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LS俱乐部里。
老王看了一眼徐归知新绣的《花开富贵》。
不得不说,徐归知这两年手活越来越好了,那一朵朵大牡丹花绣的,颇有中年大妈的风韵。
或许日后不打职业了,也不用担心吃不起饭,现在手工十字绣的市价被炒得越来越高了。
但老王真怕徐归知有一天对十字绣的兴趣超过电竞,再转行去参加什么全国十字绣比赛。
毕竟这段时间徐归知花在十字绣上的时间远远超过了绝地求生。
这也情有可原,一场硬仗结束了,各大战队都处在报复性娱乐期间,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吃饭,一天打游戏的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
但一周过去,腰疼脖子疼手疼的也好的差不多了。
该办点正事儿了。
老王问他们:“AXE副队的退役告别会你们去吗?”
AXE在官博上发布了副队要退役的消息,粉丝一片哀嚎,把这条消息顶上了热搜。
副队陈延千恩万谢,感谢这个感谢那个,恨不得把自己认识的人都感谢一遍。
他已经没有遗憾了,打职业这几年,他进了最好的战队,有了最亲密的队友,拿过满意的成绩,赚够了养活自己的钱,他已经知足了,已经比大部分人幸运了。
AXE的老板重情义,给这个为战队付出青春的老将办了一场告别会。
告别会在天津港的一艘小游轮上,能容纳几百人。
ZLS的几个人跟AXE的队员交情不算深,但对老将退役这件事还是心有戚戚,老王的意思,想去送一程。
丁洛道:“我去啊,正好毕业答辩在帝都,而且之前大学生校园赛就是在AXE总部比的,陈副队很照顾我们。”
徐归知叹气:“我就不去了,总想到自己,反正谁都会有那么一天的。”
郝小于道:“那我陪徐哥看家吧,到时候现场人肯定多,我又有点社恐,不自在。”
老王点头:“行,那就我和洛洛去。”
ZLS这边拍板定了之后,老王又去跟其他战队通气。
最后得知Zero,CNG,Prince全员参加。
他们都是几年比赛一起打过来的,既是对手,也是朋友,彼此之间感情很深。
告别会设在周六,周五几乎所有选手都买了同一班飞机飞过去。
郁晏找人换了个座,换到丁洛身边。
嗅到身边熟悉的味道,丁洛扯下眼罩,浑身松弛了下来。
“我看大家兴致都不太高。”她对郁晏道。
郁晏弯着桃花眼,一边调整靠背的角度,一边漫不经心道:“大家都很怕退役,但更怕状态下滑成为拖后腿的那一个。”
丁洛扭过头,直视着郁晏:“那你怕吗?”
郁晏二十二岁了,丁洛刚过完了生日,也二十二岁了。
这个年龄在职业圈已经不占优势了,往后会越来越尴尬。
年轻人一定是层出不穷的,精力和耐力的下滑是所有人的无奈,年纪大有了经验,却没有了年轻时的体力。
郁晏侧了侧脑袋,垂眸看着丁洛,淡淡道:“每个人在踏入这一行的时候,都应该做好准备。”
付概震是,徐归知是,言易冰是,甚至他也是。
丁洛抿了抿唇,收回目光,扭过了头。
郁晏作为PUBG职业圈第一红人,他有什么可怕的呢。
传奇之所以能成为传奇,就绝对有常人无法企及的地方。
或许郁晏到三十岁都还能打。
她呢,她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
反正明年她就要回去读书了,一切步入正轨,在职业圈这一年,将会成为她人生中最美丽的一道风景线。
她扯上眼罩,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飞机在天津降落,从机场转车到港口,有AXE的专人接待。
虽然说是这场活动全程免费,但几乎每个选手都给AXE包了一个大红包。
告别会那一天,桌面上摆满了酒,一边的自助餐点倒没什么人碰。
大家等AXE的老板发言,然后再等副队发言,剩下的时间就是跳舞,唱歌,喝酒,一帮大男人全都哭了。
