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真相罪魁

姜檀看向乌获手中。

那是一片布,边角上并不整齐,好像半幅裙摆,被人从衣服上撕下来。

“看看吧。”乌获递出说,“你母亲的字迹,你总该认识。”

姜檀接过来。

火光映出布上的字,一笔一划那么熟悉,果然是母亲的亲笔。

他看得很仔细。

字并不多,他却看了很久,翻来覆去看,简直已能倒背如流。

“还不信么?”乌获问。

姜檀没说话。

布还在他手上,轻轻薄薄的一片,此刻却重似千斤,压得他的手发颤,几乎已快拿不住了。

这是真的……真的。

这笔迹、这口吻、这言语、无一不透着母亲的气息。既熟悉,又有点陌生;既怀念,又不愿回忆。

他仿佛又看见母亲,正站在他的面前,用那种不容置辩的神情,向他下达指令。

是的,指令。

母亲给他的,永远是指令。

正如手上这个:

孩子,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你合格了,已经完成我的遗愿,也已被部族接受。你能做到这些,我总算瞑目九泉。乌获是你的生父,以后一切行动,你都要听从于他,一如当年听从于我。这是你的使命,也是你的荣耀,不要让我失望。

这就是母亲。

永远那么冷硬,永远那么严厉。

他甚至不记得,母亲的怀抱是否有温度,因为自从记事起,他就没被抱过了。

他就是这样长大。

他经常忍不住想,对母亲而言,他到底算什么?

儿子?

是儿子,又不是儿子。

因为他之于母亲,并不是关爱的对象,更不是生命的寄托,也许,只是任务的延续,仅此而已。

如今任务还没完。

母亲不在了,任务却仍在,只不过,换了个下指令的人。

他忽然很想大笑。

他到底算什么?!一个工具么?一个人不拿了,就交到另一个人手上?

哈!

看起来,他还真是个好用的工具!

他一松手。

手上的布飘落,落在火把旁。

他抬起眼,看着乌获:“当年的你们,你和我母亲,究竟在盘算什么?”

这显然是有预谋的。

他出生在郢宫,母亲却能在入宫之前,将手书留给乌获,这说明,母亲那时便已知道,她腹中有了乌获的孩子。

乌获也知道。

可是,母亲仍被献给郢主,而乌获也没有阻拦。

这是他们的计划么?

他在还未出生之时,就已经是一个棋子了么?!

他要亲耳听到。

乌获笑了笑:“孩子,你既已相信了,却仍不肯叫我一声爹爹?”

姜檀不做声。

“也罢,你是阿幻带大的,只知有母亲,不知有我这个父亲。你一时不愿叫,这也没什么。我们血脉相连,乃是不可抹杀的事实,叫不叫那一声,又有什么当紧。”乌获看着他,目光很温和,“我能有你这样的儿子,已经十分欣慰。”

姜檀一脸漠然。

乌获也不在意,轻轻一叹:“时间太快,一晃已这么多年。当年的阿幻,是全族最美的少女,而当年的我,还没当上族长。如果没有那场大战,也许,我们今天正很幸福,一家三口在一起,说不定,你都已娶妻生子了。”

乌获说着笑了。

姜檀却没有笑,冷冷接口道:“我不想听这些。”

“人的年纪一大,就总喜欢感慨。”乌获笑笑,继续说,“当年的我们,像你一样年少,也有儿女情长。可当那些儿女情长,面对灭族之祸,又算得了什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当断就断,当弃就弃,我们绝无二话。我这么想,阿幻也这么想。我们鬼方氏一族,不论男儿女儿,都有不屈的血性,哪怕牺牲了自己,也要让敌人加倍偿还。所以,我和阿幻约定,我们一别之后,各自为战。我会登上族长之位,带族人养精蓄锐,等待她的消息。而她,会教好我们的孩子,在郢宫为我筹谋,他日一雪今日之耻,让曾经欺凌我们的郢人,为此加倍偿还!”

乌获说着,凝视姜檀:“当年的约定,我做到了,她做到了,而你……我们的好孩子,你也做到了。只不过,这才是个开始。郢主虽死,旧耻虽雪,但是,应该加倍索取的偿还,我们还没拿到。”

“你还想要什么?”姜檀问。

“你知道。”乌获说。

姜檀一哂:“我只知道,绝不可能!现在的郢主是我皇兄,我想,你也应该知道,我绝不会做危及皇兄之事。”

“我知道。”乌获说,“所以,在姜枚继位之后,我既没让你杀他,也没派别人去杀他,不是么?”

这倒是。

姜檀冷冷一哼:“既然这样,就什么都不必说了。”

“还是要说的。”乌获看着他,正色道,“尽管我不下手,但以姜枚的身体,可说朝不保夕。一旦他撒手人寰,你就是下任郢主。这一天也不远了,所以,你对我们的大计,要尽早心中有数。”

“这一天不远?”姜檀一挑眉,“你在咒我皇兄么?”

乌获摇头:“这是事实。”

“事实?”

姜檀嗤了声,一字字说:“我来告诉你事实,我皇兄现在很好!不但沉疴尽去,还会福寿绵长!你的那些大计,就不必对我说了,因为不可能,我也不会做。”

“是么?”乌获反问,“你这信心何来?”

姜檀不回答。

“你纵然不说,我也猜得到。是那个陈国公主,对么?”乌获一顿,轻叹道,“孩子,你不相信父亲,反信一个外人?”

外人?

谁才是外人?!

姜檀不由冷笑。

“姜枚不会好的。”乌获说,“即使医好了,人也活不久。”

什么?!

姜檀瞪着他。

对面神色平静,而且一脸笃定。皇兄的情况,他为何这么笃定?

姜檀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鬼方氏的东西,谁能比我知道?”乌获一笑,似在骄傲,“何况阿幻办事,一向都很谨慎。她不容许失败,这你也该知道。”

姜檀愣了。

乌获说什么?母亲办事谨慎?

这与母亲有什么关系?

他看着乌获,忽然之间,心中冰冷。这股冷意来得太快,也太突然,像猛地坠入冰窟,还没来及反应,整个人已被冻住。

真的像冻住。

他只觉又冷又僵,连心也跳不动了。

皇兄的病……是母亲……

“当年我们的约定,就是由阿幻提出。她的决心,比我更甚。”乌获缓缓道,“阿幻说,虽然今时今日,郢人从我身边,带走你们母子,但是,他朝终有一日,我们的孩子会回来,带回整个郢土!为了实现这个约定,她要先为你除去障碍。这些障碍,姜枚居首。因为他是太子,地位不比旁人。但若直接除去,一来容易暴露,二来即使除去,将来还会再立。不如留下他,以一个无用之人,占住东宫之位,等你将来万事俱备,取代姜枚易如反掌。孩子,你还没有出生,她已在为你打算。你母亲为你做的事,你至今还不知道吧?”

姜檀没说话。

他不知该说什么,也什么都不想说。

他甚至不知道,此刻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感觉。

母亲加害皇兄,全是为了他?

这真是他二十年来,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足够让他狂笑三天,笑到流泪,笑到悲苦,笑到心碎。

为了他……

从小到大,他从不觉母亲会为他做什么。

事实也的确如此。

如今忽然有人说,母亲为他做了一件事,而这唯一的一件事,竟是加害唯一关爱他的皇兄!

母亲这样做,到底是为谁?

是为了他这个儿子,还是为了她自己,抑或是为了……眼前的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