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泽龙彦一生都在追寻着那道光。
那道光究竟是怎样的呢？是生命的颜色吗？
有时候, 他自己都搞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就像是在一片雾气当中不断徘徊。盲目而迷惑。
接着，他就认识了费奥多尔, 知道了“人虎”的存在。
带着想要收集到最亮眼的宝石的心愿, 他独自一人去到了孤儿院, 见到了那个瘦弱的男孩。
“我会帮忙解除掉那孩子的异能力的。”他这样说，轻易的取得了院长的信任。
接着便是攫取。
“那位院长对你的异能力有所误解……就连我的雾都无法将之取出, 所以啊——”他按下了电击的按钮。
亮眼的电弧跃起。男孩惨叫着，哀嚎着。
“来吧……给我惊喜！”他瞪大了眼睛。
于是他看到了——那是一颗亮蓝色的结晶。
闪烁着生命的光辉！
在他伸出手去的那一刻，虎同时挥出了利爪。
涩泽龙彦死去了，而他的异能力却忘记了己身已死的事实，在失去了这至关重要的记忆之后, 继续在世间迷惘的滞留着。
费奥多尔看着栽倒在地的涩泽龙彦, 微笑着说道：“你失去的记忆，仆帮你找回来了, 方法就是再死一次。那么现在你明白了吗？我的朋友。”
明白了吗？是的，明白了啊。
他已经见过了那道光。
涩泽龙彦心满意足的微笑着，合上了双眼。
“祝你好运。”费奥多尔神情悲悯。
这一刻他像极了在为逝者祈祷的神父，而这种悲天怜人的神态并非出于虚伪, 而是他真实的情感。
就好像那个选择杀人的罪者并不是他一样。
云浮杏子沉默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您刚刚为什么没有阻止仆呢？一直以来您可都是无法见死不救的人。”费奥多尔看向了云浮杏子，问道。
“我只是看出来这个涩泽龙彦并非活人，而是异能力。我想，承载着死者思想的异能力在世间不断徘徊，犯下杀业, 消散掉的话才算是拯救吧。”
地面上涩泽龙彦的尸体果然开始消散了。
费奥多尔点了点头说：“一眼就能看透能量的本质，还真不愧是您啊。”
云浮杏子蹙起眉头：“所以你把我引过来，又导演了这样的闹剧，究竟是什么目的？”
“主要是为了创造这样一个机会，一个您必须做出选择的机会。”费奥多尔缓步走到盛放藏品的格子墙前，伸手托起一颗红色的异能结晶。“仆打算消除这世间所有的异能，那才是世界应该的样子。”
云浮杏子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力水平，她总觉得自己没听懂：“你是说，这个世界就该没有异能？”
“正是如此，仆就知道您一定会明白的！”费奥多尔快活的将异能结晶又丢回格子里，动作随意的像是对待一件垃圾。“仆有两个计划。其一，就是由您在此地终结所有的异能，有这里的这些异能结晶提供增幅，您的力量将传递到全世界。其二，就是由仆用缓慢的速度抹杀掉这个世界的所有异能力。”
云浮杏子抱起手臂，不耻下问：“这两个计划都是要消除异能的存在，从结果来说不是一样的吗？”
费奥多尔笑眯眯的摇了摇头：“不一样哦，若是由您来消除异能，那么所有的异能力者只会变成普通人，仍旧可以继续活下去，但若是由仆来……很抱歉，因为能力有限，就只能选择将全世界的异能力者们全部杀死了。”
云浮杏子无言以对，对方明明年纪不大的样子，说起人的性命却语调冰冷，仿佛只是对着纸张在念数据而已。
他一边怜悯着世人，却又一边厌弃着世人。
让人不禁想要大声提出疑问：“你为什么会希望消灭异能？”
费奥多尔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走到了云浮杏子面前：“仆读过您的书，发现您切实的注视着那些无能力者，也将平凡之人与持有异能力的不凡者之间的矛盾看得明明白白。
“您有一本书是以一位双重人格障碍症患者为主角，当他觉醒了异能力，一生的悲惨都成了命中注定，而所有与他相关的人物的悲剧也都是注定的。
“异能力就是令这个世界扭曲的根源，仆最终读出了这样的结论。
“能写出如此深刻的作品的您，必然也是能与仆心意相通的。
