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瀚赶到现场,金有励已经瘫软在地,痛晕了过去。
李小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被人抱起转移到院外的救护车上,小脸眉头紧皱,显得难受极了。
此时房间里的灯光并不十分明亮,陆行州跪坐在沈妤身旁,左手捂住她的眼睛,右手细微地颤抖,额头附着着薄薄一层汗水。
王磊跨步向前,脸色凝重,他踢开陆行州身边的枪支,蹲下身,伸手细看他手臂上的伤口,沉声发问:“啧,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陆行州轻咳一声,皱着眉头,却是没有回答:“先把我女人送医院去,她状态有些不对劲。”
王磊从小看着陆行州长大,深刻体会过他待人凉薄的性格,此时猛地听见这样一句话,难免有些失了神,等陆行州抬头看他一眼,才又重咳一声,面露尴尬,招手喊来身后的下属,将沈妤扶上他的后背,低声嘱咐了一句:“这是老首长的儿媳妇,送医院里找个有本事的医生,不许敷衍,知道吗。”
那兄弟长得人高马大,此时站在原地,被王磊一句话说得举手就是一个军礼,大声喊到:“王队你放心吧!”
王磊两眼一瞪,伸手一个锤头:“谁他妈让你这么大声嚷嚷的!”
小兄弟比谁都委屈。
李文瀚此时蹲在陆行州身边,看着他正在被女医生处理的伤口,脸上也挺委屈,唉声叹气,忍不住轻声开口道:“陆教授冲冠一怒为红颜,捡起放弃十几年的枪法,实在牛逼。我觉得,你从今以后,在沈小姐心里的形象,很可能等同于董存瑞。”
陆行州闭着眼睛不作回应,只在王磊回来之后,开口问了一句:“那小丫头怎么样了?”
王磊平日里邋遢惯了,听见陆行州的话,也不嫌弃地上的污迹,干脆就地坐下,望着陆行州的胳膊,低声回答:“幸好你们来的早,还没造成实质性的侵犯,不过那丫头上身的伤口不轻,最关键的是,这种事儿精神上的刺激医生没有办法估计。”
陆行州点头表示知道,沉默一瞬,又道:“这个姓金的有问题。”
李文瀚“哼”上一声,表情不屑:“何止是有问题,他在日本和韩国都有过这样的犯罪记录,还不止一起,只不过那俩政府不够强硬,居然把他给放出来了,啧,美国的渣滓,到处祸害幼女,不过他现在既然来的是中国,咱们就不能这么放过他。”
王磊坐在一旁,神情倒是不像李文瀚那样愤慨。
他年过五十,实在是经历过太多匪夷所思的人间丑恶,所以此时看向陆行州的胳膊,他内心考虑更多的,其实是陆家的声誉:“你不该去碰那支枪的,虽然这种人的确该死,但不该由你来,小洲,你是站在社会最顶层的人,不应该沾上这种渣滓的血,一点把柄也不能有。”
陆行州脸上表情平淡,微微皱起眉头,却是因为身旁的女医生力道过于大了,长呼一口气,恢复往日冷静,挑起半边眉毛,沉声回答到:“磊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那枪,难道不是金有励自己失手打的吗。”
王磊没有听懂他的话,抬起头来,不禁小声发问:“小洲,你这话?”
