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前的风,已经有点刺骨。今年这个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
清平街。
楚卿缓步走在街上。
她并没有坐车,而是出宫一路徐行,一直走到这里。
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神色祥和,每个角落都一片祥和。这个祥和宁静的陈都,是显儿治下的陈都。
她喜欢看到这景象。
复国成功之后,她便匆匆入郢,一直没机会静下心来,像这样四处走走,细细地去感受故国。
故国依旧。
尽管这一场权争,给皇室带来血雨腥风,但好在百姓们安然,并没受到太多波及。
对显儿来说,这是万幸。
毕竟,面对一个满目疮痍的国家,治理难度非同一般,收效更非朝夕可期。显儿到底年幼,纵使再聪慧努力,其能力终归有限。
所幸,情况并不坏。
可这个不坏的情况,应该归功于谁?
是她么?
不,不是她。
是阿曜。
阿曜在位一年多,丝毫没毁坏陈国,不但没毁坏,还呵护有加。施政很仁厚,百姓很安乐,这是不容抹杀的事实。
甚至当初,他已将她困于都城,却因不忍见百姓受苦,而重新打开城门,给了她唯一的生路。
倘若彼时,他狠心不顾百姓死活,那么如今,赢的人不会是她。
她不由黯然。
若论起那件事,她还不如阿曜。也许,阿曜真的算是个好皇帝。
只是……
她闭了闭眼,不再继续想。
阿曜已不在,再想什么都已没用,只会让她更心痛。
她深吸口气,加快了脚步。
公主府就在清平街尽头,她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门外站着几个侍卫。
怎么会有侍卫?
当初父皇还在时,自己不常住这里,府内侍卫本就很少。自从阿曜谋逆,谎称她已死,这里更该无人才对,怎么还有侍卫?
她走过去。
“参见大长公主殿下。”几个侍卫立刻行礼。
“你们是?”她皱眉。这几人很面生,不是府中原本的侍卫。
“回禀大长公主殿下,微臣是新晋的禁卫。”其中一个躬身说,“大长公主要回府居住,陛下特意下旨,派臣率人前来护卫,并送来下人侍女,以供大长公主驱遣。”
原来是显儿。
楚卿不觉莞尔。
这个显儿,想得还真周到,看来做了天子,思虑也周密了。
“你们刚到?”她问。
“是。微臣只怕来迟,于是一路加鞭。不料赶到之时,大长公主还未到。微臣见府内久已无人,灰尘积得厚了,便命下人们开始洒扫,以待大长公主殿下。擅自做主之罪,请大长公主责罚。”那个侍卫说。
楚卿笑笑:“说什么责罚,你也是尽职。”
“多谢大长公主!”侍卫又行礼。
“行了,你们辛苦了,回去吧。”她说着往里走。
侍卫却慌了:“大长公主殿下,微臣奉旨而来,以后都要守卫于此,万万回去不得。”
楚卿停住。
“以后都要?”她回过头,有点意外,“这是陛下说的?”
侍卫点点头:“是!以后微臣等人,就是公主府的护卫了。”
这就太夸张了。
显儿派人送来下人侍女,这是他贴心关怀,并没什么奇怪,但是调派禁卫来此,做她公主府的护卫,就有点逾矩了。
何况,她还需要护卫?
