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米高的清秀小树，那光秃的枝丫逐渐被嫩绿的颜色填充。从长出嫩芽再到舒展成叶，这一切犹如被按下了加速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呈现在阿岁的视野中。
阿岁微褐色的瞳孔目不转睛地盯着抗魔树，她脸上覆盖的一层毛发正在微微颤抖，垂直的手掌也不由自主地缓缓收拢，握成拳头。
牙根被咬得发疼，但阿岁浑然未觉，她的目光一直死死盯着不断长出嫩绿色嫩叶的抗魔树。
“一定……要……”
“撑住啊——”
阿岁一改往日的沉稳与平静，颤声说道。
“小树妖！”
苍随恭神情无比焦躁，从通道跑了进来，阿岁被他无视了个彻底。
土坑里的抗魔树枝丫上，已经嫩绿如茵，至少有数千片叶子，不见往常的光秃之状，比开春时的景色更加令苍狼震撼。
“齐语！”
苍随恭那粗犷又硬朗帅气的五官，流露出几分恍惚之意，宽阔挺直的背脊，透着寂寥。
有了这么多树叶，幼狼们因魔气污染过度而引发的呕吐，便能缓解，身为苍狼部落的干部，他该高兴才对。
但苍随恭却高兴不起来。
他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出齐语来到苍狼部落之后，所做出的种种行径。
听说抗魔树化形了，是一个身材娇小玲珑皮肤光滑的雌性，忙碌于粗制阵法的苍随恭听闻后，略有点兴趣，但很快又被粗制阵法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抗魔树化形当天，又去了部落的育房，听说那天她自告奋勇帮助雌性苍狼接生，身体还能够驱散魔气，让刚出生的幼崽免受折磨。
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能力，抗魔树对幼崽似乎抱有极强的亲和感，她还自愿充当了幼崽们的抱枕。苍随恭当时听闻后，只觉得心脏中那柔软的一角被触动了，以至于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抗魔树产生了极高的好感。
可惜苍随恭因特殊农田的粗制阵法忙得焦头烂额，迟迟抽不出时间去见见那位很有爱心的雌性树妖。
身为族长的阿姐苍鹊平时也会来探望苍随恭，两姐弟平时交流不会超过三句话，但这一次阿姐竟罕见地跑来征询苍随恭的意见，和那位小树妖有关。
不知从何时开始，苍随恭的生活里突然多了一个小树妖的声影，只闻其事迹，未见过其貌。
……
后来，
苍随恭因一场魔风暴，为了培植荆棘灌木的幼苗，在抗魔树的屋门口见到了匆忙赶来的抗魔树。
抗魔树的幻形，的确如听闻的那般，娇小玲珑，皮肤白皙，气质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生命活力，犹如淡淡的草木清香，令苍随恭心中好感暴增。
荆棘灌木被污染的种子球事件。
更是让苍随恭对抗魔树的好感，推到了顶点，整个苍狼部落，也对抗魔树的感官大幅度增加。
“苍随恭干部。”
阿岁将目光挪到苍随恭身上，早已收敛了神情的平静面容，缓缓开口，“我去请族长来。”
“请族长？”
苍随恭心中那无处发泄的怒火，突然被这句平静的话语引爆，他额头的青筋暴起，每一步如同泰山压顶。
“苍岁，你的血是不是冷的？”
面对苍随恭这压力十足的质问，阿岁抬起头屹然不动，双眸仍旧平静得很，“我所做的，正是阿语所希望的事，苍随恭干部。”
“所以，你们就打算这样一直利用她的善意是吗？”苍随恭嘲讽一笑，毫不留情戳穿包括族长在内，一众苍狼干部心中的奢望。
“你们让她自告奋勇，让她不顾生死！现在，看着这满树嫩叶，你感到满意了吗？”
苍随恭说的这些，抛开个人情感，确实有理有据。
阿岁平静的神情就像落地的镜子，碎成一片，再也无法保持下去，她的眼眶发红，呼吸急促失态地反驳，“我没有，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阿语，不光是我，族长更没有这样说过，这样想过！”
“对苍狼部落来说，阿语是恩人，更是我们苍狼延续下去的希望，抛开这些不说，阿语的所作所为，也足以赢得我们的尊敬。”
“即便这一次，幼狼们熬不过去，也不会有谁会责怪阿语，所以，您大可不必将我们想得如此不堪！”
阿岁呼吸急促一股脑说完这些话后，眼眶已经通红，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几个来回，倔强地没有掉下来，强撑着身体主人的骄傲。
