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律师让我感到很羞愧。”韩东轻叹了一口气:“我太不坦荡,帮亲不帮理。长安是个孩子,我一直这样觉得,所以总是保护她,可我忘记了,骆律师也就比她大一岁,她也有她的情绪,我不该要求她和我们一样包容长安胡闹。”
韩东的表情有些复杂。他是个善良而简单的人,一个单亲爸爸,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在养儿子,所以他习惯了照顾别人,像个大家长一样。虽然骆十佳没有说,但沈巡能感觉到她很喜欢这个“大哥”。
这件事沈巡始终想不通自己错在哪里,也想不出韩东的错,更想不通骆十佳的错,可是如果每个人都没有错,现在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局面?
“赶紧送长安去医院吧。”沈巡将房间门开到最大,让韩东好出去。
韩东拿了车钥匙,怕长安冻着,他把她穿得很厚,除了本身的衣服,又把一件他的厚外套裹在长安身上。那件外套面料有点滑,他有些吃力地提了一把,因为穿得很厚实,韩东的动作有些笨重,刚要抱着她出门,就不小心让她磕到了墙。
这一下大约是撞得很重,原本已经不省人事的长安因为痛感竟然嘤咛着就睁开了眼睛。
“韩哥……”她睁着迷茫的眼睛又看向门口:“沈巡……”
见她醒了,两人皆是一愣。
长安不舒服地动了动,嗓音很是沙哑,人也很虚弱:“她呢?”
“谁?”
“骆十佳。”
长安脸色苍白,嘴上全是干皮,形容十分憔悴。韩东怕两人矛盾更多,连忙软声安慰她:“她不是故意的,她是去上厕所了,你别瞎想。”
长安有些疑惑:“她不是去给我买药了吗?”
“买药?”韩东问:“不是有药吗?”
“我不能吃头孢,过敏。”
长安的话让一直沉默的沈巡心里一惊。他手上的拳头也越握越紧。他重重捶了一下门,转身就要冲出去,刚一跨出房间门,就险些撞到了正找过来的管潇潇。
管潇潇被他冲撞,吓了一跳,手上的开水瓶都差点砸了。她摸着胸脯给自己顺气:“你这是赶着去做什么?差点没把我吓死。”
沈巡没时间在此多停留,“不好意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管潇潇说:“十佳有点不舒服,我看她眼睛有点肿,眼神也有点浑,我觉得应该是眼压有点高。她一路都在打喷嚏,怕是要感冒。”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药瓶递给沈巡:“这个是抗高原反应的。”又将手上的开水瓶塞他手里,开玩笑说:“给她打了壶热水,欠她的热水太多了。”
……
沈巡突然想起了骆十佳发火的时候那无助又失望的表情。
那一刻,她要的也许不是无条件地回护,而是真正的信任,相信她不会做出伤害长安的事。相信她的人品,相信她的每一句话。他至少该等她解释……
可他的反应却是那样愚蠢。
以前有人说,相爱容易相处难,沈巡都觉得很荒谬。如果两个人真的相爱,无论如何都会为了在一起而互相迁就忍让,又怎么会分开?
可如今他终于明白,横亘在他们之间,这么多年让他们不断错过的,并不仅仅是命运安排的磨难,还有他们性格上的巨大差异。
就像沈巡直到这一刻,都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和骆十佳相处,才不会把她推远。
手上的药和开水瓶让沈巡陷入更深的沉思,一瞬之间,全身上下好像被急冻住了一样一动不动,胸膛好像被戳了一个洞,开始漏着凉嗖嗖的风。
他要去找她,要告诉她,他的不知所措,他的小心翼翼,他的迟钝他的愚蠢,这一切都是因为害怕失去她。
沈巡将水瓶和药又塞回管潇潇手上,几步下楼,整个人快如闪电,没两秒就从管潇潇眼前消失了。
沈巡刚冲出民宿,就迎面撞上了正气喘吁吁从院子里跑进来的老板娘。
她一直在吐着热气,一抬眼看见沈巡,赶紧一把抓住了他:“沈先生!不好了!那位和你们一起住店的骆小姐,她晕倒在雪地里了!”
沈巡被她抓住袖子没动,不知是天气太冷还是老板娘的话太过于震撼,脑子里对于信息的接受慢了一拍。
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急得差点把老板娘整个提了起来。
“她人呢!人在哪里?!”
