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漆黑中, 孟婉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 忽然漆黑中有了光, 缓缓亮堂起来, 直到她看到十五岁那年。
简朴的房间里, 烛火摇曳,她趴在床边,泪水已经湿了床单。
而在那床榻之上, 娘亲面容苍白着,毫无血色, 身体已经僵硬如冰,早已没了气咽。
她娘亲死了,死在这一年的秋季。
忽然房门被打开, 一个傲气凌人的女人走了进来,是许兰兰,她扫视着房间里的一切。
“死了就拿去随意找个地方埋了吧,别臭了整个侯府。”
接着家丁将孟婉从床边拖开,她哭得双眼红肿着, 求许兰兰不要把娘亲带走。
挣扎之中,桌面上的烛火被撞倒, 掉落在床幔上, 火势瞬间蔓延开来……
忽然一道强光袭来,刺得孟婉双眼生疼,待再次睁开眼时,画面已转。
是她已坐在楠木轮椅上, 那时的她双腿废了,一只手紧紧的抓住楚修的衣袖,祈求地看着他,“…求求你,娶了我吧…”
可楚修仍旧神情淡漠对她对视着,始终未说话。
……
终于孟婉从梦境中猛地醒来,深深的喘息着,胸脯上下起伏,她的眼角挂着泪,久久无法平静。
映入眼帘的是那淡黄色床缦,她身上盖着薄被,孟婉失神很久,才将意识收回来。
前尘噩梦消散而已,她早已重新开始了。
孟婉撑着身子坐起来,房间内一个人也没有,忽觉得额角传来疼痛,疼得她眉头紧蹙起来,抬手轻扶,额头上缠着白纱。
不仅额头疼,满身伤痛,打量过房间内的装潢,细细想着,这是哪里,她娘亲呢,那大雨磅礴间,娘亲可有受伤。
想此,孟婉掀开薄被,意图站起身来,却全身的疼痛,摇摇晃晃地又摔坐下来。
此时,房门打开,只见阿楠端着盆清水走进来,见到孟婉已转醒,她面色一喜,“小姐,你醒了!”
阿楠,为什么是她,孟婉蹙着眉头。
阿楠将盆放在桌面上,在衣服上擦擦手,走来把孟婉扶好,“您现在伤势过重,可不能乱动,会扯到伤口的。”
“这是哪里?”孟婉问道。
“岚月别院,小姐您整整昏迷了两天啊。”阿楠说道,顿了片刻后,又道:“我这就去同世子说,您可别再乱动了。”
说罢,阿楠快步出了房门。
听到世子两字,孟婉心头一紧,她后背阵阵发寒,将发髻上唯一的玉簪抽出来,握在手里。
不出片刻,一袭月色衣袍的男子入门而来,他深眸中尽带喜色。
孟婉见他入门来,娇小的身子蜷缩在床角,满眼怯意与警惕望着楚修。
楚修见此,抿着薄唇。身后的阿楠端着药,他将药接过手里来,便让阿楠退下了。
“你总算醒来了,这两日让我好生担心。”
楚修端着药,缓缓走到床榻边坐下,他垂目看着棕黑色的汤药,修长的手指握着汤匙轻轻搅拌。
孟婉缩在一角,脸色苍白着,“我娘呢。”
楚修安抚着她,“她在齐州安顿下来了,不必担心。”
“那我也要去齐州。”孟婉紧着眉。
“待你身子好起来再说,伯母那边我会派人去打声招呼的。”楚修深眸轻凝,盛着药递过来。
孟婉瞧着那药,手渐渐握紧,气急之下,一把将他手中药打翻,全洒在了那锦被上,脏了楚修的衣袖,他的双手被烫红起来。
见他手被烫伤,孟婉忙缩了缩身子,下意识撇着脸去,不敢去看那楚修,只怕他会惩罚自己。
楚修见了她这副模样,心头不禁难受,微叹了一声,将手上的药渣擦尽。
孟婉睨了他一眼,面容上没有丝毫气恼,她轻启嘴唇,“你究竟是谁。”
终于她问出了口。
楚修手中动作一顿,抬眸与她对视着,半晌后,“你不是一早就知晓了吗,你又何须再问,从始至终都是我,前世是我,今生还是我。”
虽然明明已经猜到,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孟婉仍旧如箭穿心,她颤着声线道:“你放过我吧,放我回到苏州,就当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楚修听言,手指颤了一下,“然后呢。”
孟婉抿着唇,哽了哽喉。
楚修垂着目,“让我看着你和别人结婚生子,白头偕老吗,婉婉,这样我会疯的。”
孟婉一顿,“什么意思……”
“我可以什么不要,但独独不能没有你,我知道你怨恨我,更没有权利说这种话。”
楚修朝她苦涩一笑,深眸里全是真挚:“就当我们重新来过,这次换我爱你。”
