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
在表面的平静下,生活有了点变化。家中有了第三个孩子,也是一个女孩。
龙君宁。
这一下,君华成了大姐,开心得像捡了宝,对这个小妹妹,简直呵护有加。其实不止君华,阿妈也是,阿爹也是。
阿宁才一出生,就得到全家的喜爱。
除了他。
他不喜欢阿宁,不为别的,只为不公平。
因为阿爹说了,阿宁不必受训。
既然君华作为下任族长,已成长得那么优秀,何须再培养新的候选人?所以,阿宁什么也不用做。
不用辛苦受训,当然,更不用去炼狱。
这算什么?!
他打心底冷笑。
同为龙氏血脉,凭什么有人例外?
家中三个孩子,冠有同样的姓氏,就该有同样的对待!可他们三个呢?何止天差地远!
君华自不必说,会成为下任族长,未来南疆的一切,都是属于她的。龙氏一脉的荣光,全汇聚在她的身上。
至于阿宁……
她当然于此无缘,但是命运对她,至少也有眷顾。
因为她从小幸福。
远离训练,远离辛苦,远离伤痛,从出生那一刻起,就被全家人宠爱。作为现任族长的幼女,下任族长的幼妹,也会被全族人喜爱。
这是何等幸福!
可他呢?
他有什么?!
该受的训,他受了。该受的苦,他受了。该受的伤,他受了。就连本不该中的毒,他也中了。
结果换来什么?
什么也没有!
除了流言,除了心酸,除了愤恨,他什么也不剩。
一无所有……这就是龙氏长子的下场?
他不服!
怨恨就好像野火,只要有一点火星,便会迅速燎原。何况,他心底积压的怨恨,早已不是火星,而是熊熊烈焰。
可他仍要忍。
在这样的隐忍下,他总觉有某种东西,叫嚣着想发泄出来。
他也说不清那是什么。
直到有一天,他在山中散步,看见一条受伤的蛇。
蛇在扭动。
也许是与同伴打架,被咬伤了身子,它不停翻滚扭曲,似乎十分痛苦。
他停下看着。
那条蛇痛苦的样子,居然让他心中一快。
他不由俯身,摸出一把小刀,在蛇身上一划。他力道拿捏极轻,这一刀下去,并没杀死蛇,也没多大伤。
只有一道划痕。
痕迹很细很浅,竟没伤及肉,仅仅破开皮。
蛇扭动更狠了。
他微微一笑,刀尖轻轻一挑,挑起蛇皮一角。
蛇疼得乱翻。
每扭动一下,皮便剥开一点,一点一点从肉上剥离,活生生剥离。
他饶有兴味地欣赏。
蛇越痛苦,他越开心,也越兴奋。那一股被压在心底,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终于不再叫嚣,终于发泄出来。
经由他亲手促成的、这条蛇的痛苦发泄出来。
他只觉身心舒畅。
从炼狱出来至今,几年过去了,这是他最开心的一天。
他喜欢这个感觉。
这不仅能让他愉悦,也能让心底叫嚣东西,彻底发泄出来,再不必憋在心底,逼得他几乎发疯。
真是个不错的法子!
此后,他开始刻意为之。
他在房内准备了个容器,时不时捉些蛇鼠,放在里面折磨,每当弄死一只,他就愉悦一阵。
刚开始,他并没加隐藏。
阿爹发现了,误以为他在养蛊,怒冲冲打开一看,只是些死掉的蛇鼠。
他一脸无辜。
阿爹皱皱眉,走了,从此再不过问。
他更放心了。
今天捉蛇,明天捉兔,全都放进去折磨。死一只,扔掉,再换一只。他乐此不疲,心情也好多了。
这个法子很管用。
但不知怎么的,他越来越觉得,这样不能满足了。
他有点郁闷。
这一天他正在思考,是不是该换个法子,君华忽然进来了。当看见容器中的死物,君华的眉头皱起来。
他笑笑:“一些受伤的东西,我看救不活了,不如送它们一程。”
君华没说话。
可他感觉到,君华的眼神变了。
变得有点复杂。
看来比起阿爹,君华的眼更利,也更关注他。
他得收敛一点。
获取未来族长的信任,可比残杀动物重要。事有轻重缓急,还是再忍忍吧。
这一忍又十年。
他已三十多了,却还没成家。
这也难怪,如今在别人眼中,他仍旧是个废人,什么武功也没了。在崇尚强者的南疆,谁愿嫁个废物?
哪怕是族长家的废物。
可让人意外的是,君华竟也没成婚。
当年那个小妹,如今也快三十了,顶着万丈荣光,被全族少年崇拜,怎么不嫁人呢?
阿爹很急。
可每当阿爹催逼,君华只有一句话: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将来死在炼狱之中。
阿爹大怒。
他却想笑。
君华对阿爹的选择,至今耿耿于怀,也正是这一点,让他并不怨恨君华。
他怨恨阿爹,怨恨命运,怨恨族人,甚至怨恨自己,却无法怨恨君华,这个导致如今一切的源头。
只为君华与他心思一般,都深恨这个残酷的规矩。
可规矩就是规矩,他们无法改变,至少,他是这么认为。他还以为,君华也这么认为。
不料他错了。
事实证明,君华这个执拗脾气,真的什么都敢做。
她接任族长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封了炼狱入口。她亲自做的机关,没与任何人商议,只在封死入口后,对长老们说了句:
这个从此废除。
轻描淡写一句话,比平地惊雷还吓人。
长老们吓呆了。
阿爹则气呆了。
紧接着,是吵翻天的反对。祖先传下的规矩,护佑南疆的规矩,怎能说废就废?!
怎么可以!
怎么敢!
反对如惊涛骇浪,似乎能粉碎一切。
面对这么大的压力,君华岿然不动,那个性格执拗的小妹,此刻显示出族长气势,孤高决绝,不容置疑。
“规矩是人定的!既有人订立,就有人废除。陈规陋习,不废何益?!我是族长,有权决定一切!有人反对?可以。我既接任族长,在此也订个规矩。”君华笑了笑,声音冷森森,“南疆崇尚强者,只有强大之人,才有资格反对。诸位反对的长老,立刻入炼狱甄选!只有活着走出来的,才有资格对我提议。入口是我封的,我自然能打开。诸位想几时去?我会亲自送你们进去,亲自等你们出来!”
众人登时哑了。
这一手实在太狠。
入炼狱甄选?那可是九死一生的事儿!一个百年陈规,谁犯的着拿命去扞卫?他们又不傻!
废了就废了。
说到底,这与他们什么相干?
反正每一代送入炼狱的小孩,又不是他们家的孩子。死,与他们无关;活,也与他们无关。
何必赔上自己?
反对登时息了。
失去了长老们支持,已经卸任的阿爹,也翻不起什么花来,只有干生气。
他得知之后,大笑了好久。
他明白君华的心思。
对往事的介怀,让她太想做出改变。然而,已成的事实无法改变,不管君华怎么弥补,造福的也只是后人,而不是他。
对他,一切都晚了。
这个无谓的弥补,他并不怎么在乎,倒是君华那个‘规矩’,让他心中一动。
借炼狱威吓别人,真是极妙的法子,他怎么没想到?
他忽然兴奋起来。
这种感觉很熟悉,也很久不曾体会,自从他丢弃房内的容器,不再残杀蛇鼠之后,这种兴奋就没了。
如今重又体会。
记得那个时候,残杀蛇鼠的愉悦,已不能让他满足,曾思考是否要换个法子。而现在,这兴奋竟那么强烈,比过去强烈太多。
他登时明白,新法子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