“我也是来报信的……有人……人……把她给送回来了……”
……
骆十佳气冲冲地跑出来,在雪地里走了一段儿,这冰天雪地的环境和冻得脸和手都快没知觉的温度让她那些迸发的火气也渐渐消弭。
沈巡护着她错了吗?他没有错,他只是以他的方式待她好而已。想来她的生气也挺没有道理。可她就是觉得难过。这感觉就像你要一个苹果,而别人却给你梨,都一样是甜的,可感觉却差了很远。
骆十佳跑了一阵,身体更加疲惫,眼前还是模糊,再加上这温差冷热两下,身体的沉重感更强烈。骆十佳想着,反正出来,干脆再去买点药吃吧。
骆十佳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晕倒的。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伏在沈巡背上了。
其实那一刻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睁着有点模糊的眼睛,只看见沈巡的后脑勺的头发和麦色的脖颈。他耳廓被冻红了,整个人都很紧绷。骆十佳听见了他粗粗的喘息声,每一下都很沉重。
没来由的,骆十佳的眼泪就掉下来了。落进沈巡衣领里,想必是透心的凉。
“醒了?”沈巡将她往上颠了颠:“是不是很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骆十佳一听他说话就忍不住生气,特不知道是不是病中冒出来的矫情。她赌着气说:“你去送长安就行了。”
沈巡声音里的紧张没有褪去,还带着方才接到骆十佳的时候被吓到乱了阵脚的喑哑。他没有动,一步一步走着,良久才沉着声音说:“骆十佳,别说我不爱听的话。”
骆十佳这一刻情绪也上来了,反骨得很,沈巡越是要如何,她越是要反着来,她双手顶着沈巡的肩膀,吸着鼻子倔强地说:“你不爱听什么?我就偏要说。”
说着,开始捶着他,挣扎着要下去:“放我下来,不用你背,我可受不起。”
沈巡的手死死箍着骆十佳的双腿,她在他背上乱动,两个在雪地里走着,都有些虚晃。沈巡突然就站着不动了,猛得把她一抓,整个人气得发抖。
他态度也强硬了起来,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几度,充满着震慑力。
“骆十佳,你给我老实点!”沈巡停了两秒:“等挪了地方,你再撒野!”
骆十佳被他吼得一愣,满肚子的脾气没处发,气得突然大呵一声,搂紧了他的脖子。恨不得把他勒死才好。其实她正身体虚弱,也没有多大的劲儿,这么箍着沈巡的脖子不仅不勒人,相反而挺暖和的。
沈巡被她这孩子气的举动逗得心里一点气都没有了。只觉得这一路似乎不是冰冷的积雪,而是繁花似锦。两人就这么走了一小段路,从民宿,走到了停车的地方。
沈巡刚走近骆十佳停在路边的车,在他们前面到达的韩东和管潇潇就走了过来。他们原本已经上了车,是看到他们俩走过来,又下来的。
骆十佳折腾了一顿,体力不支,更加虚软,之后就这么安静地趴在沈巡背上没动。沈巡将骆十佳放进副驾,找来氧气给她吸着。她乜了沈巡一眼,没说话,但还是乖乖地吸上了氧。
“怎么回事?”见骆十佳脸色也惨白,韩东过来问:“出什么事了?刚才老板娘一惊一乍的,我们都吓着了。”
管潇潇也走了过来:“十佳是不是不舒服?赶紧送医院吧,我也一起去吧!”
沈巡沉默地坐上了驾驶座,咔哒一声扣上了安全带。
“出去。”沈巡冷冷地说。
“什么?”这一声让韩东和管潇潇俱是一愣。
“出去!”