李文瀚于是轻笑出声,他伸手揽住王磊的后背,若有所指地回答:“磊叔,你有些年没见过这家伙了吧。我跟你说啊,这小子自从进了研究所,开始接触那些化工腐蚀品,整个人就变得格外娇气,做事之前总喜欢带一副纳米手套,随身揣兜里,你说,他这么一大男人,也不嫌臊得慌。”
王磊听见他的话,立即低头向陆行州手上看去,等看见他双手上细微反射出的光,不禁意识过来,摇头笑道:“你们年轻人现在的东西,我可是看不懂了。”
说完,他又站起身来,如释重负一般,一边掏出口袋里的手机,一边说到:“好了,我先去跟首长交代一声,他很担心你。”
陆行州听见王磊的话,眼睛不禁往下垂去,看不清里面的情绪:“不需要了吧,现在这个时间,让他和刘阿姨好好过生日吧。”
王磊站在原地沉默一瞬,回过头来,眼下的一块肌肉拉动他耳边两道伤疤,凑成一个生硬的笑容,他说:“小洲,你爸爸,远比你想象中的爱你。”
陆行州没有回答,这样的话其实毫无意义。
他头中晕眩,兴许是手上的伤口流血多了,低头沉默地笑上一声,反问了一句“是吗”,终于还是躺在地上晕倒过去。
一觉醒来,赵源已经从南方赶回来,他趴在陆行州的病床前,风尘仆仆,神情疲惫。
陆行州睁开眼睛,动动自己的胳膊,看见赵源的脸,像是发现他哭了。
赵源兴许也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扒动额前的几根头发,抹去脸上的痕迹,声音沙哑,低声道:“我姑娘挺好,老陆,这一次,又得谢谢你了。”
陆行州看着他此时卑微而茫然的脸,觉得陌生。
在陆行州的记忆里,赵源是永远不会说谢谢的人,他更不会哭。
赵源年少独自生活,在女人面前本能地花言巧语,可小时候,他其实有过一个争做工人先锋的梦想。
他自幼渴望成为流芳百世的人物,像焦裕禄,孔繁森,声名鹊起,被人歌功颂德。
他从上学便懂得跟在他爷爷屁股后头,流窜于各个机场车间,他相信自己能从技艺上寻求突破,苦练技艺十几载,直到有一天出人头地,带上劳模红花接受组织表彰,笑傲群雄。
他也不追寻高深的思想,他的目标就是那个被禁锢在英雄框架中的自己。
所以他觉得生不逢时,因为这是个平和的时代,他注定无法成为一个孤独的英雄。
他没法指点江山,苟利国家生死以,也不能像他爷爷那样,拿着闪亮的钢刀呐喊游街,他只能孤独无依地游离花间,对着女人的身体日益消瘦。
所幸有一天他清醒过来,就像他一夜之间对自渎失去了兴趣一样。
他铢分毫析,认为这事最大的原因出在他爹给取的这个名字,不易上口,缺乏一般名人应有的气魄,如果自己从小就被叫做赵英雄,赵伟业,那么他现在的人生一定会大有不同。
九九年南斯拉夫大使馆的事情出来,李文瀚气愤非常,他认定这一切都是资本主义邪恶势力搞的鬼,他对这股势力深恶痛绝,走在街上看见肯德基或是麦当劳字样的店子,就算没有尿意也必定要到他们厕所里头溜达一圈,抽掉他们一圈手纸打包带走,就像他小时候在院子里四处留印一样。他说非我族类,其异必诛。
赵源那时仍然保持着自己工人先锋的高深觉悟,他问李文瀚:“什么是异。”
李文瀚回答不上来。
赵源又问:“那你为什么去诛。”
李文瀚高喊:“因为我高尚。”
赵源接着问:“那什么是高尚,你凭什么高尚,怎么样去高尚。”
李文瀚懵了,他觉得赵源就是来砸场子的,对不起他心中工人先锋的远大志向,于是心中不免产生出许多鄙夷。
他认定赵源是受了万恶享乐主义的毒害,他喝可口可乐的橙汁,穿宽得没了边的喇叭裤,看亨利米勒的小黄书,甚至睡金满玉的姑娘。
他们有时同排站在厕所里,李文瀚会低头看着赵源的脸,问他金满玉的姑娘是不是不一样,她们是不是腰肢更加细,她们做/爱时会念毛主/席语录吗,你这劳动积极分子的觉悟能感化她们的内心吗。
赵源没有回答,他没法跟这人沟通。
