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初在她身边坐下。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她也轻轻反握。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洞口,并肩坐在月下。
很静。
但静得很舒心。
在彼此无言中,似有一种奇妙的默契,好像他已明白她,而她也明白他。
此刻不须语言。
静了很久。
“你想不想再去卫国看看?”他忽然轻声说,“卫国其实也很美,和陈国一样美。之前你在卫国,耽于各种事务,都没好好看过。等离开南疆之后,我带你去看看吧?”
“看多久?”她轻声问。
他笑了:“多久都行,只要你想。”
“那你呢?”
“我会一直陪你看,直到……”他一顿,淡淡笑,“直到我看不到了,如果你愿意,可以替我看下去。”
看不到了……
没有解药,他还能看多久?
肯定没多久了。
他的余生已经太少,只希望能陪她度过。
她却摇摇头:“我不替你看。你答应一直陪我看,为什么让我替你?我不会替你。你答应了我,就要做到。你看不到了,我也不再看。”
她看着他,很认真。
他只有苦笑。
月光流入他眼底,不停地荡漾,像摇碎了繁星。
“我想做到,很想很想。”他轻轻一叹,握紧她的手,“可是……”
“没有可是。”
她打断他,笑了:“你想就行了,我会让你做到。”
他一愣:“你……找到解药了?”
“现在还没有。”
“什么时候有?”
“大节。”她微微一笑,也握紧他的手,“灼华既然如此珍贵,如果有的话,一定在族长那里。求是求不到,只有去偷了。”
偷?
这又是个危险的计划。
他一皱眉,刚想开口,她已经抢在前面说:“不会太危险。大节那一天,整个南疆都在欢庆,是人们防心最差的时候。族长也和众人一起,不会防备她的住处。何况,我们失踪几天不见,他们早就心思懈怠,更不会防备我们。这个时机很好,如果想偷到灼华,这是唯一的机会。”
这是事实。
但是,事实不代表不危险。
他还是不同意。
“你……”他刚张嘴,就闭上了。
被闭上了。
她忽然伸出手指,像个顽皮的孩子,捏住他两片唇,捏得紧紧的。
他只能哼哼。
她嘿嘿一笑,眨眨眼道:“我还忘记告诉你一件事。”
“嗯?”他哼唧。
“我不但想去卫国看风景,还想让你去陈国看风景,而且想看遍天下所有风景。不过,这都要我们一起去看。”她看着他,轻轻地说,“所以,如果你不能去的话,我也就不去了。如果,你无法兑现一直陪我的承诺,那么,就由我来兑现一直陪你的承诺。反正结果一样,不是么?”
结果一样。
他若活,他陪她。他若死,她陪他。互相陪伴,生死无间。
她说了这样的话,他还能说什么?
宇文初闭了闭眼。
忽然好想亲亲她!他拉下她的手,向她凑过去。
可惜没凑到。
她又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挡住了,对他摇摇头,看了看身后。
那里还有个人!
姜檀背对月光,睡得正沉。
哼……
他撇撇嘴,很不甘心。
她莞尔一笑,偎入他怀中。他立刻也笑了,轻轻拥住她,在她鬓边蹭蹭,一脸的陶醉,一脸的幸福。
月皎洁。
月下的两个人影,仿佛变成了一个。
在他们的身后,姜檀仍闭着眼,却忽然也撇了撇嘴。
夜更深了。
尽管空山寂然,但有心事的人,总是无法安然入眠。
这一夜好像很短。
如此高的绝壁上,早早就已看见日出。
当晨曦透过山中云雾,柔柔洒入洞口,三个人都已醒来。
晨光落在他们脸上,竟然都神采奕奕,完全看不出哪个好梦方回,哪个一夜未眠。
三人站起身。
天光大亮,外面一目了然。
果然很险!
崖壁陡峭得像斧砍,直直拔地而起,没有半点坡度,几乎和洞内石壁一样。
当然没有长树。
倒有许多蔓藤,但是又细又软,根本无法承重。还有满满的苔藓,将峭壁变得更滑,简直雪上加霜。
要从这里离开,委实有点考验。
三人都皱起眉。
“我能上去。”楚卿说。
“等我伤好了,上去也不难。”姜檀说。
宇文初不说话。
他知道不必说,另外二人都明白,而且比他更明白。
楚卿看着他,笑道:“不用担心,我带你上去。”
“太危险了!”姜檀立刻说,“在这种地方带一个人,难度远比想象中大。即使你一人能轻松上下,可一旦再带上一个,也随时可能失足。”
楚卿眨眨眼:“所以要你帮忙。”
“让我帮他?!”姜檀瞪大眼,一指宇文初。
“你帮我。”楚卿一顿,补上一句,“我帮他。”
真狡猾!
姜檀不由一哼。
阿瑞偏心!
明知他讨厌佚王,不愿意帮忙,却这样威胁他。
这当然是威胁!
她明知他关心她,不会看她遇到危险,不会对她袖手旁观。
哼!
他闷闷坐下,赌气不吭。
楚卿抿抿嘴。
“三殿下,麻烦你了。”她走过来,俯身看着他,恳切地说,“我知道你有伤在身,这样的请求不免过分,但眼下别无他法,我们要想平安离开,只能辛苦三殿下了,尽快调理好伤势,助我们一臂之力。”
我们?
她和佚王是‘我们’,他成了‘我们’的踏脚石么?!
他更气闷了。
“我才不管‘你们’的事!”他重重哼了声,加重你们两个字,索性将脸也扭开,看也不去看她。
唔……
虽然她离他好近,脸就在他面前。
可那又不是为了看他!
她是为了佚王那个混蛋,才会离他这么近,才会这样看着他。这样一想越气,气不打一处来。
姜檀很赌气。
楚卿很无奈。
她忽然想起郢主,郢主曾对她笑言,阿檀其实是个孩子。
她当然不信这话。
那个诡谲反复的平王,竟被说成是个孩子?孩子这两个字,也未免太滥用了!
现在她有点信了。
姜檀此刻的样子,好像小时的阿曜。
记得那个时候,每当她关心旁骛,胜过关心阿曜,阿曜就会这样。先是闷闷赌气,进而故意捣乱,还不行就哭闹打滚。
那时的阿曜。
眼前的姜檀。
两个影子恍惚重叠,她不觉温柔一笑。
“三殿下,你一定饿了吧?”她拍拍他,柔声道,“昨天正午至今,你还没吃过东西。我去给你找点吃的,好不好?”
没反应。
她又拍拍他,又问一遍:“好不好?”
“嗯。”这一声闷闷。
虽然有反应了,但是脸仍扭开。
她忍住笑,继续问:“你想吃什么?”
“都行。”这一次,脸终于转过来,看着她说,“你下去小心点。”
“好。”
以前阿曜这样,她都会这样说,然后就哄好了。真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时间变了人也变了,居然还管用。
她不觉又笑了:“我很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