“所以仆为什么会希望消灭异能？那个答案已经在您的心里了。”
很好。云浮杏子冷漠的想。苦心经营了那么久的马甲“雪晴阳树”，真是说被扒掉就被扒掉。
先是被太宰治一语道破，现在又被费佳当面指认，森鸥外那边不说也知道肯定是清楚的。
似乎凡是比较有分量的角色，都能轻易的把云浮杏子跟雪晴阳树这两个名字划上等号。
虽然原本就没有指望能瞒过天下人，但好歹也是花了不少心血养的马甲，每次为了不露脸接受采访都是很辛苦很绞尽脑汁的，这帮混蛋好歹也要尊重一下啊？！
强行掐灭转身就走的想法，云浮杏子平静的说道：“悲惨与幸福不过是硬币的两面，就算这世界失去了异能，你想要消解的痛苦也依然会存在。”
“那就要试试才知道了。”费奥多尔又上前一步，完全凑到了云浮杏子的脸跟前，他凝视着云浮杏子的杏色双眸，就像是狂乱的风暴将海水高高抛起，随时都会砸向礁石上孤立着的灯塔。
他说：“现在大雾尚未消散，您无法使用异能，也无法逃避，所以您只能做出选择。
“仆向您保证，不管怎样，选择权都在您。
“如果是由您来主导消灭异能，那么没有一个无辜者会死去。
“而最终，用出了超过限制的力量的您，或许也会就此死亡。
“以拯救世界的理由殒命，这正是您一直以来所期盼的结局，对吗？
“相应的，您也可以选择拒绝，但这之后仆所杀害的每一个异能力者，或许都要归罪于您了。
“究竟是为了世间的伟业慨然赴死，还是仍然固执的选择活下去？
“这对您来说是再容易不过的二选一。”
云浮杏子垂下双眸，思索着说道：“费佳，你知道我的身体里有一张‘书页’，对吗？你甚至知道‘书页’已经和我融为一体，如今未经我本人同意谁也无法使用‘书页’的力量，因此你才没有强行从我这里夺走‘书页’……可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我明明从没告诉过任何人。”
“是一位好心人告诉仆的。”费奥多尔微笑着伸出手指，在自己的头上比划出一根呆毛。
这个哑谜就打的非常形象了，绝对指的是呆毛君无误。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一定要我来做出选择呢？”
“越过界限的便是罪，而您的选择却是命运。”费奥多尔柔声说着，走到了云浮杏子的身后。
紧接着，巨大的痛苦从云浮杏子的后背迅速弥漫到全身，麻痹的感觉冲向每一条神经末梢。
银发少女几乎无法再站稳，她踉跄了一下，费奥多尔伸手扶住了她。
一片书页被无形的力量从她身体内狠狠拽出。而这一次，云浮杏子发现自己居然还能看见。
她没有再失去视觉，而是切实的凭借自己的肉眼看见了“书页”，她与“书页”朝夕相伴了许多年，而今天才是第一次看清了“书页”的样子。
书页在发光，那是一种只要看到就会令人忍不住落泪的光芒。
紧接着云浮杏子发现自己的身体并没有立刻走向溃散，呆毛君给出的那瓶“墨水”效果相当优秀。
原来呆毛君这个人还挺实在的，本以为给出的会是假冒伪劣产品呢。银发少女思维发散着。
费奥多尔的声音因为激动略微的沙哑起来：“请吧，请您把没有异能的那个命运带到这世界来吧。”
云浮杏子抬起手，先对方一步抓住了“书页”。
她轻声说道：“用和平的方式将异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去，或许对这世界来说的确是一件好事，我也得承认这种死法很打动我，但……”
——但是，那不是我想要的命运，更不是我想要的结局。
云浮杏子猛地挣开费奥多尔的手，扑倒在地。一片杏色的衣刃越过云浮杏子留出的空档，气势汹汹刺向费奥多尔，逼得费奥多尔连连后退。
银发少女顺势向后翻滚拉开距离，毫不犹豫的握紧“书页”，将之重新融入身体，背后的疼痛感迅速消退，麻痹的感觉也一层层褪去。
芥川龙之介赶到她身边，无言的将她搀扶起来。
费奥多尔看了看云浮杏子，又看了看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已经夺回了自身异能力的芥川龙之介，最终对云浮杏子说道：“从刚才起您就在利用站位给仆制造视线盲区，也就是说，您真是一点都没有犹豫就做出了选择啊。”