于是李文瀚觉得自己用坚实的理论打败了敌人,并以胜利者的身份对他进行感悟,你要是依旧这般执迷不悟,不早点认清事实回到组织的队伍里,迟早会悲惨的死掉,像道林雷格一样。
赵源当然没有死掉,他依然还有梦想,他突然爱上了一个女人。
可他同样一夜之间没有了父亲,没有了可口可乐的橙汁,没有了宽得没边的喇叭裤,也没有了亨利米勒的小黄书,更没有了可以陪他颠鸾倒凤的金满玉的姑娘。
现在,这位曾经为姑娘们花言巧语的少年已至而立之年。
他没能成为流芳百世的人物,他从监狱里来,他有一个认不得他的女儿,他不知道自己该要往哪儿去。
李文瀚是不允许这样悲观的人生存在的,他拿着十里飘香的鸡汤进来,看见醒来的陆行州,很是严肃地开口:“外面乱得很,你爸过来了,沈小姐的父母也过来了,大家都在认真交流感情,你俩却在这里聚众唠嗑,不要脸。”
他说话语气忧郁,带着点儿愤恨,像是烟花之地人老珠黄的姑娘,等不到曾经梦想中的情郎,只能炖只老母鸡聊以慰藉。
陆行州眉头微微皱起,掀开被子,低声发问:“沈妤的爸妈来了?”
李文瀚此时又高兴起来,一颗硕大的头点得很是真诚:“来了,都来了。”
赵源跟在他身后,沉声开口:“我去跟伯母说,这次是我闺女的事情,让他不要怪你。”
陆行州没有说话,只是穿上床下的一次性拖鞋,起身往病房外走。
李文瀚放下手里的鸡汤没有阻拦。
他经历过这样的时候,他是这里唯一已婚的可怜人,他知道,男人在面对丈母娘时,天生就得少半口气。
刘处长其实并不严肃,至少此时,她的表情并不能显得过于严肃。
她坐在沈妤的病房内,身后站着自己寡言少语的丈夫,面前站着风烛残年、依旧气势惊人的陆首长。
她坐在原地,神情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说,你的儿子和我闺女已经私定了终生?”
陆行州推开门,忽的听见这样一句话,不禁皱起半边眉头,走到刘处长面前,很是庄重地开口:“阿姨,您好,我是陆行州,我和沈妤已经相过亲,虽然是我提起的,不过我们相处时气氛很融洽,我们双方也都觉得彼此很适合自己。”
他理直气壮地撇去与沈妤唱歌的那一段,并单方面做出了以上结论。
刘处长不能相信。
她望着眼前长相、气质俱佳的陆行州,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拉着沈局长的袖子,小声发问:“他爸…你觉不觉得,这个陆先生跟我们家小黎长得有些像?”
沈局长“啧”的一声表示了自己的愤慨。
他历来知道刘处长的臭毛病,看见长得帅的孩子,个个都是自己家里的。
于是他说:“长得是不错,就是不知道人品如何。”
刘处长于是又拿出一点儿和蔼,靠过去问:“这个,小陆啊,你真的觉得,你和我们家沈妤,很合适?”
陆行州偏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目光深沉,回过头来,语气平静地回答:“是,我的确觉得自己和沈妤很合适。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随时可以将结婚的事提上纲程。”
他一句话说完,不仅是刘处长,就连平日里不动声色的沈局长、陆首长也惊讶起来。
李文瀚拉扯住陆行州的衣角,将他拉至一旁窗边,脸色发青:“老陆,看不出来你竟然这样阴险,你这是准备趁人家姑娘病、要人家姑娘命!”
陆行州皱眉表示不解:“与人相亲,目的不就是结婚吗?”
李文瀚没有相过亲,他当年娶陆萌是经历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艰苦历程的,所以他绝不允许陆行州如此轻易就娶到沈妤:“不,这并不正常,你不觉得你们之间缺少了一些…铺垫?”
“铺垫?”
