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
太医们战战兢兢,谁也不敢抬头。
“陛下能医好么?”楚卿问。
“启禀大长公主,陛下伤了头,虽然外伤不严重,但是……”太医令躬身,哆哆嗦嗦,“只怕伤到了内里,以致神思混沌。”
“我问你能医好么!”
“这个……”太医令一颤,扑通跪下,“臣没把握。”
身后的太医都跪下了。
“你们跪着做什么!你们跪在这里,陛下就能好么?!”她眯起眼,一字字说,“没把握就去钻研!去查典籍!去调方子!我要看见你们尽力,而不是跪在这里!”
“是!”
太医们爬起来,匆匆忙忙去了。
楚卿又看向殿内。
显儿还坐在床上,手中拿着腊梅。宇文休坐在他旁边,不停地对他说话,可他从头到尾都不理,只是低头弄花。
“显儿……”楚卿流下泪。
几天过去了。
也不知是太医们用功奏效,还是宇文休的唠叨奏效,楚显竟一天天好起来,眼神清澈多了,不再那么茫然,也能说成句的话了。
但也仅止于此。
他仍旧不知事,什么也不懂。
字不认识了,学问更不必说,以前会的一切,全都不记得了。此刻的他,如同新生儿,周围对他来说,什么都是新的。
“这是……”他看着桌上,“红枣。”
“对对!这是红枣。阿显你真聪明!才说一次就记住了!”宇文休眉开眼笑,拿起一颗送到他嘴边,“红枣最甜了,阿显你尝尝。”
他张开嘴。
红枣喂进去,他嚼了一下:“甜。”
“嗯!”宇文休也吃一颗,对他笑开了,“好甜!”
两个面面相觑,一起嘿嘿笑。
门外。
两个大人看在眼中,不由也相视一笑。
“卫皇是显儿的福星,一直都是。能认识卫皇陛下,是显儿一生的福气。”楚卿看着殿内,目光很温柔,“你看显儿多开心。”
“我家陛下更开心。”宇文初笑笑,悠悠叹道,“这若放在以前,他早被陈主骂了,哪有机会傻笑?”
楚卿莞尔。
“人能傻笑也是福。以前的显儿,缺的不正是这个?”她一叹,回过头,“可惜你们就要走了。”
宇文初点点头。
他们也该走了。
入陈已半个月,不能不回去了。元极还在卫国,不能置之不理。梁主也不知有何打算,他总得回去看看。
可是……
“阿瑞……”他看着她,欲言又止。
他入陈本为求亲,却不料变成这样,求亲的事还没提,就这样走么?他不甘心。可若要提,又不时候。
楚卿笑了。
“你先回去,以后再说。”她微微一笑,眼中有了然,“我答应的事,绝不会反悔。你总该相信我。”
“当然信。”他也笑了,“就怕我家陛下不肯走。”
“也是呢。”她莞尔。
可让他们意外的是,宇文休完全没反对,甚至说走就走,比任何人都急切,不知道的都会以为他归心似箭。
宇文初很吃惊。
他这才发觉,阿瑞说得没错,陛下确实有点不对劲。
“陛下,你还好么?”他坐在车内,看着对面问。
“很好。”
“那为什么总朝外瞧?”
“我在看快到了没。”
“到哪?”
“卫国啊。”
“陛下很想回去?”他皱眉。
“嗯!”
“不会舍不得陈主?”他问。
“我舍不得啊!”对面一边向外瞧,一边理所当然道,“所以我才想回去啊!越快越好,真恨不能飞回去!”
舍不得所以要走?
这叫什么道理!
宇文初揉揉眉心,忽然觉得很累。
回程比去时要快,但在卫皇陛下的引颈期盼下,让人感觉好像走了一年之久。
卫宫门大开。
卫皇陛下回宫了。
“皇叔祖,我先去向母后请安。”小卫皇跳下车,对他说了一句,就火急地去了。
他望着那小身影去远,不由又皱起眉。
这小东西怎么了?
