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央还在竹林带路。
他边走边说:“二位贵客远道而来,我先送二位去休息,再送佚王回竹舍。先后有别,还请佚王见谅。”
宇文初一笑。
他还没来及说话,楚卿已先开口:“沙长老不必客气。我二人虽然远来,但并不太累。还是先送佚王殿下,他被人挟制半天,又被蛇群一吓,比我们亟需休息。沙长老,你意下如何?”
沙央想了想:“也好。”
宇文初看看楚卿。
她并不看他,只是一脸平静地走着。
沙央果然先送宇文初。
竹篱稀疏。
宇文初立在篱笆内,看沙央引楚卿远去。
她始终没回头。
他静静地凝望,一直到人影消失,仍旧伫立不去。
沙央走在前面,回头看向两人:“二位贵客的居所,虽说相去不远,但终须有个先后,先送公主如何?”
“当然。”姜檀立刻说。
楚卿正想阻止。
手上忽然一暖,已被姜檀握住。他屈起一根手指,在她手心轻点两下。
她心念一动,微笑点头:“多谢了。”
竹舍很清幽。
这一座和宇文初那一座,甚至元极那一座,看上去都差不多,若是放在一起,只怕都会走错。
楚卿走入竹舍。
竹窗外,沙央正引姜檀离开。
姜檀走出几步,忽然回过头,正对上她的视线,冲她眨了眨眼。
她不由莞尔。
外面两人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竹林,她侧耳倾听一会儿,忽然推门出去。
宇文初也已进入竹舍。
屋内空寂。
谭英谭杰都不在,就连床上的被褥,也还是昨夜的样子。
宇文初一叹。
他明白,两个侍从已没了。
以巴达弟子的凶性,对他这个有价值的外人,他们都不管不顾想杀,何况那两个没价值的?
谭英谭杰死得可怜。
他们不知葬身何处,也不知还有无尸骨。
而他,却无法问责于人。
因为他明白,龙灵并不想追究。
为了两个无足轻重的外人,而捅开顽固派这个马蜂窝,实在不是上佳选择,龙灵当然避重就轻。
上位者总会这样。
他忽然发觉,自己的处境并不好,比之前设想的差多了。
他不禁蹙眉。
“在想什么?”忽然有个声音问。
他一惊回头。
“阿瑞?!”他站起来,又惊又喜,“你怎么会来?这竹林有蹊跷,你如何找过来?”
“我识路。”
楚卿笑了笑:“南疆的一些阵法,南姑曾教过我,竹林中的这个,其实不算难。不过,我要先知道你的所在,然后才好找来。”
“难怪……”
宇文初看着她,有些幽怨道:“你让沙央先送我回来,原来是为记住地方,我还当你真的心疼我。”
楚卿眨眨眼:“也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
“我真的担心你。”
宇文初笑了。
他轻轻笑着,执起她的手:“阿瑞,我不是做梦吧?你忽然对我这么好,这是不是我的幻觉?”
“有可能。”
她认真想了想,一翻手,亮出一把小银刀,在他面前晃晃:“你要不要割自己一下,破了这个幻觉?”
“真狠。”
他笑眯眯,凑过去说:“其实不用动刀,我有简单法子。”
“什么法子?”她问。
他凝视着她,眸光亮闪闪:“真实中的阿瑞,一定不会亲我。如果是幻觉……”
脸颊上忽然一暖。
那么软,那么温,那么香,感觉痒痒的,麻麻的,酥酥的,从脸颊直传到头顶,又传向指尖,瞬间传遍全身。
刹那间整个人都酥了一下。
他痴了。
忽然之间,像在腾云驾雾。
她歪头瞧他。
“看来幻觉严重,怎么办?”她一边说着,又晃晃小刀,“这么严重的幻觉,你真不想割自己一下?”
他痴痴看她,突然伸手一抱。
她吓了一跳,闪电般缩手,以免小刀误伤了他。
这人傻了么!