“对,比如我们沉浸在爱情中的人,总会歌颂歌颂青春,赞美赞美人生,或者,翻晒翻晒过去的老照片,你明白这种感觉吗,这种艺术的感觉。”
陆行州不能明白。
陆与风站在一旁,看着儿子的侧脸,他也不明白。
他在思考刚才陆行州看向自己的意义,他或许并不是在询问,而是在告知。
陆行州沉默一瞬,终于低下头去,像是真的在考虑李文瀚方才的话。
几秒钟之后,他又一次迈步向前,重新站在刘处长、沈局长的面前,开口一个“啊!”字正腔圆,只是脸上一丝情绪也无,嘴中那句“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气势破釜沉舟,听起来却寡淡无味。
李文瀚有些站不稳身体,他拉住赵源的手,低声发问:“老陆这朗诵为什么出来的这样突然?”
赵源面目凝重,低声回答:“我想,这就是他心中,艺术的感觉。”
李文瀚面露不忍,低声下了定论:“但这并不是艺术,这是毁灭。”
赵源于是开始面露怜惜:“是你毁了老陆的婚姻。”
“难道,你有更好的提议?”
“没有,但我不会让他走向毁灭,你是一个混蛋。”
“呵,与一个混蛋秉持不同的看法可不能证明你不是一个混蛋。”
他们最终没能在谁更混蛋的问题上达成共识,他们其实都造诣深厚。
刘处长却是没能体会到陆行州的这种激昂,她听完一整首诗,捂住自己的胸口,忍不住开始十分惆怅地想:这样一个敞亮的孩子,性格真诚,只是没想到,却是一个傻的。
于是她轻叹一口气,语气十分委婉:“小陆,我看得出,你是一个好孩子,但是沈妤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包容她保护她的家人。我这个女儿,有过很多的磨难,小时候受过和茗茗一样的苦,年轻时又因为一时糊涂有了孩子,但沈黎并不是糊涂,他是我们这个家的一份子。婚姻,毕竟不是儿戏呐。”
陆行州意识到“艺术的感觉”无法打动眼前这位充满革命情怀的刘处长,于是沉声叹气,开口很是语重心长:“阿姨,我希望您能够相信我,我提出结婚,是对沈妤的一种认可,同样,也是一种自我肯定,我这个年纪,不会对沈妤存了儿戏的心思。”
刘处长抬起头来,面露难色:“但我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是因为到了一定的年纪才去结的婚,我希望,她是因为爱情。过去,我也和很多父母一样,忧心她的另一半,我总是在想,我的女儿这么优秀,为什么偏偏就遇不上一个青年才俊,我甚至曾经因为沈黎的存在而羞于见人。但后来,我看过许多离婚的孩子,或是不幸福的孩子,我突然发现,婚姻并不是一个女人生活的全部,沈妤是值得人爱的,她的生活中有她喜欢的写作,有她放不下的画画,这样的她,是独一无二的,她不需要一个‘妻子’的身份来证明她的价值,在我们这个家里,她永远都是我和她爸爸最值得骄傲的女儿。”
陆行州看着眼前刘处长的脸,难得柔和了声音:“阿姨,我很感谢你对沈妤的爱,我也希望你相信,我对这一个婚姻的信心。”
说完,他指着一旁的陆与风,还有他身后的刘娇,语气平缓地开口道:“这位刘阿姨是我父亲年轻时的恋人,我父亲即使在与我母亲结婚之后,也依然选择了跟她在一起。我看着我母亲为了这两个人死去,我恨了他们二十年,但今天,我发现,我和我父亲唯一的共同点,或许就是固执,我看上沈妤,那么她这一辈子就是我的人。”
李文瀚捂住额头,忍不住为陆行州这流氓一般的宣言感到苦恼。
陆萌此时却捂着肚子从门外赶来,声音尖锐而锋利地喊到:“哥!你太过分了!怎么能在外人面前这样说爸爸和阿姨。”
