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浮杏子的第三本书里, 故事的主人公是个很平凡的男人。
他从小不愿意受人帮助,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 一生本本分分, 善良勤劳, 被很多人赞誉有加。
他在普通人里已经算是足够优秀了,年轻时离开家乡外出闯荡, 进入一家工厂一干就是大半辈子。
在他奉献了半生的工厂原地解散之后,他成了无根的浮萍。
他的确是有一些朋友的——在工厂里的朋友。工厂解散之后,失去了工作上的交集,平时又没发展出什么私交,也就逐渐断开了联系。
他想找一份新工作, 但他很快就发现, 自己已经被时代抛弃,没人需要了。
他的父母早早就相继离世, 因为路途遥远他已经很久没有回老家祭拜过,此外也没有亲戚可以联系。
他只能每年坚持给老家的寺庙寄一些香火钱,他相信自己死后总会葬在老家,葬在父母身边。
老家的屋子垮塌了, 他再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也没有更多牵挂。
他唯一的选择就是独居,靠存款过日子。不过他觉得这样也挺好,不会给别人添麻烦。
有一天,他住处的灯泡坏了,于是他外出购买一只新的灯泡, 走在返回路上的时候摔了一跤,一眼望见了三途川。
他就这样死去了。
他没有随身携带能够证明身份的物品。他虽然带着钥匙,但没人知道那把钥匙能开的是哪扇门。
政府公告上简单的描述了他的衣着和长相,几天之后无人回应,这则消息也就撤掉了。
有人还记得他,但没人知道他死了。
有人偶尔会想起他,但联系不上也就算了。
他最终无名无姓的葬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但他其实是有名字的,他的心愿是死后和父母葬在一处。而且他真的很能省钱,最后剩下的存款完全足够拥有一块漂亮的高大墓碑。
可惜没人去发掘这一切。
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故事而已,读者们却说这当中的悲哀足以令人感到疼痛。
是这样的吗?
云浮杏子默默地想。
不过是这样平凡无奇的故事罢了,但那个橙红色头发的小矮人,却似乎很喜欢。
银发的少女发了一会儿呆,她拜访的独居老人也就陪着她一起发了一会儿呆。
两个人都安安静静的,谁也没觉得不自在。
最终,云浮杏子定了定神,说道:“并不是施舍,我这里的确有一份适合您的工作,工作地点是一所孤儿院。
“那里正需要一个认真负责的人,专门教导孤儿们进入城市后独立生存的能力,比如说怎么省钱,怎么自己修灯泡之类的。
“唯一的问题是那个位置非常偏远,您可能需要搬进孤儿院里住。
“您考虑一下?”
老人愣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睛,接着又愣了一会儿,然后猛然大笑起来:“好啊,我去!”
他根本没问工资,因为他一直盼望着的不是工资。
他只是希望有人需要他。
他只是需要人与人之间的接触,需要与他人再次结缘。
云浮杏子离开的时候感觉心情很愉快,此前那些针对万事屋没人的小小孤独感,像是一个气泡被戳破,没在她心里留下一点痕迹。
她快活的走在返回万事屋的道路上,想象着老人去了孤儿院之后会过的生活。
说不定会和前院长搭上话呢?
两个不善于交朋友的人总是会对彼此更友善的。
大概是太专注于内心的想象,云浮杏子差点撞到了人,虽然最后她及时停住了,但还是赶紧道歉:“对不起。”
“应当是仆来道歉才对。”差点被撞的人柔声说,“美丽的小姐,是仆想在那之前见见您才特意站在您面前的。”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搭讪台词吗?感觉上和太宰那一套殉情搭讪法有的一拼。
云浮杏子抬眼看去,看到了一个打扮的一看就很暖和的青年。
他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毡绒帽,穿着有白色毛领的长款风衣,绒绒的让人想要伸手去摸一摸。
而这些白绒所包围着的,则是一张略显病弱的面孔,紫红色的鲜艳眸子,一看就是休息不太好的黑眼圈,以及又柔又细的黑色发丝。
然后,他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
哪怕他看上去只是个有些病弱的青年。
云浮杏子的双眼总是能看到更多,偶尔她的直觉会出错,但眼睛从未出错。
她想了想,或者什么都没想:“请问怎么称呼?”
“仆的名字有些长,叫仆费佳就好。”
“费佳。为什么特意来见我呢?”
“因为仆必须要为之后会发生的一切向您表达歉意。”自称费佳的青年脸上满是诚恳,“但您不必为之忧心,您最终的选择,也会是仆的选择。”
他欠了欠身,就要抬脚离开。
云浮杏子忍不住叫了一声:“等等!”
那个白绒包裹着的青年便礼貌的停下脚步,回以一个倾听的姿态。
你打算做什么?你要我选择什么?
问题堵在了云浮杏子的嘴边,她看着青年紫红色的眼睛,忽然意识到问什么都没有用,对方不会给出回答。
她最终松开了紧绷起来的神经,柔声说道:“你似乎精神不太好,要好好休息啊。”
“谢谢。”青年弯了弯嘴角,大约是礼貌的笑了下,离开了,不过看样子他并不打算听话的好好休息。
云浮杏子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最终不得不承认:“我就知道横滨一个一个冒出不得了的家伙,肯定是要出事,这个预感一点没错啊。”
她最终顺利的回到了万事屋,本以为万事屋还是会空无一人,结果芥川已经在厨房准备晚饭了。
芥川去孤儿院练习对战的积极性谁都看得出来,云浮杏子还以为他会在那里直接住下,结果芥川总是固执的花更多时间在万事屋做饭和打扫。
锅铲碰撞的声音明明并不好听,但云浮杏子却感觉到了想要落泪的安心。
她应该劝劝芥川的,劝劝他放松些别那么累,就待在孤儿院专心训练好了,万事屋这边没人会因为少了芥川做饭就饿死。
但当鬓角霜白的黑发青年在做饭的间隙,抽出空将一杯温水递到云浮杏子的手上,她只是喝完了那杯水,什么话也没说。
云浮杏子偶尔也想要任性一下。
总是努力又真实的活着,难免会有疲倦的时刻啊。
她斜靠在沙发上,缓缓的闭上眼睛。
“啊啊啊蛋糕呢?!冰箱里那么大一个奶油蛋糕呢!那可是阿银我节省了好几天才舍得买的这个礼拜唯一一份蛋糕啊!!!”
云浮杏子被惊醒了。
她抬起手掏了下耳朵,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
死甜食控也回来了,该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