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案风波过了,图恩又操持起过继来。
李氏宗族在太原根深叶茂,原本选择过继之人也轮不到林诗音做主。可谁让李寻欢把所有房契、地契、身契都交给林诗音了呢?李氏族人当然想做些什么,成为第三批闯入林诗音院子的人。
结果当晚就被拍了出来,横死当场,又麻烦衙门跑了一趟。
这种闯进女眷院子的贼人,被打死也咎由自取,只是一直跟踪李园案件的差役头头看图恩的眼神十分不对。若不是这回人死得和龙啸云身上掌印不同,他都怀疑是林诗音杀人了。
管家忠叔也是一脸懵,“表小姐,您这,这,这……”
“忠叔,您忘了,我是快刀门掌门的女儿。表哥能有小李飞刀之名,兵器谱上排第三,我难道不能耳濡目染一番?”
忠叔把掉了的下巴安回去,可以是可以,但是这样的武功,不是一朝一夕练就的啊,你这耳濡目染也太快了,直接泡在墨水里吧。
有了林诗音武力作保,李氏宗族再无二话。
图恩又顶着林诗音温柔病弱的壳子,自诩讲道理的文明人,慢慢挑选过继人选。
最终,图恩选择了一个十岁的男孩子。
“表小姐,年纪是不是太大了。”管家问道,半大孩子,就怕养不熟啊。
“没关系。”图恩有自己的考量,拉了那小孩儿过来,摸着他的头道:“你愿意吗?”
“愿意。”小孩儿当场叩头,叫了声“表姑。”
“唉,一表三千里,这偌大李园就你我二人,叫我姑姑吧。”图恩欢快应下。
带着新鲜出炉的表侄儿逛园子,图恩问道:“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吗?”
“我父母双亡,姑姑见我可怜。”
“不对,天下可怜人那么多,我哪能一一帮过来。”图恩摇头,“我选你,就因为你懂事了。你的年纪,在旁人看来是养不熟,可在我看来,懂事的孩子比什么都不懂的容易教。你家兄弟姊妹众多,不担心香火祭祀。家境贫寒,入了李园的家谱,就是入了富贵窝。更要紧的是,你这双透着野心的眼睛。”
图恩话音未落,小孩儿就垂下眼睑,用长长的睫毛覆盖过于闪亮的眼睛。
图恩也不追着说,人类的,总能用短短百年光阴,成就数百年都难以忘怀的事业。十岁的小男孩儿,在人间已是饱经沧桑,他们妖精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图恩敢说,这孩子的心眼儿,比百年老树还多呢。
走路半响,小孩儿道:“姑姑,你要给我取个学名吗?”
“可我不会取名字,你想自己取一个吗?”原先这孩子不过唤排行,并未取正式名字。
“就叫守则吧。”李守则定定看着新认的表姑,在他看来,这位表姑也是倒霉鬼。
“随你。”
李守则出生在书香翰林之族,即便是旁支,也在族学混过两年。如今有了图恩的财力支持,在学问上的进步更是一日千里。唯一的缺点,他不会武。
天赋差到什么地步呢?一着急就同手同脚,天生的不该学武。
图恩也死了把人培养得文武双全的心思,她能给李家过继子嗣,已经广受好评。
图恩也没那么多时间管这个半路出家的表侄儿,早先说过,林诗音乃是快刀门掌门之女,当年快刀门被五毒童子所灭。这几年,图恩想重建快刀门,江湖上也有了五毒童子的消息。图恩奔波在西南山区和太原之间,少有空闲。
所是说,选一个心智成熟的过继者是多么重要,短短三年,李守则就考过了秀才,沉淀一届秋闱,顺利以十九岁稚龄取得太原府解元名号。只等着明年春闱再战,到时候,李园的楹联该改成“一门八进士”。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从关外缓缓驶入中原,马车中时不时传出咳嗽声,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仿佛要把肺咳出来。
李寻欢这些年在关外,也创下偌大名声。
十年的时间是多么漫长而又短暂啊,江山代有才人出。江湖上,前十年是属于沈浪的,现今十年是属于李寻欢的,往后十年,恐怕属于那个跟在马车旁边,执意不肯上车的少年。他抱着一块长铁片,却比旁人拿着千金宝剑更有气势,这是荒原里走出的孤狼。
“传甲,还有多久能进城?”