陆行州转过身来,眼神中有些警告的意味,低声答到:“我不觉得,我未来妻子的父母是外人。陆萌,你之所以气愤,是因为你也认为,这样的事情是羞耻的,是该被谴责的。我敬佩一个人的痴心,和我厌恶他的薄情,并不冲突。”
陆行州在刘娇的面前,向来不会认为自己过分,他理直气壮地蔑视她的存在。
他其实并不觉得这样快乐,但除此之外,他找不到与她更好的相处方式。
陆萌站在原地哑口无声,眼睛里开始涌现出隐约的泪水。
李文瀚伸手将她抱住。
他是见不得她的眼泪的,轻声叹气,一边小心哄着她往外走,一边回头给陆行州投去一个央求的眼神。
爱情总是盲目的。
所以李文瀚即便知道,自己这位妻子十足的愚蠢,他依然乐于纵容她的愚蠢。
他为她画森女系的黄色漫画,为她写社会主义党章型言情小说,甚至为逗她一笑,特意撰写了长篇巨著——《退休老大爷职场成功学》以及《神经病医院相声脱口秀实录》。
陆萌是被很多人爱着的。
她有恃无恐。
所以,就如赵源曾经说的那样——
她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一个幸福的傻逼。
傻逼之所以成为傻逼,是因为他们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傻逼。
你无法像分析某个病症或是新奇物种一样给他们以科学的眼光下一个完整的定义。
他们通常以各种形态,各种撩人丰姿向你席卷而来。
他们坚信自己是高等的、聪慧的生物,并长期试图证明这一点,乐此不疲。
他们当然也是群居者,一旦他们的群体中出现了某个非种族类型,他们便会竭尽全力的将你同化,如果他们无法达到目的,那么你将会被视为异己。
刘处长与沈局长最终没能感受到陆行州心中的艺术。
他们将沈妤安排完毕,还是不得不因为工作离开,临走前看向陆行州的眼神,有些遗憾。
陆萌在李文瀚怀中大哭了一通,神情不可谓不悲痛欲绝,躺在陆行州的病床上吃下两块西瓜,枕着李文瀚的肚子打半分钟的嗝,数过窗外两只脱毛的鸟,转眼又再一次焕发了全新生机。
她望着病房的大门,昏昏欲睡得厉害,直到陆行州从沈妤的病房回来,才又站立起身,被陆行州扶着坐下,小声啜泣起来:“哥,我知道,你总归是疼我的。不管你和沈黎的母亲最后会怎么样,我现在都不管了。文翰说了,你们男人的感情总是没有道理的,他让我冷静冷静,不能太过自私。”
陆行州像是有些意外她这一番话,背靠病床,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头顶。
陆萌脸上表情于是忽然变得明亮起来,她坐正了身体,重新开口道:“但是那个赵源,你还是得离他远点。他父亲当年锒铛入狱,你和文翰作为朋友帮他保住房子,已经仁至义尽,现在他出了狱,你还得为他的女儿挨枪子儿,他凭什么呢。”
陆行州放在陆萌头顶的双手微微一怔。
他看着眼前的妹妹,低声发问:“那你又凭什么。陆萌,你是我的妹妹,他是我的兄弟,这没有不同。”
陆萌睁大眼睛,像是没有意料到陆行州的语气,坐在原地显得不可置信极了。
陆行州却没有再多做安慰。
他透过玻璃看见门外赵源离去的背影,双眉紧皱,想起他早些时候茫然的模样,一时竟再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
陆行州高二与赵源、李文瀚在外租下一间公寓,逢年过节,他们只要不想回家,便会在那个地方凑合过上几日。
