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搁下笔, 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总算是写完了。
落于纸上的字迹虽然细密,但实际上并没有多长, 是一篇很短的短文。
鬓角霜白的黑发少年谨记着云浮老师的要求, 写出的是一个完全属于他自己的故事。
那是他对于过去在贫民窟挣扎的自我的纪念, 是对于那个黑暗曾经的总结和思考,是一张没有借鉴他人之语、自己一点一滴构思而出的答卷。
或许是由于这个短小的故事里所蕴含着的“再见”与“告别”之意, 芥川龙之介在搁下笔之后的心情多少有些唏嘘。
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把思绪从纸上的文字当中抽离出来。
而直到这一刻,他才注意到自己身边不知什么时候不声不响的站了一个人!
“咣!”
吓得不轻的芥川龙之介就像是条件反射一样,甩出了自己的罗生门。
但锋利的衣刃并没有击中目标,而是穿过一道残影, 切断了摆在墙角的输液架。
芥川龙之介定睛一看, 发现是织田作之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了,缠绕在那个男人周身的紫色雾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消失不见。
看来异能已经结束了。
“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才醒来不久, 我睁开眼睛的第一眼看到你正在写最后一行字。”
芥川龙之介稍稍放松了一点警戒,将文稿折好收进衣服里:“如果你想看的话,请直接说你想看,不要再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
“抱歉, 我注意到你非常投入的样子,所以不想打扰到你,以后不会了。”
芥川龙之介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织田作之助,终于完全撤销了警戒:“你的孩子们全部都活着,不用再担心了。”
“都还活着啊……”织田作之助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实际上这个酒红色头发的男人还正处于懵逼的状态,如果不是芥川龙之介说他醒来了, 他还觉得自己其实是到了三途川之类的地方。
毕竟比起此刻所处的病房,还是“我已经死了”的记忆显得更加真实可信。
织田作之助清清楚楚的记得,他杀死了纪德,而纪德也杀死了他。
其实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唯一可惜的就是那个临死前才明白的道理。
“人是为了救赎自己而生的。在将要迎来死亡之际便会理解吧。”
这是他曾经看过的,作者是夏目濑石的书里面,令他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话。
而现在,他总算是彻底理解了这句话当中的真意。
“我记得你叫芥川?”
“对。”
“我这是怎么了?”
“你进入了一个幻境,只有当你在幻境里死去,才会醒过来。因此你被搬来了医院,在下则是负责看护你的人。”
“谢谢。”
织田作之助发现自己除了说一句谢谢,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他艰难的消化着这些信息,终于相信了自己其实没有死的事实。
再然后,他才意识到芥川究竟说了什么——芥川说孩子们没有死!
“孩子们怎么样了?”恍然反应过来的织田作之助赶紧问道。
“孩子们在真正安全的地方,你不用着急,总会见到的。”芥川龙之介回忆着云浮杏子的模样,尝试着自己也放软嗓音,说一些安慰人的话语。
不过仅仅是这么一尝试,就感觉实在别扭,鬓角霜白的黑发少年迅速放弃了,转而说道:“织田作,请你成为在下的战斗老师。”
战斗老师?
这又是什么情况?
织田作之助整个人都很懵,不过懵着懵着似乎也就习惯了的样子,他甚至还能下意识的顺着说出拒绝的话来:“可我还有——”可我还有工作,一份港口黑手党的工作。
这句话只说出来一半,织田作之助就自己咽下了后面的部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要说的话是多么愚蠢。
不可能再继续那份工作了。
尤其是孩子们都还活着。
那么……
“啪!”
不等织田作之助理清思路,病房的门就被人猛地推开了,那扇可怜的门被拍在墙上,好在暂时看不出会坏掉的迹象。
一个身上缠满绷带的黑发青年直直冲了进来,一路冲到织田作之助的面前才猛然停住。
织田作之助眨了眨眼睛:“是太宰啊,我刚才还想……找……你……”
说着说着,织田作之助就有点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太宰稍稍低垂双眼,紧绷的嘴唇在微微颤抖着。
那很像是一个强忍泪意的表情。
“太宰?”织田作之助试着唤道。
太宰治仰起头来,表情一片正常,似乎刚才那个差一点就哭出来的人并不是他。
“呦,织田作你醒啦,感觉怎么样,现在还想再去寻死吗?再要寻死的话就带我一起啦,不瞒你说我也很想去死呢。”
“不会再寻死了。”
“哦呀。”太宰治失望的叹气,但脸上却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这个彻底安下心来的表情令织田作之助感到几分触动,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太宰。
“不会再寻死了,那就好。”
然后,太宰治突然毫无征兆的向着织田作的面部出拳。
两人的距离很近,织田作之助非常惊险的摆动脑袋躲了过去,只差一点点就会被打中鼻梁骨。
但紧接着,这位刚清醒不久的老父亲就捂着腹部倒退开几步,有些痛苦的哼了一声。
原来刚才冲脸的那一拳只是太宰治的假动作,他实际上瞄准的是织田作的肚子。
织田作之助并不是挡不住后面的这一击,他是突然明白了自己不该抵挡,才乖乖硬抗下来的。
太宰治看上去并没有得到满足的样子,抡起胳膊还想再打,但芥川龙之介却挡在了他面前。
或许是平时在万事屋劝架劝习惯了,明明感觉没自己什么事,芥川龙之介却还是挺身而出,站在了劝架的和事佬位。
气氛有些莫名的尴尬,芥川龙之介只能试着说点什么去缓解:“打架的话,可否带上在下?”
太宰治盯着芥川龙之介看了一眼,松开拳头,退到椅子旁边一屁股坐下了:“什么嘛,真扫兴,这里居然还有一个不相干的。”
芥川龙之介觉得自己应该生气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觉得生气,反而还有些想笑。
他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说什么可以瞬间刺痛眼前这个鸢色眼睛的黑发青年。
在万事屋时,两位老师总是以刺痛彼此为乐,虽然芥川龙之介一直没有加入进去,总是默默假装自己不在现场,但每天旁听着那些互相伤害的话语,心里难免会有些思考。
这个时候,他只要说一句:“可惜,你这个相干的人除了看着织田作去死之外就什么也做不了,最后把他带回来的还是我这样不相干的人。”
只要这么说了就能狠狠的刺痛对方,绝对错不了的。
真是诱人啊,用语言伤害太宰治这件事可真是诱人。根本没法不去想,没法不去做。
但是最终,芥川龙之介选择了沉默。
因为他突然想到,如果是云浮老师的话,这时候是不会这么做的。
云浮老师愿意在任何时候和坂田老师互相刺痛,并引发战斗,但那些说到底都只是玩笑。
她从来不会真的伤害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