“少爷,大约半个时辰。”铁传甲身着皮袄,一脸络腮胡子,身量高大,在这冰天雪地中赶车,也不为扑面风雪伤神。
李寻欢掀开车帘,看着跟在车旁的少年,咳了两声,道:“你不上来吗?我车上有好酒,可比你走在冰天雪地里快活多了。”
阿飞冷冷看了他一眼,“我不欠人。”
车轮碾过一块石头,剧烈晃动,李寻欢怀中木雕不慎掉出,阿飞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李寻欢探出半个身子把小像拿回,眼含深情的摩挲,珍惜不已。
“少爷,风雪太大,坐回去吧。”
李寻欢坐回车里,把木雕妥帖得放回自己怀中,才道:“上来吧,你不欠我,这是为了感谢你救了我的东西。”
阿飞还是摇头:“不算救。”
“自然算的。于旁人而言,这只是个木雕。于我而言,只是千金不换、珍贵如心头血。”
阿飞虽独处荒野长大,可对人的善恶还是有最基本分辨能力的。李寻欢再三邀约,又见他一副病弱落拓的样子,阿飞心想,我坐他的车,一路保护他当做回报就是。
李寻欢为追查金丝甲案而来,一路走,终于走到了自己避开十年的关内,入了心心念念却不敢往的太原。
不提路上发生多少事情,留下多少传奇。只说李寻欢到了太原,见李园的门楣上依旧挂着李园的牌匾,不解到了旁边的酒楼,问这李园如今是何人居住,为何如此安静。
“客官有所不知,这是咱们太原府鼎鼎有名的李园,您看着那楹联没有,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翻年就是春闱了,咱们大李探花的儿子马上就要考春闱了,可不得安静些,省得扰了他读书。”
“大李探花?”李寻欢忍不住重复,这说的是他大哥吧,可他从不知道大哥有子嗣留下。“我久居关外,不知中原变化,还请小哥帮我细讲。我离开之时,听闻李寻欢把李园赠给表妹做嫁妆,不知林姑娘可有成亲?龙啸云还好吗?”
阿飞看了一眼李寻欢,他不知道这些人都是谁,但他听出了李寻欢说起他们时候的沉重和酸楚。
小二欢快接过银子,笑道:“大爷果真与李家有旧,不过你说的那些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当年小李探花迷上一青楼女子,又厌倦官场,游历江湖。在他走后不久,龙啸云就死在王怜花手上啦。林掌门做主从李家宗族挑了人过继给大李探花,就是咱们太原府今科的头名解元,李守则大爷啦!”
“咳咳,咳咳咳!”李寻欢听着话头,止不住的咳嗽,整个人佝偻在一起,仿佛要从椅子上掉下去。这一声声咳得铁传甲直跺脚,一把拉过李寻欢按在椅子里,又倒了杯茶水递过去。难为他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做这些微末小事却依旧细心。
“客官,你没事儿吧。咱们附近就有医馆,若是不要紧的小病,李园逢十逢五还会在侧门施药,去看看也行。”小二见他们三个大男人衣着朴素,李寻欢又有咳疾在身,以为他们银钱不凑手呢。
李寻欢咳着摆手,问道:“龙啸云十年前就死了?”
“是啊,当年还是李园老管家出面半的丧事,怪不得说李园厚道呢!”
“是王怜花所杀?”
“是,官府就这么定的案子。”
“那你是说的林掌门是林,林……”诗音二字就在李寻欢嘴边,在心里念了千百回的名字,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啊,就是林诗音掌门。林掌门在蜀中建了快刀门,做老大的药材生意,不然李园这长年累月是施医舍药,哪儿来的药材啊!”
“她还没有嫁人吗?”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我说的这些,也是听说书先生讲的,其他也不太清楚。”
李寻欢沉默,望着酒楼斜对面的李园,那里全无江湖人的气息,安静的如同父兄还在的时候,只有阵阵墨香。
“你认识这里面的人?”阿飞问道。
李寻欢摇头,复又点头。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李园的一草一木,李寻欢闭着眼睛都能想出来,可如今里面住着的人,他们素未蒙面。物是人非,不外如是。
铁传甲是不知道林诗音为什么要过继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过来,李家还有李寻欢呢!铁传甲粗声粗气问道:“少爷,要进去吗?”
李寻欢还是沉默,半响才摇头,想见的人不在,又何必留恋伤心地。
与此同时,海边,一位美妇人在茶楼歇脚,听到说书人讲起蜀中林掌门是事迹,顺带把林掌门的亲朋故友、往事前尘扒拉个干净:“若不是王怜花出手相救,林掌门当年恐怕就被贼人所害了啊!”
美妇人捋了捋耳畔碎发,微笑:“原来我这般急公好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