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十七

楚修负手站于北漠城墙之上, 眺望城外景象, 神色深沉。

十万辽军扎营于北漠城外, 休整一日后便联合北漠军前往北狄。

胡人越发逼近, 周军侯的军马正在北狄苦守, 他们也不可再停滞了,还是早日赶赴沙场,

袁宇站于楚修身旁, 心里直打鼓,他是个粗人, 实在琢磨不透世子的想法,为何要戴面具,为何要冒充他。

问过纪世子, 也是不答,只道是委屈他几天。

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楚修顺声看去。

正是身穿甲衣的景远骐,他来到跟前,说道:“北漠军大致已备, 前往北狄的路程需要三日。”

楚修点首,“那后天便可出发。”

景远骐瞥了眼他的脸, 银黑色的面具遮去半张容颜。“仅休整一日便走, 纪世子的兵马能赶上吗。”

楚修淡漠道:“不必等了,他不会来北漠,到时由我与张将领率军便可。”

“哦?”景远骐微疑,又道:“这是为何?”

楚修顿默片刻, “来时遇刺,世子负了些伤,便留在苏州稍作停留。”

听言,景远骐扬了下眉稍。

城墙台阶转角处,孟婉靠于墙后,眸色轻凝,未有停留便离去。

这么说…楚修便不会来北漠。

由于大辽军只在北漠休整一天,楚修二人便暂住在将军府,宋芷儿吩咐管家,很快便安排好客房。

宋芷儿心里几分惆怅,不久,景远骐便出征北狄,这三年来,二人相处都十分和谐,几乎没有争吵,景远骐向来都顺着她,她也不会与他闹。

起初景远骐带她去见大沧皇后时,宋芷儿是忐忑得紧,她也没想到这景将军竟是大沧皇后的亲弟弟,毕竟是位贵人,只怕是她自己配不上。

好在皇后是个开明的人,十分客气,不久后便举行了婚宴。

细想来,景远骐着实对她好,她是越发依靠这人,如今他要赶赴沙场,心里阵阵舍不得。

宋芷儿正将小儿子景淮哄着睡下了,便见着景远骐入房来,她便低着眸。

景远骐将宋芷儿揽入怀里,以他的身形来说,抱着她跟抱小孩子似的。

宋芷儿将脸埋进他胸膛里,“我在北漠等你归来。”

景远骐颌了首,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眸子里尽是依恋。

将军府的西苑中。

天色渐黑,夏日的夜晚来得总是很快。

孟婉坐在石桌旁轻抚玉琴,琴声悠扬,弥漫在庭院之中,听不出来悲喜。

琴弦断开,指尖刺痛,渗了丝血来。

孟婉深蹙眉,看着手指上的血,她果然还是心不在焉啊。

忽然一张白色丝帕递在她眼前,孟婉微愣,抬首瞧去,是白天那个戴面具的袁宇将军,他深眸幽黑。

“袁将军?”

孟婉抿下唇,接过他手中的丝帕,轻拭指尖血丝。“谢谢。”

见她接了丝帕,楚修唇角微勾,眼眸中几分柔和,“不客气。”

他在门口听了很久的琴,还是她的琴声最为好听。

“琴声幽幽,十分悦耳。”楚修将一汝瓷酒壶放到在桌面上,便坐下身来。

孟婉握着素手,琴弦都断了哪里悦耳。

“不过是闲来无事奏一曲。”轻轻嘟囔道。

她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他的左手上缠着绷带,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人很熟悉,但又怎么看都陌生。

“我很喜欢听。”楚修轻轻瞥她一眼,便收回目光,他深知越是看她便越是贪恋。

来到北漠时,他戴上了面具,若许只有孟婉不识他时,才不会对他有所芥蒂。

“喝酒吗?”楚修将酒打开,淡淡的桃花香溢出来。

孟婉鼻尖动了动,望着那酒,惊道:“桃花酿。”

“是的,可喜欢喝?”楚修淡淡一笑,曾说过要酿桃花酿给她喝的,如今算是遵守诺言,给她斟了一杯酒。

“……我我不喝。”孟婉赶忙回,顿了下后,轻声道:“只是让我想起一个人。”

她很少饮酒的,因为自己一喝酒就倒。

楚修顿默会,沉思道:“纪世子让在下将这桃花酿给你。”

“楚修?”孟婉讶异,便又很快思索着淡下神情,“他知道我在北漠?”