“抱歉，让你失望了。”
“不，并没有失望，但还是想问一句，您为什么会这样选呢？”费奥多尔相当从容，似乎目前的情况也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你刚才说过，越过界限的便是罪，那什么才是罚呢？”云浮杏子没有兴趣给对方细细讲述自己的心路历程，于是随口一个反问堵回去。
结果费奥多尔却像是听懂了她的哑谜，露出了若有所悟的表情，接着又快活的大笑起来。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聪明人总是想太多”吧？
他好像的确是已经得到了什么答案，心满意足了，于是不再多说，抬手扶住盛放藏品的格子墙猛然一推。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或许是提前布置了什么机关，整面墙轰然倒下，一颗又一颗异能结晶撞击在一起，发出一种近似于龙吟的令人汗毛倒竖的声音，仿若最狂暴的冰雹砸向云浮杏子和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迅速展开“罗生门”，将自己和云浮杏子严严实实的保护起来。
如同受难者的哀嚎、又仿佛巨龙的长吟，难以被人类记忆和模仿的可怕声音自上而下压来，哪怕是躲在保护的屏障之中也令人不禁发抖。
似乎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而在这个迈向末日的时刻，相对着凝望彼此的只有一男一女：
云浮杏子与芥川龙之介。
“芥川……你来啦。”总觉得在这个场景应该多说些什么的，但云浮杏子想了半天也只能干巴巴的说出这么一句。
好在芥川并不介意：“嗯，我来了。”
两人安静下来，他们彼此贴得很近，在这种时候突然安静，本该是非常尴尬的。
但一种安宁的气氛却在两人之间弥漫开去。
就像是在夏夜一同钻入安置在树冠上的木屋，共享一片小小的安宁。
又像是在雪山一同缩进山壁上狭小的洞穴里，围着一堆篝火静静发呆。
不需要有谁在这时说话，气氛已经足够好。
终于，外界的那些声音都平静下来，不再有狂暴的能量汹涌来去，芥川龙之介收起了异能力。
他们打量着四周，毫不意外的发现费奥多尔已经失去了踪影。
富丽堂皇的收藏室如今面目全非，看上去就像是遭遇了轰炸，现场没有留下一片红色的碎片，那些异能结晶全部碎裂然后回归了能量形态，逸散到天地之间。
虽然在这里看不到外界，但云浮杏子通过对自己的异能的感应了解到，笼罩着整片横滨的雾气已经差不多散尽了。
现在出去的话，应该就能看到太阳了吧？
云浮杏子自然的拉起芥川的手，两人并肩走出废弃的古堡。
如今这座古堡已经不仅仅是废弃建筑了，看上去已经差不多算是废墟了。
旅游景点当不成了，但是作为灾难片的取景地还是很有希望的。
“救救我……救救我……”废墟里传出微弱的求救声。
那听上去有些像是呆毛君的声音。
……嗯？呆毛君？
原本打算去查看一下情况的云浮杏子脚步一顿，若无其事的拉着芥川往反方向走。
芥川有些疑惑：“不去看看吗？”
云浮杏子摇头：“这里是事件的中心点，接下来无论是异能特务科还是港口黑手党之类的势力都会派人过来探查的，如果有人被困在这里，很快就能得救。假如那其实是一个陷阱，也会有别人去踩。”
芥川想了想，肯定的说道：“所以你不想救他。”
“好吧，你说得对，我就是单纯不想救他。”云浮杏子放弃了虚伪的掩饰，“唉，到最后咱们也没碰到万事屋的其他人，也不知道他们现在都在哪。”
芥川脚步一顿。
“怎么了？”云浮杏子疑惑地问。
芥川抬手指了指前方。
云浮杏子随着看过去，看到了本应待在孤儿院的中岛敦，正从远处慢慢的走过来。
中岛敦狼狈的够呛，身上沾着不少血污，走起路来颤颤巍巍，一看就是之前跟自己的异能力大战了三百回合。
这孩子前不久还对自己的异能一无所知，能在这场导致异能刺杀主人的大雾里活下来真是很不容易。
但最吸引人视线的是他的背上。
他正背着一位昏迷的和服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