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 心神崩溃

迦岚迦陵一惊。

夜色中,乌获缓缓走出,看着两个女儿,神色透出冷厉。

“你们胡闹!”他冷冷道。

“阿爹!姜檀几乎杀了我!”迦陵大声说,“他既然这样对我,会真心帮我们么?!”

“他会。”

乌获一哂:“至于真不真心,这点并不重要。我要的是他的行动,而不是他的真心。若有真心自然好,但若没有,只要他乖乖听话,能依计行事,真不真心有什么要紧?真心这种东西,有时只是负累。若非他真心对姜枚好,今夜也不会受我要挟。你们两个要记住,人若太重感情,永远成不了大事。”

迦岚迦陵对望一眼。

迦陵仍旧恨恨不忘:“可他刚才……”

“刚才很好。”乌获打断她,冷冷一笑,“他越恨极欲狂,内心就越无助。他越内心无助,就越无力反抗。太过重情之人,总有这个软肋。他所关心之人,无非一个姜枚。如今姜枚不在,他情绪无从依托,就会越发害怕失去,也会变得越发脆弱。这样的他,除了听命于我,还能做些什么?”

他说着仰首,望向夜空:“我们鬼方一族,已经蛰伏太久,也是时候出来作为一番了。只要宗支内乱,我们就能拿回南疆。只要姜檀听话,我们还能拿下郢国。一旦拥有南疆与郢国,我们能做的事就更多。所以你们两个,别太招惹姜檀,他对我们一族而言,作用无可替代,毕竟,他就是为此而生的。”

乌获说完,微微笑了。

残月悬天。

月下空山寂寂,姜檀已离开山腰,回到了山顶。

他并没回小屋。

山顶树林浓密,在沉沉夜色中,像巨大狰狞的怪兽,正蛰伏伺机,欲择人而噬。

姜檀独立林内。

孤寂的身影一动不动,仿佛已失去生机,再也不愿动,再也不会动了,只会这样一直独立下去,直到被一切遗忘,也将一切遗忘。

静静遗忘。

夜色很静,而他更静。

从得知真相的一刻起,他一直都这么静,一句话没说,一声也没出,只是这样静默着,极度静默。

夜风起。

林内一阵沙沙。

无数落叶萧萧而下,旋转着,飘摇着,在他身周飞舞。风在动,树在动,落叶也在动,四下纷纷之中,只有他仍那么静。

唯一的静。

静得让人心惊。

犹如一张拉满的弓,弦已拉到极致,只能静止,不能再动。只要稍一触动,要么崩解,要么释放。

姜檀静静站着。

风吹起他的衣袖,袖底垂落的一双手,早已紧握成拳,已经紧得发颤。

啪!

肩头忽然一沉,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

他猛回手。

紧绷的弦被意外触动,压抑到极致的情绪,瞬间喷薄而出。

这一掌不遗余力。

掌风撕破夜风,席卷向身后的人。

身后的人疾闪。

劲风卷住落叶,落叶被绞碎,擦过树干,树干被折断,但却没有伤到那个人,电光石火之间,这一闪居然闪开了。

姜檀已回身站稳,看清了身后的人。

对方也正看着他,一脸的惊诧:“是我!你怎么了?”

是楚卿。

楚卿看着对面,又吃惊又疑惑。

刚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击,已经让她吃惊不小,但此刻看清姜檀的样子,更是让她吓了一跳。

姜檀脸色好差。

他定定望着她,整个人失魂落魄,在昏黑的夜色下,好像一抹幽灵。

这是怎么了?

“姜檀你……”她的话中断。

姜檀忽然冲过来,紧紧抱住了她。

楚卿愣了。

姜檀冲得那么急,几乎是撞向她,抱得她那么紧,几乎不能呼吸。

这已不像在抱,倒像一个溺水的孩子,在拼命抓住唯一的浮木,带着几近绝望的气息,那么惊慌恐惧,那么用尽全力。

这还是姜檀么?

姜檀他……怎么了?