楚修淡然道:“或许是,他说还望你把桃花酿收下,当作赠你的最后一样东西了。”

孟婉望着桌上那汝瓷酒壶,原来他一早就知道她没死。

梦中情景一闪而过,心绪微起,她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他会前去北狄战场吗。”

“世子为辽军将领自然会去。”楚修笑道。

孟婉眸色轻凝,“他若去了会死的。”

楚修微愣,端起那杯桃花酿饮下,“战场本就凶险,生死不定。”

明明说的是自己,却平淡得像个外人,她已有所爱之人,婚事将近。

而他不过是北狄寻个痛快,或生或死,何惧。

倘若他活下来,那就把孟婉抢走,囚着她,锁着她,他见不得她嫁于别人。

楚修将目光放在孟婉的面容上,所以婉婉,还是希望他死在战场上吧。

孟婉与他对视着,柳眉轻蹙,双手放在桌面上托着脸颊,一时疑心起来,“为何袁将军要带面具。”

楚修收回目光,一笑:“长得骇人,面目狰狞。”

“我是不是有些冒犯到你。”孟婉抿了下唇,这个人身形与楚修太相似,但声音却不像,他低沉粗哑。

“无妨,很多人都这样问过。”楚修回道。

孟婉转而又看向他那左手,“袁将军的手受伤了吗。”

见此,知晓她在怀疑什么,楚修挑起眉稍,只怪彼此过于熟悉,他欲要绷带解开,故作不满道:“多年伤疾,疤痕肆虐,孟姑娘要瞧瞧吗。”

这声音一沉,孟婉眨眨眼,老提人家的伤,对方都生气了,赶忙摆摆手,“不瞧,我只是太好奇了。”

见小丫头有些慌张,楚修有些想逗弄她,便板起脸,冷哼一声。

孟婉局促地捏着那丝帕,指尖已经不在渗血了,这军中之人,多数爽快且易怒,她眸子转了转,抬起手斟了一杯酒。

“为了给袁将军赔礼,我自罚三杯。”说罢,便举杯饮酒。

楚修见此,眉目里轻柔,还自罚三杯,上次也就三杯桃花酿都醉得迷迷糊糊的,自己什么酒量还不知道吗。

孟婉认真着娇脸,这桃花酿还是很甜,淡淡的酒香,事实上她还是很想喝的,便再斟了杯,又举杯饮下。

楚修手指在桌上轻敲,“我不至于和你个姑娘家置气,不必再喝了。”

孟婉舔了下唇角,瞧向他道:“是我失礼了。”

渐渐的小脸蛋上浮起红晕,像两片粉云,煞为可爱。

楚修将深眸低下,斟酒自饮。

三杯下肚后,孟婉趴在桌上发起愣来,呆呆的望着前方。

“孟姑娘是醉了,让人扶下去歇息着吧。”楚修瞧着她这副呆样。

孟婉双眸如水,胡言乱语起来,“我想好好的过这一生。”

可是为什么放不下呢,为什么那个人还要出现在她的梦里,搅得她心神不定。

孟婉瞧向那酒壶,望向楚修,“这酒我不要,你替我还给他吧,我不喜欢他的东西。”

楚修听言,哽了哽喉,竟是无言。

孟婉站起身来,抱着自己的琴,些许摇晃,步伐不稳地走了两步。

楚修起身轻搀着她的玉手,细腻柔软,心下软了几分。

孟婉稳住身形,收回了手,“我没事。”

言罢,便渐行回房中去,楚修紧抿着薄唇,明明很想靠近,可又是陌生人而已。

他回首看了眼那桃花酿,最终还是任由它留在了桌上。

孟婉回到房中,放下怀中琴,便趴在床榻上,脸埋在被褥里昏昏沉沉睡下去了。

直到过了好一些会,小七进房来见着了,也不知孟婉上哪喝了酒,忙着服侍她睡好,盖上被子。

隔日起来时都快到午时了,孟婉都还有些脑子不清醒,庭院里的桃花酿放了整整一宿,瓶身上都沾了露水。

孟婉还是沉默着将酒收了起来,放在了柜中。

她的玉琴弦断了,稍整仪容后,出门前去琴铺接弦。

刚到府前,又逢那乔延入门前来寻她,听闻她要去琴铺接弦,便将孟婉怀中琴接过拿着,也要跟着去。

这个乔延几乎是每日都见她,孟婉只是淡然一笑,随他去。

二人行过北漠城东市街,便寻到了那处琴铺,牌匾上写着‘清琴’二字。

孟婉微微一笑,便入了门,里面摆设各色琴弦与木琴,装潢文雅素净。

台柜旁正坐着一身穿淡蓝襦裙的女子正在给把木琴接弦。

她梳着妇人发髻,细眉连娟,容色出众,专注于手中事物。

一缕青丝搭落下来,又抬手挽在耳后。

在她腿边,有个精致可爱的男童,小短手抱着她的腿,仰首嘟囔道:“娘,阿潇好…无趣啊~”

男童不过两岁,说起话来磕磕绊绊的,大概致能听得懂在说什么。

女子停下手中动作,看向男童,摸摸他的发顶,对他说道:“乖啊,等为娘接完弦,再陪你玩。”

见此,孟婉走来,掩嘴轻笑,“表娘来陪阿潇玩,怎样?”

娘俩将目光投过来,那小男童容颜上一喜,松开女子的腿,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保娘,泥…来惹!”

孟婉忙将他抱入怀里,哭笑不得地捏他的鼻子,“是表娘啦,每次都叫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