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面面相对。
巴达一脸狂怒,沙央一脸平静。
巴达的手并没有放下,沙央的衣领仍被抓着,但两人都没再动,就这样默默对峙。
空气似乎越来越重。
两个人的周围,风好像都变慢,慢慢地流动,慢慢地旋转,在两人脚下旋成个圈,越旋越大,越旋越重。
地上的草忽然倒伏。
风圈旋过长草,仿佛有千斤重,成片的草被碾下,死死贴在地皮上。
空气死寂。
“你们在做什么!”突然一声响起。
旋风登时息了。
巴达松开了手,沙央笑了笑,两个一起回头:“没什么。”
屋外多了个人。
那是一个中年妇人,不知几时站在那里,正冷冷瞧着他们。
巴达看向那个妇人:“桑珠,族长还在休息?”
“族长当然在休息。巴达,我看你是健忘了,这是族长的习惯,你居然还开口问我?”桑珠扬扬眉,冷眼看着他,“你不但忘了这个,也忘了族中规矩,在族长门外与别人动手,你本事越来越大了。”
巴达脸色难看。
“不是我忘了,是沙央先挑衅!”他咬牙道。
桑珠哼一声:“我只看到你先动手。”
巴达眯起眼。
不错!是他先动手!可那又怎么样?!
沙央那个混账,总能惹怒他,而他性子暴躁,总会先动手。但这错不在他,在沙央!
桑珠这死女人!
遇到这种时候,她总是偏袒沙央。每当这个时候,他真想连她一起揍!
可惜不行。
她是族长的心腹,虽然不是长老,但比长老更有分量。
所以他只能忍。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族长也在偏袒沙央。尽管,族长从没这样表示,一直公平对待所有长老,但他总忍不住产生某种感觉。
好像族长也在淡忘族训。
这是很严重的事,他不知是不是错觉,所以从没对人说过,哪怕对其他保守长老。
巴达恨恨不语。
沙央却说话了。
他对桑珠笑笑,语气很轻松:“巴达一向脾气火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又不是故意如此,我早已习惯。”
桑珠也笑了:“就你好脾气。”
巴达鼻子都气歪。
该死的沙央!他居然还这样说?!还故意装大度,恶人先告状?
这个阴险的东西!难怪他亲近外人!看他这个阴险嘴脸,还真和外人有点像。
搞不好是外人的种!
巴达咬牙切齿。
但沙央不在乎,因为他明白,族长在帮他。
族长有意避开巴达。
巴达来得太快了,若让顽固派先告状,自己就会很被动,只有等他也来到,两人对面互质,才更易形成两下相持。
族长也就更有理由,保持所谓的中立。
目前必须这样。
因为,如今还没有合适的时机,还不好惹恼这些老顽固。
桑珠当然也明白。
于是她说:“你们两个等一下,我去禀报族长。”现在,沙央也已来到,族长无须再等,可以见他们了。
她正要转身。
可还没等转过去,她又站住了,皱眉看向不远处。
一个人正朝这边飞奔。
巴达沙央也看过去,不由也都皱起眉。
是阿塔。
这小子是个懒骨头,天塌了都不会跑,今天怎么回事?跑这么飞快,是让蛇咬了么?
阿塔已奔到跟前。
离近看得更清楚,他脸色很差劲,比让蛇咬了还差。
“小王八蛋!你跑什么?!”巴达正一肚子气,正好出在他身上。
阿塔吓一跳。
他一个急停,磕磕巴巴说:“巴……巴达长老……沙央长老,我……我有急事来禀报族长。”
急事?
巴达的气更大了。
自己也有急事,还没见到族长,这死小子掺和什么!
“滚一边儿去!你有狗屁急事!”巴达怒叱。
阿塔苦一张脸。
“巴达长老,真的是急事,要立刻见族长……”他都快哭出来了。
“什么事?”沙央问。
“有外人进来了!”阿塔说。
原来是这个事。
沙央一笑,拍拍他说:“你不用这么急,这事我们知道。我和巴达长老来找族长,就是为这件事。行了,你先回去吧。”
不料,阿塔不听。
“你们不知道!”他不但不走,反而更急了,“沙央长老,你刚才说的外人,是你带回家的三个吧?”
“对。”
“我说的不是!”
“不是?”沙央一愣,“那你说的是什么?”
“是另外两个!”阿塔说。
什么?!
巴达大吃一惊。
沙央也吃一惊。
还有另外两个?!怎么又来两个!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没听说!
巴达一把揪住他:“哪来的另外两个?”
“我也不知道。”阿塔哭丧脸。
沙央皱起眉,沉声问:“你说的那两个人,几时发现的?在哪发现的?”
“我们开始没发现,是他们主动说的。”阿塔低下头,不安地说,“这两个不像那三个,他们一点不扎眼,穿着我们的服饰,还会说我们的话,在村子晃了一圈,一派悠闲的样子,还和我们打招呼。当时谁也没看出来,只道是分支的人,从其他村寨来的。”
这真太意外。
巴达不由瞪大眼,沙央也神色一沉。
那两个是什么人?
