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夜风心曲

陆韶默默伫立。

也不知恍惚了多久,他才终于回神。面前空庭寂寂,主上已走开了,竟不知几时走的。

忽然,身后有人问:“陆先生,你怎么了?”

他转过身,看见琴心。

小姑娘倒没走,眨着一双空茫的大眼,一脸的莫名其妙。

“陆先生,你在想什么?”琴心说,“主上已去后院半天,你都还站在这里。我还当你有什么吩咐,可等了半天,你又不说话。”

“哦。”

他随口道:“我在想主上交办的事。”

“看守信王?”

“嗯。”

“这有什么好想的?”

“这个……其实没那么简单。”他信口应着,忽然问,“琴心,你有没有觉得……”

“什么?”

“哦,也没什么。”他笑笑,“你很久没见主上了,一定很想去陪陪她。”

“嗯!”琴心点头。

“那你快去吧。”他说。

“好!”琴心兴高采烈走了,才走了两步,忽又回头问,“陆先生,你真没什么吩咐?”

“没有。”

“那我去了?”

“去吧。”

琴心终于也走了,只剩下陆韶一人,独立在庭院中。

秋风凄清。

风过当庭,白衣飘摇,落叶也飘摇。落叶粘上白衣,他也不去拂,只是孑立秋风中。

后院。

琴心才刚跨入圆门,就听见一阵琴声。

主上在弹琴?

她不由慢下脚步,细细聆听。

琴声像小溪,又轻快又欢悦,如同开心的精灵,正在山间跳跃,浸润了花,浸润了草,一路泠泠不断,沉醉又喜悦,缱绻又温柔。

如水般的温柔,流淌渐远,渐远渐散。

琴心露出微笑。

喀!

她推开房门,笑眯眯进去:“恭喜主上!”

楚卿抬起眸。

琴声刚止歇,她的指尖还在弦上,感受着余音的颤动。

“小琴,你说什么?”她问。

琴心已走过来,偎在她身边坐下:“主上有喜事,我听出来了!就算主上不承认,我也知道一定是!”

小姑娘很兴奋。

一张小脸凑得很近,脸上掩不住激动,就连那双空茫的大眼,似乎也闪起了光芒。

楚卿莞尔。

她当然没忘记,小琴最会听音。

可当她看到琴,还是忍不住想弹,很想很想。仿佛心中那股喜悦,若不通过琴声释放,就会在心中爆开。

有点丢人呢。

她摸了摸脸,脸有点热。

颊上忽一凉,小琴也抚上她的脸,嘻嘻笑道:“主上脸红了!”

这个淘气丫头!

楚卿失笑,拉下那双小手,握在自己手中:“对,我脸红了,你猜对了,满意了吧?”

“真的?!”

小琴更激动了,反握住她的手,兴奋地问:“主上,那人是谁?”

“佚王。”她说。

琴心一愣。

刚才还很兴奋的小脸,在听到这两个字后,一下子就愣住了,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楚卿全看在眼中。

有这么不可思议?

她忍不住问:“小琴,你觉得很奇怪?”

“也不是……只是……”琴心歪着头,想半天才说,“是很……意外,非常意外。”

“为什么?”她问。

“因为……好突然。”琴心挠挠头,“我记得主上离开卫都之前,还时刻念念不忘报仇,怎么这一回来,忽然竟大转变?”

忽然?

其实并不忽然。

楚卿一叹。

她和宇文初,他们两个离开卫都,那时才刚进入新年,如今已经深秋,眼看就要入冬。九个多月过去了,在这九个月中,他们经历了太多。

这些经历改变了他们。

这些也只有他们明白。

所以在小琴看来,感觉那么突然,可在她的感觉中,却像过了许多年。

无尽感慨。

她却只一叹,什么也没说。

因为无法说。

这是她与他的心路,只是他们俩的,不足与外人道,也没人会明白。

她不说,琴心却说了:“主上,佚王对你好么?”