孟婉惊谔住,凝视着他,楚修却逼近过来,“前世总是你求我,现在换我求你,求你别离开我,哪怕一寸一毫。”
见他气息逼来,孟婉眸色里一片警惕与冷然,身子已抵在床框上,退到无路可退。
“你也无须怕我,我不会伤害你。”
楚修见她眼中冷然,顿了一下。
伸手去将人揽过来,他低下首去亲吻她的唇,便是壮着胆子偷个香。
孟婉被他含住唇瓣,身子也被牢牢制住,她心生厌恶,握紧了手中的玉簪,抬手猛地将那玉簪深深扎入他的肩膀,未有半分犹豫。
楚修身形一僵,肩上的血顺着玉簪流下来,很快便浸湿了他的衣衫,心口一窒,婉婉,真舍得刺伤他啊。
孟婉眸色中染着厌恶,擦了下唇,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慌忙地跃下床去,远离了他,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上。
“一个前世要我死的人,今生却对我说爱我,可笑至极,楚修你图的什么。”
是的,她是怀念过少年时的楚修,温润尔雅,虽然不喜她,但不会伤害她,更不会利用她。
而眼前这个楚修,利用她杀死太子,又步步把她逼上绝路,令她万念俱灭。
于她而言,是两码事,两个人。
楚修僵着身形转过身去看她,孟婉的玉簪扎得极深,已经完全没入他的肩膀之中,他却感觉不到伤口的痛,孟婉眼中的厌恶才是最为刺痛。
孟婉深吸了口气,爱意消尽,覆水难收,如今若他非留她不可,便是逼着她恨他入骨。
“你让我走吧,你在我身上什么都图不到,我什么价值都没有,纠缠了一世还没够吗,你哪里懂什么是爱,就算是懂,我也不是曾经的我,我谁也不爱,更不想倾心于你。”
一朝重生,她便将心给扔了,如今是她要做那个薄情之人。
楚修抿紧薄唇,心头如被绞得生疼。
是他前世愚笨,一心以为孟婉所爱之人是太子楚川,他便事事与楚川相争,以为太子消失就好了。
可太子诈死之后,孟婉却越发怨恨他,越发容不了他。
那年秋后,孟家一门被他斩首于法场。
太子墓前,孟婉哭红了眼,她说她后悔当初没跟太子离开。
他藏于树后将她的话一字一句听入耳。
终于他彻底扭曲,害怕楚川真的会回来把孟婉带走,与其担心受怕,不如摧毁她,守着她的尸首过一生。
在她握起鸩酒时,他心中念了百遍,只要孟婉求他,他就将酒撤下。
可是她没有……
直到她死后,才渐渐知晓孟婉爱的人原来是自己,楚修痛不欲生,整整用了一世的时间去悔恨,去想她。
直到花甲之年,两鬓斑白时,在她棺木前仍旧泣不成声。
如今重活,她却要和他老死不相往来,那还不如让他死去。
楚修沉默着,收敛心绪缓缓朝她走来,将肩上的玉簪拔|出|来,他轻蹙眉闷吭一生,血液在肩口越发涌多。
“不用你倾心于我,留在我身边就好。”
孟婉眸色一沉,冷道:“你就非得逼我恨你吗。”
“那便恨吧,也算是一种念着我。”楚修用衣袖将那玉簪上的血迹擦净,轻轻插进她的发间,丝毫不顾自己肩上的伤口。
“楚修!”孟婉有些怒。
楚修瞧了眼她赤着的双脚,担忧道:“本就高烧刚退,莫要凉了脚。”
说罢,他将孟婉一揽入怀,她挣扎着却还是被楚修抱回了床榻上。
“你何时变得如此厚颜无耻!”孟婉咬牙切齿说道。
楚修勾唇道:“今生变的。”
说罢,他把脏了汤药的锦被扔在地上,又道:“我会令人换一床新的过来,还有一会再送来的药,你得喝下,若不喝我便守着你喝。”
楚修退步坐在八仙桌上,孟婉恨恨地与他对视着,将发间玉簪抽出来,狠狠扔在地上,玉簪滑落在他的鞋履旁。
楚修轻叹,将玉簪拾起,握在手里。
不过一会,阿楠便抱着干净的锦被进来,收拾好后,药也重新端来。
陆姑娘进门来,见了楚修满身的血迹,也是惊了一大跳,不过她没有多言,打开医箱便为楚修包扎,手指上的烫伤也上了药。
孟婉这一簪子是扎得极深了,差点没扎断他的手筋,不然左手就得废。
陆姑娘只是轻轻摇头,并未说出来。
孟婉缩在床角,攥紧被子,静静看着陆姑娘为楚修上药包扎,桌旁的药一口没动。
特意在她面前包扎,是想让她愧疚吗,可笑,卖惨给谁看。
待陆姑娘走后,楚修神色温和地将药端过来。
孟婉眸色凝起,从牙关里吐出字句:“楚修,你这是囚禁,我会恨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