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初秋, 洛池山的风很大且寒, 孟婉站在木笼里, 仅是一袭单衣, 些许的薄凉。
秋风而来, 长发被吹得凌乱,挽落在她的削肩上。
山中黑压压的全是胡人兵卒,野蛮且粗俗, 他们手里都牵着恶狼,狼嚎声不停的在山谷中起伏, 回声不断。
孟婉手握着木栏,清眸望着远方山谷口处。
直到一个身穿盔甲的男人出现,他手持一把银矛枪, 面容冷冽,驾着黑马而来,身后不过区区几百兵卒。
秋风吹起,地面尽起黄沙。
他还是来了。
孟婉眼眶微湿,小手紧紧握着木栏, 指甲刻入木中。
不知为何心中有万般委屈想同他说,在这群胡人之中, 她害怕被恶狼吃掉, 更害怕被胡人将她撕碎,但她不希望楚修是为了她而来死的。
三年过去,竟是这种方式见到他,明明他们已经毫无瓜葛了, 为什么要来。
那高台中的拓跋察见到楚修驾马缓缓走来,粗眉高挑,扬声一笑,露出黑黄的牙齿。
楚修勒紧马缰停下,扫视着胡人大军,泛着腐臭的味道,直到找到木笼中一抹粉色,娇小的脸绷得死死的,胆怯又紧张。
婉婉虽重活一世,可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只怕是被吓得不轻。
拓跋察从狼皮座上站起来,拍了拍手,声音粗旷,“自古英雄难逃红颜,纪世子你还是来了。”
楚修冷漠着神情,扫了眼他身边的乔延和乔庄主,“想不到千辰山庄竟是胡贼的走狗,难怪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漠城有胡人攻城。”
乔庄主起身说道:“北胡浩恩,才是一方霸主,纪世子你死到临头还尽出污秽之语。”
楚修冷笑一声,“先把我的人放了,再来拿我的命。”
拓跋察顿默着,瞥了身旁的胡人。
随后,孟婉被从笼子里带出来,一路被拽到正中,她双眼水润润的望着楚修,又是将哭的模样。
楚修从马背上跃下来,朝她轻柔一笑。
孟婉提步向他走去,眼泪果然还是掉下来,望着他的容颜,他的话一字一句清明起来。
那个楚修,是她所不认识的楚修。
他说不要江山,不要九五至尊,只要她……
眼前的他穿的盔甲,与她梦境里所见的一样,还未残破,但孟婉却看得心惊。
楚修看着孟婉流泪走来,着实让他心疼,将她拽到身边来,轻声抚慰:“好了,别怕,我在这呢,一会出去后就没事了。”
孟婉瘪着嘴,这个人越安慰她,便越放肆的委屈起来。
明明委屈的是她,内心深处却怕楚修为她而死,她为什么从始至终都恨不了他,她真的没救了……
都是因为楚修,她就不会被抓来喂狼,就应该永远不要认识他,就应该讨厌他,恨他入骨……
“你知道他们要你的命吗。”孟婉哽咽着。
楚修搂住她的腰肢,淡然回道:“我会带你离开的。”
“你会死的。”孟婉轻声道。
正此时。
高台上的拓跋察冷笑一声,低声对手下将士道:“我的狼群可以开餐了。”
话落下,一群恶狼嚎叫着从铁笼里放出来,流流恶心的口水,猛地向朝山谷中的辽兵迅速冲来。
胡军的恶狼都是经过驯练的,日日啃食人肉而长,十分凶恶,极其缠人。
见此,孟婉下意识抓着楚修的手,紧绷着脸,百名辽军都陷入了与恶狼缠斗中。
楚修手持银矛枪将猛扑而来的恶狼生生刺穿,长|枪一挥将恶狼甩开。
果然这拓跋察向来不是个守信之人,根本没打算让孟婉离开这里。
一时间,万名身着皮草的胡人手提大刀狂奔而来,眼看山谷路口将要封死。
楚修转首看向孟婉,轻抚去她眼角的泪,抱着人上马背,手臂紧紧揽住她的腰,驾马奔驰,将阻拦而来胡人斩于马下。
拓跋察见此,喝下一口血酒,取下身后两把大刀,猛然从高台之上跃起,落入马背之上。
胡人向来精通马术,骑兵震名北狄,眼看就要追其而来,
楚修拽起马缰,靠在孟婉的耳旁道:“抓紧马缰。”
孟婉仓惶着小脸,她听楚修的话,慌张地将马缰握在手里。
“这次我们两清了,谁也不欠谁的,你不是想要自由吗,从今以后,就当没我这个人存在。”楚修轻声道,呼吸萦在她的耳旁。
孟婉慌忙抬头看着他的侧脸,泪珠子扑簌往下掉。
楚修微勾起唇,“别回头看。”
孟婉哽了哽喉,低下首抓住他的手臂。
拓跋察的马已追了上来,手挥大刀砍来,楚修神色一凛,手疾眼快使|枪将刀刃挡下。
将拓跋察的刀甩开后,楚修手中银矛枪猛打在马后,坐下黑马仰首长啸一声,孟婉忙紧握着缰绳。
楚修便跃身而起,长|枪迅猛地刺入拓跋察的马脖中,那马徒然倒地。
他和拓跋察摔落下马,孟婉回头望去,只见楚修半跪于地,而她身下黑马,还在往山谷外奔驰着。
孟婉心中痛楚哽住了她的喉。
正在这时,高台上的乔延眸色阴沉,接过士兵递来的弓箭,只要除去此人,辽军将是大败,胡军若能占领北境,他千辰山庄必为北漠之主。
乔延举起手中长弓,对准了楚修的身影,弓弦猛地松开,羽箭飞驰而去。
刹那之间,羽箭穿过盔甲射|入楚修的肩胛中,他身形一震,唇角边一道深血流下。
孟婉瞳仁放大,望着渐渐远去的楚修,她哭喊出声:“楚修!”