“嗯。”

“很好很好么?”

“嗯。”

琴心忽然笑了:“我想也是!”

楚卿一愕:“小琴……”

“佚王必然要很好很好,才能让主上放开怀抱。”琴心认真说,“主上对佚王的芥蒂,本就不是一般的深。唯有付出特别多的心力,才能化解特别深的芥蒂。正因为这一点,所以,佚王付出的心力,必定比一般人多好几倍。”

楚卿怔住。

是这样么?好像……是呢。

她不由轻轻一笑:“谢谢你,小琴。”

琴心也笑了,摇摇头说:“主上别这样说,我没有什么亲人,心中当主上是姐姐。只要主上开心,我也就会开心。”

“我知道。”楚卿微笑。

“主上……”琴心又挨近些,那一张小脸上,兴奋又回来了,“我很想听听,佚王有多好。你们离开这几个月,都发生了些什么?主上,能告诉我么?”

“能。”

楚卿莞尔:“我不告诉谁,也会告诉你。”

琴心嘿嘿,扮个鬼脸。

日影映入疏窗,两个少女坐在窗下,说着她们的悄悄话,手执手,肩并肩,笑意荡漾在眉梢。

日影越来越长。

窗外越来越暗,日影渐渐消失,被朦胧月影取代。

月上中天。

琴心拄着青竹,慢悠悠走在廊下。

她很开心。

主上对她说了好多,她真心为主上开心。

因为一切太不容易。

主上经历了那么多,佚王也经历那么多,不管曾经如何,只为了这些经历,他们就该得到幸福,更该得到祝福。

往事已矣。

已经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毕竟在那个时候,大家还是路人,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了解谁。路人时结下的芥蒂,怎可比患难时的情谊。

患难见真情。

这份真情来之不易,主上与佚王都应珍惜。

琴心欣然一笑。

她慢慢走出跨院,准备回房休息。

夜风冷。

她走了没几步,忽然又停下了,侧耳听了一阵之后,不但没回房休息,反而一拐弯,慢慢走向前院。

前院很黑。

她沿回廊徐行,停在回廊尽头。

这里也有风,但是风中有箫声,箫声幽咽,好像夜风在叹息,一诉一叹,凄清婉转。

她静静聆听。

夜风有多轻,箫声就多轻,夜风有多重,箫声就多重。仿佛这个深秋寒夜之中,风忽然有了心,正在诉说心声。

风息了。

箫声也息了。

一个声音忽然说:“琴心,你站了很久了。”

“也不算太久。”她应一声,走出回廊,“打扰你了,陆先生。”

陆韶转过身。

他手执洞箫伫立,白衣沐浴月华,像月华一样凄清。

琴心轻轻开口:“陆先生,我能从乐曲之中,听出乐者的心事,你是知道的吧?”

“我知道。”陆韶说。

“正因为知道,所以你在这里,从不碰任何乐器。只为不想我听见,不想心事为人知,对么?”琴心问。

“对。”

“那今夜为何破例?”

“不是破例,只是无奈。”陆韶幽幽说,“我并不想吹奏,只是有时候,难免要吹奏。正如人若心事太重,睡觉时会说梦话,他并不想说梦话,只是身不由己。”

琴心点点头:“我明白。”

陆韶沉默。

“但我认为,偶尔说说梦话,总比压在心中好,何况那些梦话,也没有人听见。”琴心慢慢转身,青竹点在地上,“我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听见。”

“谢谢你。”陆韶说。

琴心摇摇头,慢慢走开了。

她走上回廊,快走到转角时,忽又停了一下,轻轻说了句:“主上很幸福。”

陆韶没做声。

琴心终于走了,消失在后院。

前院又静了,除了夜风冷月,再没半点声音,只有陆韶默默独立,立在夜风中,立在冷月下。

他缓缓点头。

琴心已离去,他对谁点头?也许无须对谁,只是对夜风,对冷月,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