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诏狱外阴森静谧。
这里是关押钦命要犯之地,比起一般的牢狱,似乎更黑更深,也更让人毛骨悚然。
守卫们打着哈欠。
夜已很深了,他们已很困,偏偏还不能睡,还要守在这里。
其实有什么好守卫的?被关在这里的,可都是钦命要犯,连来探监的都没有,还有人敢劫狱不成?
守卫靠在墙上,哈欠连天。
夜风冰冷,吹过树梢,吹过高墙,也吹过一抹黑影。黑影无声无息,飘过守卫们头顶,飘入诏狱内院。
谁也没有发觉。
残月冷。
黑影像一片树叶,轻轻飘落在地,月光照在那张脸上,是楚卿。
她一晃身,闪入诏狱。
她还是来了。
虽然白天显儿已说过,不想让她插手此事,可她终是不放心。
邱晨至今没问出结果,显儿又满心的仇恨,万一屈寻情急之下,索性胡乱攀咬,到时就麻烦大了。
所以,她决定私探诏狱。
虽然这是违抗圣命,但只要没人发现,也就没有关系。见到屈寻之后,她多少能问出点什么,只要有丁点线索,暗部就能追查到底。
这总好过干等。
诏狱内昏沉沉,狱卒已被她点倒,整个诏狱静得毫无声息。
她一直往里走。
最里面有一点灯火,在甬道尽头摇曳,照得四周忽明忽暗。
她忽然停下了。
因为她看见一个人,不是牢内的人,而是牢外的人。
那个人坐在牢门外,面朝牢门,背对着她,一身干净的便服,姿势很从容,而他对面的牢房内,居然是空的。
楚卿一挑眉。
这个从容而坐的人,当然不是囚犯,也不是狱卒,她已认出这个人。
“邱大人是在等我么?”她淡淡说。
邱晨!
那个人站起来,慢慢转过身,果然是邱晨。
“大长公主殿下,没想到深更半夜,竟又在此处偶遇。”邱晨躬身施礼,“微臣不知殿下亲临,未及迎迓,万望恕罪。”
楚卿笑了笑。
“偶遇么?”她看着对面,眸光闪烁,“说来很巧,我也与大人一样,从来不信偶然。若非大人有心相候,深更半夜在诏狱偶遇,我只怕也没这个运气。”
“臣惶恐。”
邱晨躬身更低,声音却并不惶恐:“臣委实不知,大长公主会来。臣确实正在此等候,但等的却是别人。”
“等谁?”楚卿问。
“逆党。”邱晨说。
逆党?
楚卿已明白:“这么说这是个陷阱?”
“正是。”
“你已秘密转移了屈寻,留下这一座空狱,等他的同党前来营救?”
“或者前来灭口。”邱晨说。
“可曾等来过么?”
“只等来大长公主。”
楚卿一哂:“我看邱大人的陷阱,似乎不怎么灵光。这若真是个陷阱,就该有人发动。可直到我进来,也没人来围捕,只看见大人一个,独坐这里枯等。莫非,大人还身怀绝技,能独自擒拿逆党?”
“臣不能。”
邱晨虽躬着身,却不卑不亢:“臣设计的陷阱,只为诱捕逆党,也只针对逆党。大长公主身手高绝,岂是区区逆党可比?捕鱼之网,岂捕蛟龙?蛟龙破了渔网,非网不力,入网者错尔。”
这人话中有刺。
楚卿眯了眯眼。
而且,说什么设下陷阱,诱捕逆党,这根本就不合理!
且不论这陷阱形同虚设,邱晨是在强词夺理。就算真是个严密的陷阱,逆党就真会来?才不会吧!
如今这形势下,谁会来救屈寻?
营救一说直如梦话!
至于灭口……灭口也有风险。诏狱非同别处,万一灭口不成,反而露出行迹,岂不自掘坟墓?
与其冒险来此灭口,还不如远遁更现实。
逆党不会冒这个险。
其实一切说穿了,将屈寻秘密转移,为的不是诱逆党前来。邱晨半夜等在这里,等的也不是逆党。
这是针对她。
他算准她会来,在向她示威。
好个邱晨!