楚卿愣愣站着。

身上的力道有增无减,这一抱之后,不但没有松开,反而越发紧了。两个人紧紧相贴,她能清楚感觉到,姜檀在轻轻颤抖。

这个场面有点熟悉。

记得还在年幼之时,小阿曜每次受了惊吓,都会像这样扑到她怀中,一边抱紧她,一边在发抖。

可这个是姜檀啊!

这个像孩子般无助的人,真是她认识的姜檀?

推开他,实在有点不忍;不推开,又实在有点尴尬。推不是,不推也不是。忽然之间,楚卿竟不知所措,只好僵立原地,不动也不做声。

风已止。

风声消失了,枝叶沙沙声也消失,四下忽然很静,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以及两人的心跳。

楚卿心跳有点乱。

她身上正在变暖,姜檀的体温一点点传来,密密包围着她,也成了她的体温。

身上越来越暖,颈上却猛一凉。

又湿又凉。

一滴水落入她颈间,顺着脖颈缓缓滑下,滑入了她的衣领。

紧接又是一滴。

下雨了?

并没有。

眼前不见半个雨点,也不见一丝水迹。树叶没有湿,草地没有湿,她脸上没湿,衣上也没湿。

只有颈间湿了。

在颈上那一处,一滴又一滴,冰凉地滑落。

楚卿愕住。

姜檀他……哭了?!

那个心智深沉的平王,居然抱着她哭了?!

楚卿简直有点懵了。

姜檀竟然会哭!她从没见过他哭!

不……不对,好像真见过一次,虽然那一次,他的泪不曾落下来,但确实就闪在眼中,在眼眶之内打转。

那次是为了姜枚。

彼时,她让姜枚假装垂危,将他从郢关诱回。当他冲入内殿,看见床上的姜枚还活着,眼中不觉闪起泪。

那是唯一一次,她见姜檀流泪。

这一次呢?

难道也是为了姜枚?

可是,姜檀如今身在南疆,而姜枚远在郢都,又怎会忽然牵扯起来?

楚卿想不通。

心中有太多疑问,每个都很奇怪,恨不能马上问个清楚,听个明白。然而最终,她什么也没问。

她只是慢慢抬手,轻轻抱住姜檀。

她的手抚在他的背上,柔柔地、缓缓地、一下一下轻拍,像在安抚脆弱的孩子,正如安抚幼时的阿曜。

“回去吧。”她轻声说。

姜檀不出声,却将她抱得更紧。

她心中一叹。

在这种时候,追问只会更伤人,但若不问不知,却又何从开解?

她沉吟了。

夜风又起,颈间越发冰凉,姜檀的泪竟似止不住,一滴接一滴,滑落她的颈子,湿了她的衣领。

她忽然说:“只要你想倾诉,我永远都在倾听。无论你有何心事,我都会认真听。无论你何时想说,我都会认真等。你放心,我一直在。”

姜檀一颤。

风旋过两人身边,吹起长发飞舞。

他突然埋下头,在她的颈间呜咽:“我……我害了……皇兄……是我……”

什么?

楚卿不由莫名。

他害了姜枚?这话从何说起?

“郢主现在很好。”她轻轻说,“他的沉疴已去,精神好了许多。我们离开郢都之前,你不也看见了?”

“没用的……”姜檀埋着头,越发哽咽,“医好也没用,没用……”

楚卿皱起眉。

姜檀今夜的话,怎么这样奇怪?

她在郢宫之时,他亲眼见姜枚好转,还为此开心不已,为什么忽然之间,却说出这种话来?

她正想再问。

姜檀又开始哽咽:“该死的人……是我,我才该死……就不该降生……我若没降生……皇兄就不会有事……是因为我,都因为我……”

这又是什么话!

楚卿皱眉越深。

莫非他神思混乱,开始说胡话了?

“这与你无关。”她说。

“有关……”姜檀哽咽的声音,忽然充满怨恨,“是我母亲……她为了我……为给我扫清所谓的障碍,才对皇兄……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