自己手中有刀,他却视而不见,一下就抱过来,万一戳到了呢!
她正要埋怨。
“阿瑞……”他紧紧抱住她,埋头在她颈间,喃喃似梦呓:“这要是幻觉,我愿意现在就死。”
“说什么疯话!”
她好气又好笑,拍他一下道:“你愿意,我不愿意。我千里迢迢赶来南疆,可不是为了让你死在这里!”
“南疆真是个好地方。”
他抱得更紧,在她颈间蹭蹭,满足地呢喃:“这里的热情会感染,连你来到这里,也变得这么坦白,对我这么亲密。我喜欢这里,这是我的福地。”
越说越离谱。
她倚在他怀中,轻叹道:“你说错了,我不是被南疆感染,而是被高人点悟,解了心结。你的福地不是这里,而是郢国。”
郢国?
他的语气登时变了,很不满很不满:“那个高人不是平王吧?”
“不是。”
“我想也不是。”他满意一些,“那是谁?”
“郢主。”
平王的哥哥……好像也没差。
他哼了一声:“郢主这么好心?”
“郢主是个好人。”她说。
“那又怎么样?”他不领情,闷闷地道,“你不会因为郢主人好,就对平王也好了吧?那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几时成了你的朋友?”
朋友……
他很介意这个词!
楚卿只有苦笑。
姜檀几时成了朋友?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甚至都说不清,他到底是不是朋友,只是,很多事忽然就变了,快得让她措手不及。
他和她忽然就不再敌对,他对她忽然就亲切备至,而她对他……好像也忽然没了反感。
这算朋友么?
也许……有点算。
见她沉默不语,宇文初不安了。
他立刻放开怀抱,双手握住她肩头,双眼凝视她的眼,又追问一遍:“阿瑞,你不会真当平王是朋友吧?”
“我……”
“当然真的!”门口一个声音说。
姜檀来了。
宇文初皱眉。
这个混帐怎么也能摸来?!莫非他也认识路?
“你果然也识路。”楚卿说。
“没你那么熟识,中间走错两次。不过尽管如此,也比有些睁眼瞎好多了。”姜檀挑眉一笑,悠然走进来,“我去找你不见,猜你就在这里。”
他正说着,瞥见她手中小刀,立刻殷勤问:“你是来报仇的?可要我帮忙么?”
“不是!”
楚卿瞪他一眼,将小刀收起。
姜檀已毫不客气坐下。
宇文初瞧着他:“看来自从陈土一别,三殿下的脸皮越发厚了。”
姜檀一笑:“这我可不敢当。要论脸皮厚,谁能及佚王?自己明明没立场说话,居然还说得理所当然。我与阿瑞无冤无仇,她当我是朋友,还要经过仇人同意?”
“不是仇人。”宇文初说。
姜檀一挑眉:“不是?”
“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
宇文初笑了,忽然凑近楚卿,眨眨眼问:“是什么?”
楚卿一窘。
这两个混蛋!
她咬了咬唇,没好气道:“是已经没仇的人!”
“哦……”姜檀恍然,“原来是路人。”
楚卿哭笑不得。
她忽然觉得,自己如今的处境,真似在夹缝中,简直说不出的艰难。甚至还不如以前,这二人都是对手之时,她反倒游刃有余。
“二位慢聊,我先告辞。”她转身要走。
宇文初一把拉住。
姜檀也站起来。
她瞅着他们。
屋内静了一静。
宇文初轻咳一下,讨好地笑道:“说正事,说正事。”
她哼了声。
姜檀摸摸下巴,又慢慢坐回去。
三人终于都坐下来。
宇文初叹口气:“看来很不幸,如今住在竹林的人,只有我是真正被困。”
楚卿一愕:“元极呢?”
“元极本人,也许不识阵法,不过……”宇文初看着她,忽然很凝重,“元极身边还有个侍从。”
侍从?
楚卿看着他的神色,心中猛地一惊。
“是那个人?”她惊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