“我不用人护卫。”她一笑,“你们回去吧。”
“这……”侍卫看着她,一脸为难道,“微臣不敢抗旨。”
“不是你抗旨,而是我不要。你回去照实回禀,陛下知道我的性子,他不会为难你们,更不会治你抗旨。”她说。
“可是……”
“回去。”她声音淡淡,却冷了几分。
“是。”侍卫立刻说。
他不敢违抗。
这位大长公主非同别个,她是陛下嫡亲姑母不说,而且还是暗部之主,身有护国之功,万一惹她生气,后果也许不啻惹怒陛下。
他只是个侍卫,可不想去尝试。
侍卫们走了。
楚卿看他们离去,心中轻轻一叹。不是她想为难臣下,而是不能留下他们。
他们是陌生人。
执掌暗部多年,她从不轻易让陌生人近身。能守卫在她身边的人,都是经过暗部筛查,可以信任的、也已被她信任的人。
从没有陌生人。
这几个新晋禁卫,她一点也不了解,若留他们在此,还要派人去摸查,不如赶走省心。
她慢慢走入府中。
下人们看见她,立刻一起跪倒:“参见大长公主殿下。”
“起来吧。”她说。
人还真不少呢,这些人也很陌生,但不好一并遣走,一来辜负显儿好意,二来确实也需有人打扫。
以后慢慢说吧。
可以逐渐换掉,即使不换的,也要查清楚。
还有那几个禁卫,他们是新晋的?底子清白吗?有没有什么可疑?
前任禁卫统领邹同,投诚之前效忠阿曜,虽然他已被撤换,但别个禁卫中人,仍须彻查一下。
她在心中盘算。
许多要做的事,都还没有做,看来暗部会忙一阵。
明天吧。
自己才刚回来,须理理头绪,明天一早召向野来,再细细安排一下。
她抬头看看天。
天色向晚,斜阳渐渐西沉,白昼越发短了,仿佛倏忽之间,夜就已降临。
深夜。
卧房内漆黑,楚卿已躺上床很久,却怎么都睡不着。
周围很静。
可偏偏越是寂静,她心中越是喧嚣。回忆仿佛不由控制,在这个寂静的夜半,一起涌上心头。
她很想静下心来,无奈却挥之不去,只能任由往事闪现,心中复杂万端。
痛定思痛,人莫不如此。
唉……
她无声一叹,又翻了个身。
嚓!
外面传来个微弱的动静。
这一声非常小,好像是夜行高手轻轻落地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出来,但她还未入眠,此刻正无比清醒,登时便发觉了。
谁?!
她躺着没动,凝神细听。
那个声音才响一下,便没了后续,似乎来人落地之后,并没有急于移动,而是立刻警惕四周,以免贸然行动被发觉。
很谨慎的人。
她不由眯起眼。
自己今天才刚回来,入夜就有人来探,不管对方是什么人,这行动速度都很快呢。
夜深沉。
残月很暗淡,外面一片昏黑,足以掩住一袭夜行黑衣。
黑衣人动作轻飘。
他迅速环顾一下,又闪入黑夜之中。夜色隐藏住他的身影,像一只暗夜蝙蝠,无声无息滑过高墙。
墙内是后院。
他轻飘飘落地,又停了一停,观察四周动静。他确实很谨慎,而进入后院之后,似乎更谨慎了。
周围很静。
他这才小心挪步,慢慢靠近卧房。
他走得很轻很轻,好像生怕哪一步落不好,就会被房内的人发觉,他对住在这里的人,好像十分忌惮。
卧房已在面前。
他并没戳破窗纸,去窥探房内情况,而是静静贴在窗外,倾听里面的声音,仿佛在确定房内是否有人,是否正在熟睡。
他听得很专注,可尽管如此,却什么也没听见。
房内静悄悄。
即使他已尽力倾听,也没听到有呼吸声。
怎么会没有?
只要人活着,就得有呼吸,除非人死了,或者人不在。房内这个人,肯定不会死,只能是不在。
半夜不在去哪了?
黑衣人皱了皱眉。
他伏在窗外,似乎在迟疑要不要进去。
残月晦暗不明,房檐遮了月光,在窗外投下一片阴影。黑衣人终于直起身,从阴影中走出,慢慢靠近房门。
喀!
他小心推开门。
房门一打开,里面一览无余,果然没有人。
他又迟疑了下,居然并没进去,反而一伸手,又把门关上了,转身就要离去。可这一转身,他倒吸一口气。
有人!
人就在他身后,正冷冷看着他。
是楚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