回来一路上,都像坐不住一样,如今到了宫内,仍这么火急火燎。小家伙平时的性子,可不是这样急躁。
他摇摇头。
算了,小孩子心性不定,有一茬没一茬的,不是什么事儿,就算是个事儿,也不会是大事儿,他懒得去理会。
何况他还有正事。
宇文初轻轻一叹,转身走了。
这一天很快过去。
他回到佚王府时,天已黑下来。府内掌起了灯,灯火在清寒的空气中,像离人的身影,萧瑟又哀怨。
已入冬了。
他站在廊下,对着灯火出神。
白天听左相说,在他们离开这段时间,一切甚是平稳,梁人也没什么动作。但他知道,这些只是表面现象,暗潮从不会让人看见。
要做的事还很多,而这些事情,他都要一个人做了。
去年这个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那时阿瑞还在。
不管做什么事,都有她陪他,那种默契的感觉,让他十分怀念。可是今年,阿瑞不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忽然觉得好孤单。
他走的这条路,从来就很艰险。若一直一个人走,倒也不觉怎样,可一旦有人陪伴,就再也不想一个人了。
再也不想。
可是,阿瑞几时才会回来?
他凝望灯火,不觉痴了。夜已深,人未眠,天心冰月皎皎,像有情人的眼波。
翌晨。
早朝才刚散去,内侍就来了:“陛下召佚王殿下去御书房议事。”
宇文初一愕。
议事?这才刚下朝,有事早朝上怎么不说?自家陛下的行为,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御书房。
宇文休一看见他,立刻奔过来:“皇叔祖!”
“陛下找我有事?”他问。
“嗯!”小家伙猛点头,直直看着他,“我决定了一件大事,要对皇叔祖说。”
决定了?
这好像和内侍说的不一样。
看对面这个架势,似乎不像找他商议,而是已经决定好了,只为将他叫过来,通知他一声而已。
他有点奇怪,笑问:“陛下想说什么大事?”
宇文休没回答,却拿出一卷东西,郑重交到他手上,然后退开两步,眼巴巴盯着他。
样子很严肃呢。
他不由莞尔,打开那卷东西,可下一瞬,他的笑容不见了,盯着卷上的字,半天都没有做声。
这是……诏书。
禅位诏书!
“陛下你……”他看向对面。
小家伙也在看着他,眼神那么坚定,小胖脸上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决定了!”小家伙说,“我在陈国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了。昨天回来之后,我就对母后说了,母后也同意了。”
“可我没同意。”他皱眉。
扑通!
小家伙忽然跪下了。
宇文初吓了一跳,急忙也跪下去扶:“陛下这是做什么!快点起来!”
“不。”
宇文休摇头,很认真地说:“皇叔祖,我不是在闹孩子脾气,是很认真很认真地想过。我真不是当天子的料儿,一直都不是,而且我觉得,这个九五之尊的位子,就像受了诅咒。父皇坐上之后,不久就驾崩了。阿显坐上之后,差点也死掉了。皇叔祖,我好怕。我不知道将来,我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虽然我也知道,自己害怕的事,就推给皇叔祖做,这样心眼很坏,可我真的好害怕,真的不想再这样下去。皇叔祖那么聪明,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怕,一定比我做得好,比父皇做得好,比阿显做得好。皇叔祖,求你了。我知道我不是好孩子,是个坏心的皇侄孙,居然把这么危险的事,推到皇叔祖身上,可是我……我真的不想再做天子了,我想去陪着阿显。我已经没了父皇,不想连唯一的朋友,也这样没有了。皇叔祖……你答应我吧,我求你了……”
说着说着,他哭了。
宇文初看着他。
那张小脸上全是泪,除了伤心和恐惧,还有深深的绝望。从没想过在一个孩子的脸上,竟会看到这种绝望。
宇文初长叹。
他扶住痛哭的小家伙:“陛下,快起来。”
“皇叔祖……”小家伙摇头,还是不停哭。
“我答应。”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