“既然能接受幼狼们死亡，那究竟是谁又跟着她离开！”苍随恭的吼声比阿岁嗓音还大，震得地上的薄灰都颤了颤。
“你知道为什么她每次都只能紧巴巴的拿出两三百片左右的树叶吗？因为那就是她的极限，极限！你懂吗？”
“只要是生灵，超出自身的极限，都要付出代价！小树妖这次爆发出将近极限十倍的能力，你们清楚她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甚至有可能要付出性命！”
苍随恭已经顾不上谦让雌性那一套，只要大脑一想到小树妖这次有可能死亡，他的理智根本无法冷静下来。
阿岁快速抬起手背抹过双眼，她紧紧咬着下唇，双眼中流露出坚定，“阿语此次若是出事，我会以死谢罪。”
苍狼一族历来重诺，阿岁既然许下承诺，那便说明她真的打算陪着齐语共赴黄泉。
“你以死谢罪又能改变什么？”
苍随恭的脾气逐渐暴躁。
阿岁语塞，神情黯淡，默然不语。
苍随恭所说的代价，阿岁又何曾没有想过，甚至在投票时，她也赞成苍随恭的提议，不让阿语参与这一次的幼狼因魔气污染过度而呕吐的事件。
但当阿语站在议事屋的门口时，她脸上露出的自信笑容，以及她信誓旦旦保证能够解决这件事的语气，都让阿岁的内心开始动摇。
出于绝对的信任，阿岁毅然站出来，走到齐语身边，一路上她仍有些担忧，然而齐语的安慰一次又一次给予阿岁信任的勇气。
或许正如苍随恭所说的，阿语那般善良的树妖，最终便是舍己为人也不奇怪。
想到这，阿岁悄然抬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遮住眼底一片死寂的双眸。
苍随恭懒得再看阿岁，他走到黑色泥土池中间的土坑面前，看着这棵笔直清秀的小树，双手握拳重重敲打了一下脑袋，神情说不出的懊悔和颓废，“我当时真应该将你拉住，哪怕以后……”
会让你讨厌我。
没有将后半句说出口的苍随恭无声地张了张嘴，目光落在小树嫩绿的树叶上，他抬手轻轻捏着嫩叶的一角，手指有些颤抖。
“苍随恭！”
苍鹊在苍随恭出现在石屋的几分钟后，也带着一众干部走进了石屋里，她的目光扫过完好无损的阿岁时，松了口气。
依照苍随恭当时发了疯一样追过来的气势，苍鹊是真的担心阿岁会受伤，还好……
“阿岁？”
发觉阿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对她的到来也无动于衷，苍鹊心中有些不妙。
阿岁听到熟悉的声音，有些迟缓地放下手，转头望向苍鹊，一双死寂的眸子轻轻点了点头，“族长……”
“你……这是，怎么了！”
苍鹊沉稳的神情被震惊覆盖，在她的印象里，阿岁从来都是一脸平静，做事干脆话少，纵然性子淡漠，却也从来不曾露出这般死寂的神情。
阿岁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愣了一下，然后缓缓摇头，表示没事。
“随恭，怎么回事？”
苍鹊将目光放在土坑附近的苍随恭身上，她来时，这石屋里就阿岁跟苍随恭，阿岁的突然变化，绝对跟苍随恭脱不了干系。
“她经历生死，大彻大悟了。”
苍随恭这时候还有心情说这种听着像玩笑的话。
苍鹊脸一黑。
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比起这些小事，我觉得身为族长，在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后，你应该考虑一下，把树叶摘下来用来救治那些因魔气污染而呕吐的幼狼。”
苍随恭轻轻一扯，掌心便多了一片嫩绿的叶子，是椭圆形，很可爱。
苍随恭的话点醒了一众干部，以及苍鹊。
苍随立即下大指令，让干部们临时将齐语石屋里的空置藤框拿来装树叶，她拿到藤框后，匆忙走到黑色泥土池的土坑边缘。
苍鹊的目光望着眼前这株清秀笔直，枝丫上长满嫩绿树叶的小树，神情很复杂，有感激，有内疚，也有期盼。
“多谢。”
苍鹊真情实意地轻声道，她伸出手神情郑重地摘下一片片嫩叶。
仿佛蒙上了一层灰的天空透着阴沉的光芒，撒在没有盖顶的黑色泥土池中，那一树嫩绿格外显眼。
摘满一藤框嫩叶的苍鹊将藤框交给苍随恭，在治疗方面，整个苍狼部落，苍随恭天赋异禀。
“阿语她……什么时候会醒？”
看向纹丝不动的小树，苍鹊抱着一丝期盼问准备离开的苍随恭。
苍随恭低头盯着藤框里的新鲜嫩叶，又恍惚想起齐语那干净的笑容，他猛然闭上双眼，语带疲惫，“我……不知道。”
说罢，苍随恭背影萧瑟地提着藤框离开了石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