或许是感同身受,或许是跟副队的感情很深舍不得,空气里蔓延着各种各样酒精的味道,仿佛吸一口,人都会醉。
一层乱乱哄哄,但甲板反倒安静很多。
甲板上没有酒吧台,而且晚上海风有点凉,灯光又暗,很少有人来这边。
郁晏带丁洛上来,借着小灯泡的光亮,能看到沙发上还坐着几个人,似乎喝太多了上来醒酒。
他随便一扫,就看到了言易冰,言易冰对面还坐着一个沉默的背影,郁晏没注意。
言易冰真的喝多了。
退役这件事,没人比他更懂是什么滋味。
他早就该退役了,这种心理准备也做了很多年了。
如果不是寒陌离开,他就能在最巅峰时期功成身退,把Zero交到寒陌手上。
可惜造化弄人,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状态下滑,眼睁睁看着寒陌去了Prince,成了他在战场上的敌人。
而且,他现在似乎也打不过寒陌了。
言易冰仰躺在沙发上,喝的满脸通红,凉风一阵阵的吹,也没消解掉他一丝半点的燥热。
薄毛衣松松垮垮的搭在他肩头,领口露出一小截锁骨。
他二十六岁,其实还算是个年轻人,皮肤紧致,头发茂密,脸上没有一丝皱纹。
但在职业圈,却只能称之为老将。
船随着海浪忽忽悠悠的轻晃,言易冰觉得眼前的世界也在晃。
他望着朦胧的天空,凝固的漫天繁星,困倦的缓缓闭上眼睛。
直到身边的人推了他一把。
“你醉了,下去睡。”
言易冰听到熟悉的声音,才强打精神睁开眼睛。
“喝不了了。”他哑着嗓子道。
寒陌冷冰冰的凝视着他的醉颜,不耐烦道:“没人要跟你喝酒。”
言易冰微怔之后点了点头,嘟囔道:“郁晏呢,那个老狗比也不跟我喝吗?”
寒陌一皱眉:“他泡妞去了。”
走在甲板上的丁洛脚下一滑。
郁晏忍笑把她揽住,带到船尾去。
言易冰忿忿骂道:“靠,今天这种普天同悲的场合他也能泡妞。”
说着说着,他觉得口干舌燥,又摸索着啤酒瓶想喝。
除了喝酒,他想不到什么事情可以做。
寒陌打掉他摸向桌面酒瓶的手:“得了,退役的又不是你,疯什么疯!”
他打的力道不轻,言易冰在被酒精深度麻醉的情况下,还是感觉到了疼。
他缩回了手,一皱眉,瞪向寒陌:“你懂不懂尊师重道!”
言易冰潜意识里还是把寒陌当自己的徒弟,所以不禁思考的把这句话脱口而出,当即触了寒陌的逆鳞。
寒陌立刻扯住他的领子,手下的力道丝毫不减。
他气的冷笑:“你是谁老师?你配吗?”
言易冰喝的浑身瘫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寒陌抓的太紧,领口勒住了他的脖子,言易冰喘不上来气,呼吸急促了起来。
寒陌听到他嗓子里不正常的呜咽,立刻松开了手,神情里有些后怕。
言易冰立刻躬下身子,捂着脖子剧烈的咳嗽。
他大喘了几口气,血液循环才恢复正常。
借着沙发边的那一小串黄灯泡,寒陌能看到,言易冰脖子上被勒出一道痕迹。
他手指微微一抬,却又很快缩了回去。
他也是疯了才会跟一个醉鬼一起到甲板上吹凉风。
寒陌站起身,难得说了一大段话:“你愿意喝就喝吧,反正郁晏也在这儿,他总不会不管你。”
他准备下去,Prince的人还都在下面应酬。
他就是因为不愿意交际才躲上来,但现在看,和言易冰共处一室,还不如下去交际。
言易冰却突然扯住了寒陌的手腕。
“陌陌,我没能做个好队长。”
他起身太猛,供血没跟上,眼前一阵阵发黑。
寒陌却僵住了。
其实言易冰现在真没多少力气,他可以轻易把言易冰甩开,扭头就走。
但双腿好像被黏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言易冰的手冰凉,他右手拉扯着寒陌,左手不断按揉着太阳穴。
“人年轻的时候都会犯错,我也一样,带你的时候我二十二,全联盟都捧着我,我太骄傲了,眼里容不得沙子。”
“我没给你解释的机会,因为我觉得你还会回来,只要你再求我一次,或许我也就答应了。”
“但你最终还是没回来。”
“如果我这个年纪再遇到你,更有耐心了,我们俩也许就不会闹翻了。”
“但你妈妈的事,我跟你说声对不起吧。”
......