赵源那时的蛋炒饭炒得尤其好,只是不让陆行州和李文瀚白吃。
不仅管他们要钱,还给自己吃大绿色儿包装最贵的土鸡蛋,给他们吃超市自销的。
赵源那时言简意赅,断定李文瀚个高话多,不去闹革命就是生的伟大,活的憋屈。
李文瀚向来没有意见,他觉得自己四肢不勤、不会做饭,活该憋屈。
但李文瀚是有家的。
所以更多时候,那房子里只有陆行州和赵源两个人。
他们有时从图书馆出来,坐着127的公车上对面街上吃一点东西,然后又散着步回来,各做各的事,互不干预。
只有周五晚上,那条街上妖孽横行,靠近公车站那边的妖气最重,大红楼背后都是成了精的,陆行州这样子的最为容易被人轻薄。
可有一天,赵源不坐127了,他要坐207,他说那里有个姑娘,细眼睛,罗圈腿,和书里的姑娘气质极为相似,他想追人家,得拉着陆行州放风。
陆行州有些惊讶,因为他没想到,赵源游离花间多年,依然敢向人宣称那是他的初恋。
他与那个姑娘在一起两年,可是后来那姑娘突然间不见了,她吸上了毒,她是李小茗的母亲。
李文瀚那时候还未经历各色小说电视剧的洗礼,眼界狭小,脑容量不大,像是屯里唯一去过大城市的孩子。
所以他听闻此事,很是真心的为赵源流下两滴猫尿,并觉得这是他不给自己吃大绿色儿鸡蛋的报应。
他说,女人而已。
陆行州终于在医院外头的走廊找到了正在抽烟赵源。
他走上前去,拍拍赵源的肩膀,看着他眼角的纹路,低声发问:“去你家里坐坐?这地方待得难受。”
赵源回头看他,抹了一把脸,点点脑袋,笑着答应:“成。”
李文瀚安慰完陆萌,终于姗姗来迟,肩上扛着一整箱的燕京,气势惊人。
他推开赵源的家门,发现这厮竟然还听汪峰的歌,还喝没冰的啤酒,还喜欢亨利米勒的小黄书。
李文瀚向来是不喜欢汪峰的,事实上,他烦他,汪先生娶了李文瀚以前的女神老章,他心里有股子八竿子打不着的气。
李文瀚这人心态一向出奇膨胀,他高中时觉得自己和陆行州的长相加起来能够拯救大半个中国的姑娘,所以任何事情愤愤不平起来一点儿都不虚。
但汪峰的歌没法否认挺有意思,像现在他们听的这首《那年我五岁》,听着总想找个人搞上一架。
晚上喝了点酒,李文瀚就又有点儿想写东西了,写一本怀念青春的书,写一点送给女人的话,写一封给陌生人的信,都行。
但现在他屁都写不出来,他发现自己依然是个四肢不勤的。
赵源躺在地上醉意浓重,他说,监狱里待久了,就怕连自己也开始嫌弃自己。
等有了女儿,那嫌弃就成为了畏惧,带着点心酸。
怕自己走向油腻,怕她来这世上吃太多的苦,怕她碰见那些心理变态的傻逼,而他失去了一切,连保护她的刀也提不起。
所以赵源安慰自己还年轻呢,今年三十二,明年二十八,往后有一天,总能回到遇见她的那一天。
大晚上憋着一肚子东西,可能是喝下去的啤酒,可能是没消化的蛋炒饭,憋得人格外难受。
李文瀚此时格外精明,他说,都不是,其实你啊,就是有点儿想小茗他妈了而已。
陆行州于是就开始唱情歌。
赵源被难听得哭出来,撕心裂肺的,他抱着李文瀚的胳膊睡下,大半夜醒来,躺在床上回忆年少时,笑说,我啊,是真的有些想她了。
陆行州终于不再唱情歌,他吐了一遭,拿出兜里的手机,拨通了那头的电话,听见里面的声音,幽幽地说到:“沈妤,你再多喜欢我一些吧。”
作者有话要说:老三:姑奶奶们再多喜欢我一些吧(真诚)。另外,说明一下,这文是男性视角,男性视角啊,所以私信问我为啥这篇文尽是男主和他哥们戏份的老妹儿,这文是男性视角啊,重要的事情说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