会穿这边的服饰,会说这边的话,这些倒不稀罕,稀罕的是那个态度。据阿塔说,他们很悠闲。
这怎么可能!
南疆大地广袤,群山就像迷宫。宗支分支各有村寨,散落在群山深处,若非熟门熟路,根本无从找到。
何况,族人常在山中巡视,若见可疑外人,多半会起冲突。
就像佚王。
若不是遇上沙玛,三人已葬身蛇腹,更别说找到这来。
那两个人怎么这样好运?
他们没遇上麻烦,也没有迷路,甚至没错入分支村寨,轻轻松松就直达这儿!
这是什么情况?
沙央看着阿塔,神色越发凝重:“然后呢?”
“然后,他们找上了我。”阿塔苦着脸,像被霉神找上,“他们对我说,他们来自外面,想求见族长,托我先来禀报。”
啪!
巴达一个巴掌挥过去。
阿塔跌出老远,捂着脸吓呆了。
巴达指着他,暴跳如雷:“你死小子出息!给外人跑腿来了?!”
“没有……”阿塔快哭了。
巴达长老好不讲理!得知有外人进来,禀报族长有什么错?他和沙央长老过来,不也是为了外人?
他怎不说自己给外人跑腿?
阿塔万分委屈。
桑珠看得来气,厉声喝止:“巴达!你少拿小孩子出气!”
“什么出气?这是管教!”巴达怒道。
沙央皱眉更深。
三个人脸色都很不好,屋外气氛一下紧张。
咿呀!
屋门忽然大开。
族长终于发话:“你们都进来。”
外面静了。
山风仍在轻轻吹,屋外却已空无一人,只有那片倒伏的长草,在轻风中挣扎摇摆。
太阳渐渐西斜。
宇文初还在枯坐,无奈望向门外。
沙央去了很久。
从正午到现在,暮色都已起来,沙央还没回来。
难道有麻烦?
是顽固派又去阻挠,还是族长不好说服?抑或是……沙央另有盘算?
宇文初心中一叹。
这些都有可能,暂时无法判断,所以他只能等。
他又看向屋内。
沙玛已不再来劝他喝酒,正趴在一边的桌上,缠着谭英给她展示货物,看得兴高采烈,两眼都在发光。
“沙玛太淘气了。”耶兰一脸歉意。
“哪里话。令嫒可是我们的恩人。”宇文初莞尔,“而且,沙玛很可爱。”
耶兰笑了。
她正想再说什么,已看见沙央进门。
“你回来了。”她立刻迎上去,眼中有点担忧,“去了这么久,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
沙央对她笑笑,转向宇文初:“让客人久候了。”
宇文初已站起。
“沙长老客气。为了我而劳动主人,该我致歉才对。”他微笑说。
“哪里。”
沙央看着他,也微笑说:“眼下天色已晚,正当设下晚宴,为贵客接风。佚王,请随我来。”
设宴?
沙央至晚才回来,一来就要拉他走?
宇文初不由问:“去哪?”
“为贵客接风,自然要去更好的地方。”沙央说。
更好的地方……
宇文初一笑:“怎好麻烦沙长老。”
不料沙央道:“这可高抬我了,宴请佚王这样尊贵的客人,主人自然也该尊贵,可不是我这样人。”
不是他?
“主人是谁?”宇文初问。
“族长。”
外面暮色渐浓。
宇文初带着侍从,跟沙央在林中穿行。
暮霭浸染层林。
没了白天的阳光,这些树丛不再葱翠,全都变得黑魆魆,影影绰绰一片,莫名有种诡异的感觉。
正如要去赴的这个晚宴。
宇文初暗叹。
族长居然立刻设宴,让他大感意外。
他原本以为,即使有沙央游说,族长也要反复掂量一下,然后再决定是否见他,至少也会拖上几天。
不料竟这么快。
族长心中究竟怎么想?
是想以此表示善意,还是想借此刺探虚实,又或者,想在宴上痛下杀手?不管是什么,总之宴无好宴。
这是一场鸿门宴。
宇文初一边走,余光瞟了下沙央。
沙央很平静。
从他的那张脸上,看不出任何担忧,从他回来之后,也没说任何别的。
宇文初默默走着,忽然开口说:“我们几个外人,擅自来此打扰,却承族长如此盛情,实在于心不安。”
沙央笑了。
“佚王太客气,来了尊贵的客人,礼当盛情款待。”他回头微笑,眼中有丝神秘,“何况这一次,来的客人甚多,除了佚王之外,还有其他贵客,也是远道而来,正好一并接风。”
还有?
宇文初一愕:“是谁?”
“佚王请随我来,马上就会见到。”沙央没回答,却笑得更神秘,“另外一方贵客,也许与佚王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