言易冰说这一段话的时候,似乎空前清醒,除了嗓子里仍然有些咳音外,再没一点醉态。
说到最后,他像是卸去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松开了寒陌的手。
他靠在沙发上,眼角有点潮,也不知道是海风太大了,还是咳得太狠了。
寒陌双眼猩红,看着言易冰,身体微微有些发抖。
这些年,不管他们闹得多么僵,言易冰从来也没服软过。
言易冰永远是一副不跟他一般见识的姿态,好像他只是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或许明天言易冰酒醒了,就又不承认了,又和以前一样了。
但此时此刻,寒陌还是不能无动于衷。
其实他对言易冰也够狠的。
这些年Prince没少抢Zero的赞助商。
因为他变得比言易冰更有价值了,所以一切都是那么容易,言易冰想要夺回去,必须得更低声下气才行。
还有表演赛上,他对言易冰做的事,连战队经理都吓出一身冷汗,怕言易冰举报他。
但言易冰也没有。
寒陌抬起袖子揉了揉眼睛,手指攥的骨节发响。
言易冰压抑着的呜咽声随着海风传到他耳朵里,好像针一样刺着他的皮肤筋脉。
以前仰望着的遥远的目标,现在终于能被他踩在脚下了。
但他一点也不开心。
是言易冰把他从淤泥里扯出来,给了他一个归宿,许了他一个未来。
当年所有的青训队员里,他最受宠。
哪怕他不会巴结,不会讨好,更不愿左右逢源,但言易冰一点也不在意,只要他够努力,实力够强,言易冰可以为他办好任何事。
从他叫出那一声队长的时候,有些东西,就一辈子都不能割舍了。
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言易冰都是他的队长,他最初的队长,永远的队长。
寒陌狠狠的咬着下唇,直至咬的口中尝到了血腥味儿。
言易冰已经半醒半睡,被风吹得打了个哆嗦。
寒陌深吸一口气,伸手脱掉了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了言易冰身上。
海中的灯塔闪烁着微小却刺目的红色光点,给遥远的孤舟指点方向。
一切都让这个夜晚变得静谧又伟大。
站在船尾的郁晏远远望着,轻声嗤笑:“妈的,我一定是眼瞎了。”
“你不去跟他们抱头痛哭一场?”
丁洛慢慢移开目光,心里却变得异常柔软。
她望向远方,看到的是一片幽深又让人敬畏的深海,海面连接着璀璨的天空,汇聚在缥缈的地平线。
郁晏轻笑:“我们几个私下还会聚,这场我得克制。”
丁洛轻轻点头:“哦。”
海风撩起她的头发,一阵一阵的,发丝啪嗒啪嗒打在肩头。
丁洛挽着凌乱的头发,掏出皮套简单的绑了绑。
郁晏也把外套脱下来,披在了丁洛的身上。
一阵暖意代替了瑟瑟的凉风。
丁洛情不自禁的嗅了嗅,似乎想要闻一下郁晏的味道,但闻到的全是腥咸的空气。
郁晏转了个身,靠在围栏上,手肘随意搭着铁杆:“夏季赛之后,你也要退役了?”
丁洛轻轻晃着小腿,点了点头:“是吧,但我肯定不弄得这么声势浩大,我偷偷的来,悄悄的走。”
郁晏看向她,目光里有种说不清的感情:“真要退役?”
丁洛转过头:“不然呢?我妈要知道了肯定会气死,而且我这个年纪,就算打也打不了特别久吧,所以还不如在最光辉的时候离开,功成身退。”
郁晏伸手,抚摸着丁洛的侧脸,随后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你一直都这么清醒。”
丁洛低下头,用下巴和锁骨压住郁晏的手,感受着他手指的温热,然后抬眸,双凤眼深深折起:“我再清醒也没你清醒,你从来都知道什么最重要,所以才年少有成。”
郁晏知道她又在怨他当年的不告而别和这些年的冷遇。
郁晏低沉的笑,目光却很真挚:“没有了,现在你最重要。”
丁洛撇嘴,扬起下巴放开他的手:“切,我就随便一听,你不用有心理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