沈巡发火了,两人沉默地退出了车子。虽然有很多问题,但都被他憋了回去。
沈巡发动了车子,油门一踩,没一会儿就从白茫茫天地里消失了……
长安和骆十佳都在县医院里挂急诊,两个不对盘的人此刻倒是因为同病相怜生出了几分心心相惜之感。一路一起排队,都没有再针锋相对。
这场雪下得急,来看病的人不少。在医院里才知道严重的高原反应发起来有多可怕。好几个抢救的送进来,病床的轱辘在地面上咔呲咔呲地滚过,听着就让人心慌。
长安和骆十佳被分到了不同的病房,两人都被要求住院观察一晚。
骆十佳在病床上睡着,隔壁床是一对夫妻,丈夫一直坐在旁边陪伴着妻子,虽然没怎么说话,但气氛实在温馨。骆十佳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觉得有点凄凉。
沈巡去办手续去了,一去就好几十分钟没回。谁知道他是不是顺路去看看长安?这么想着,骆十佳就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沈巡回来的时候,手上握着很多票据。他打了一壶热水放在骆十佳的病床旁边,寻了凳子坐下。
“情况不是很严重,要注意休息。估计明天就可以出院。”
“嗯。”骆十佳轻声答应,沉默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道:“你刚才去哪儿了?”
“排队缴费。”
骆十佳想想刚才在大堂里看到的场面,想来今晚也是都不安生。
两人这么心平气和地面对面说这话,这么多年来倒是头一回,骆十佳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你为什么要那样说?”骆十佳也是第一次想要敞开心扉,每一个她心里的小疙瘩,她都想问问:“为什么你连问都不问我?”
沈巡看了骆十佳一眼,垂下头去,声音也低了下去:“我不护着你,你会跑。”
沈巡的这个答案让骆十佳哭笑不得:“你是什么洪水猛兽?我看见你就要跑?”
沈巡苦涩一笑,也似乎在问着骆十佳:“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很想知道。”
骆十佳看着沈巡那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心里有些酸。她吸了一口气,阻止她鼻尖的那一抹酸意。
“我不跑。”骆十佳还想说点什么,可再多的承诺,她做不到的,说了也没有意义,只是又重复了一次:“我不会再跑了。”
……
骆十佳累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才睡着。沈巡一整天都提心吊胆,直到骆十佳睡去,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在医院的抽烟区点了根烟,正想着事情,矿里的王经理就打来了电话。
“……”
“这时候有这个消息,也算是雪中送炭了。”王经理轻叹了一口气,劝着沈巡:“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但是长治跑了,我们没钱赔,就得吃官司。”
沈巡手上的烟还在燃着,尼古丁的味道在沈巡鼻腔里回绕。沈巡按灭了香烟,问王经理:“别人知道我们矿里的情况吗?”
“知道,县长介绍的人。”王经历嘱咐沈巡:“你人快来吧,县长说那个老板下周到宁夏,想和你面谈。”
沈巡始终对于这件事不予置评。王经理知道他的犹豫,说道:“亏是亏了,毕竟当初也投了好几百万。但是现在这个情况,能回一个是一个。现在就我们两个负责人,矿里已经拿不出钱了,这是唯一的机会。”王经理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说着:“沈巡,我不想坐牢。”
王经理说的这些情况,沈巡也都很清楚。胸腔里憋着一股子气,从矿里出事,到长治卷钱失踪。这一路的变故,都让沈巡觉得有些疲惫。
“知道了。”沈巡最后回答王经理:“我下周会到吴忠。”
——
沈巡回病房的时候,骆十佳正醒着。
“你怎么还不睡?”沈巡走过来替骆十佳理了理被子,温柔叮嘱:“早点睡。”
“你回民宿去休息把,这也没有被子,就算开暖气,陪床也很冷。”
“我身体好。”沈巡将折叠床打开,铺在病房走道里。
他想了想,对骆十佳说:“你出院了我们就出发,去宁夏。”
“韩东不是说要去郑州?”
“不去了。”沈巡嘴唇动了动,第一次和骆十佳说起了自己目前艰难的处境
“去年长治和我一起盘了一个煤矿井。把这几年赚的钱就搭进去了。前阵子,矿井里出了事故,死了人。长治跑了,公司的钱也不知所踪。”
“你怀疑是长治把钱卷走了?”
“没怀疑。”沈巡无奈地说:“是确定。公司的钱只有我和他可以调动。不是我,只有他。”
骆十佳虽然已经从韩东那里知道了情况,可此刻听沈巡说出来,感触却又不同,更为深刻也更为心疼。
“要多少钱?”骆十佳下意识开始算起了自己的积蓄。
沈巡笑了笑:“现在有人想要买我的矿井,趁火打劫,开的价钱比较低,但也够赔了。先去和人谈谈吧。要是价钱够赔,就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