楚卿冷眼看着对面的人。
对面又说话了:“屈寻已不在诏狱,有劳大长公主白走一趟,微臣深感惶恐。大长公主若想见屈寻,臣即刻命人带来。当然,也要先看到圣命才行。”
还是那句话。
这个人不软不硬,就像一根绵里针。
楚卿忽然笑了。
“邱大人说得是,不过我想,我不必见屈寻了。”她笑笑说,“邱大人神机妙算,有你主理此案,还有什么问不出的?”
“大长公主谬赞。”
“大人不必过谦,神机妙算一词,大人当得起的。”她淡淡一笑,转身往外走,“大人既有雅兴捕鱼,我就不打扰大人等鱼了。”
“臣恭送殿下。”
楚卿走了。
她离开了诏狱,却没回公主府,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神仙窝。
陈重九叩拜起身:“不意主上深夜前来,属下有失迎迓。”
楚卿一摆手:“那人审得如何了?”
“回禀主上,那人确实受训严格,十分难以开口。”陈重九说,“不过,属下已摸到了门径,开了个口子,近日便可问出结果。”
楚卿点点头:“你辛苦了。向野明天过来么?”
“会来。”
“他来了之后,让他立刻彻查一个人。”
“谁?”
“邱晨。”
邱晨正走在暗道中。
这条暗道很长,又长又宽阔,好像没有尽头,不知通往何处。
他走得很快。
暗道内很亮,两壁上都有灯,照得四下通明,一点也不像别的暗道,幽深又昏黑,好像怕人看见。
这里亮得简直如同白昼。
白昼般的烛光下,一座牢房赫然出现。
牢外守卫的狱卒,居然个个甲胄,兵刃雪亮。这么严密的防守下,牢内却只有一个人,一个伤痕累累的犯人。
邱晨停下来。
“屈寻,你还不招么?”他看着牢内的犯人,“愍帝已死,你们这些所谓的忠臣,还能翻出什么浪来?推翻今上么?莫说你们做不到,就算真有侥幸,愍帝也活不过来。你这样维护同党,又有什么意义?不如早点招供,早点弃暗投明。今上宽大,也许饶你不死。”
犯人没反应。
邱晨微皱眉,正想再说什么,身后的暗道中,忽又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很杂。
他立刻回头,看向身后。
身后来了一群人,这些人个个甲胄,护卫着中央一个人影。
一个小小的人影。
邱晨立刻跪伏:“叩见陛下。”
楚显!
深夜来暗道的人,居然是楚显。
“平身吧。”楚显一挥手,慢悠悠坐下,问,“大长公主去了么?”
“回陛下,去了。”邱晨说。
楚显笑了:“我就知道,她一定不放心,一定会去诏狱。”
“陛下神机妙算。”
“你怎么说的?”楚显问。
“臣就按陛下的交代,暂时搪塞过去。但臣觉得,只怕瞒不过大长公主。”邱晨说。
“当然了。”楚显一叹,“我姑姑是什么人,这种捏出的牵强理由,怎可能瞒得过她。”
“那……”邱晨有点担忧。
“瞒不住也没关系。反正以姑姑之能,迟早也会知道。”楚显笑笑,悠悠说,“我要的只是时间,瞒住姑姑一时,应该也就够了。”
“是。”邱晨躬身。
楚显站起来,走到牢门前:“他又招别的了么?”
“回陛下,还没有。”
“那也不要紧。比起没招的那些,他已经招的这个,才是我最想要的。”楚显眯起眼,眼底似燃起火,“楚煜的党羽算什么,一些走狗而已,我才不放在眼里。我心中最想做的,无非手刃罪魁!本以为罪魁已死,我再也没有机会。可没想到……真没想到……”
他忽然一笑。
眼底的火在燃烧,这一笑却比冰还冷。
他的声音更冷:“我不能手刃楚煜,但总能手刃佚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