楚修半跪下,听见孟婉的在唤他,苦笑一声,这个笨蛋婉婉,都说让她别回头了。
他将肩胛上的箭拔|出来,顿时血从伤口中流出。
那箭头玄铁而制,难怪能穿透盔甲。
一时间,数名胡人向他一涌而至,楚修站稳身形,长|枪迅猛独扫,掀翻一众喽啰。
楚修看向拓跋察,今日就当是他报前世杀父之仇。
孟婉远去的视线中,只见胡人涌向楚修,直到他消失在山谷中,一片喧嚣和厮杀远离而去。
孟婉紧握着马缰,眼泪怔然流下。
洛池山中胡人众多,恶狼肆虐,楚修他如何活着下来。
她再也不用躲着这个人了,可是为什么她好难过。
孟婉失着魂,脑海中全是梦境的场景,楚修在她的冰棺前痛哭出声,还有他死在沙场上的场景。
她竟不愿见他死……
黑马一路奔驰下洛池山下去,孟婉疲累地趴在马背上,眼角带着晶莹的泪珠。
忽听到山下一阵躁动,孟婉俯首见到满地的尸首,洛池山下竟也是一片狼藉。
阵阵的嘶喊声,迅猛骑兵厮杀成河,遍地献血,山中大火肆虐,大辽的军旗高扬,几万胡人成阵拼杀。
袁宇手持长刀斩下胡人头颅,心间深沉,洛池山中果然有伏击,胡军早已布下方阵,将他们困下,只怕来不及前去山谷支援世子。
袁宇抬首时,正巧瞧见孟婉的黑马奔驰而来,他眸色一凝,长吹口哨,那马儿听见,朝着袁宇奔来。
孟婉神经紧绷着,还没下马便仓惶道:“张将军!世子还在山谷里还没出来。”
黑马渐停,袁宇抿了抿唇,将孟婉从马背上抱下来,“我军被胡人困住,龙将军已率着三军的士兵前去山谷,还是速速将你撤离到安全地方去。”
孟婉站稳身形后,紧紧抓住袁宇的衣摆,“我不离开,就让我留在这,要等到世子的消息。”
战役凶险,哪里容得了她,袁宇只能将孟婉带去早已备好的马车,将挣扎的她抬上马车。
将孟婉安顿好,袁宇还没半句话。
孟婉又从马车窗口探出脑袋来,小脸紧张着,双眼红红的,鼻尖红红的,“不要让人带走我,若是听不到他活着的消息,我心口疼。”
袁宇望着她的神情,沉默不语。
-
山谷深处,早已是一片血流成河。
辽兵尸首被恶狼吞食,楚修的盔甲被血染红,面目冷峻,杀红了双眼,满眼的戾气。
手持大刀将那拓跋察的头颅一斩而下,尸身轰然倒地。
原握在手中的长|枪早已刺穿乔延的喉间,将他生生钉在高台的柱上。
楚修已身残力竭,也摇晃着无力倒在地上,残喘着……
胡军将领被斩杀,胡人群起而至,血腥味只会使得他们越发兴奋。
一人敌不过众,楚修阖上眼,等待恶狼啃食尸首。
想不到他楚修死相竟会如此难看。
……
忽然,山谷中响起阵阵壮阔怒吼声,铁蹄踏碎而来。
楚修艰难地喘息着,身上血流不止。
脚步声落在他耳边,一把长剑尚未出鞘,轻拍动了一下楚修的脸庞。
“孤不是说过别死在北狄吗。”
楚修微勾唇,无力地睁开双眼。
那个意料中人正站在他的头顶,深蹙眉头俯视着他。
楚川佩剑再次拍拍楚修被血染得模糊不清的面容,“啧啧,不愧是纪王府世子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差点让我大辽败于胡贼手中,能让孤省点心吗。”
楚修轻轻喘息着,再次乏力合上眼。
声音微弱低哑道:“能别再说风凉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