡眼惺忪地被塞上了马车,赶往谢府。
谢府门前,已经有一些人家先送儿女来了,谢奕在门口仰首以盼,看见远方行来靖国公府标志的马车,笑了笑走下台阶。
“小宁,你总算来了。”谢奕伸出一只手臂想扶罗悠宁下车。
罗悠宁头脑尚不清醒,与谢奕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没想什么搭着他的手臂就跳下车。
“我困死了,你们家先生严厉吗?打人吗?爱告状吗?”
谢奕好脾气的笑笑:“你这一连串的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个?'
罗悠宁也笑了,“这可是你家,回头我挨罚,你替我担着点。”
两人有说有笑的往里走,此时,身边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突然停了,长街尽头,黑衣少年策马而来,行至近前,他带着冰碴的视线瞟过少女怔忡的脸,垂眸看向一旁,劲瘦的身形矫健的从马上落下。
门房过来牵马,他握着缰绳的手一紧,马儿受惊的嘶鸣一声。
眼看气氛就此僵持,罗悠宁走上前,轻轻一扯,门房怎么也扯不动的缰绳就落在了她手中,她顺手就把缰绳给了门房,门房感激一笑,把马牵走了。
谢奕脸上的笑尽数消失不见,但转而,他又扯起一抹笑,跟着走上前。
“先生还等着,小宁,卫公子,咱们进去吧。”
卫枭谁也不看,径直走向大门,罗悠宁愣了愣,跟在他身后问道:“卫枭,你认得路吗?”
少年没理她,依旧脚步飞快,远远地把她落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