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假传圣旨,让一切尘埃落定。
木仁竟也没追究什么。
虽然,陈国皇长孙假扮卫国天子,确实出格离谱,但对于既成之事,追究又有什么用?何况这事的结果,委实有益无害。
知道内情的人们,选择就此沉默。
三天后。
宇文休终于睁开了眼。
他第一眼就看见楚显。楚显正靠在床边,歪着头打盹。
“阿显……”他叫了声。
这一张口他才发觉,声音沙哑得吓人。嗓子很干很干,简直像在冒火。脑袋也很昏沉,疼得像裂开一样。
这是怎么了?
宇文休小脸皱成一团。
好难受!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是才刚一动,前胸口就好痛,像有个口子那么疼。
“呜……”他好想哭。
可他还没开始哭,就听见阿显的声音:“你醒了?!”
宇文休抬起脸。
楚显刚一睁开眼,就看见那张苦瓜脸。
“呜呜……阿显,我好像要死了,我好难受……呜呜……”苦瓜脸一看见他,眼泪立刻决堤了。
楚显忽然很想捏死他。
“哭什么哭?!你除了知道哭,还会别的么?!你还快死了?我才快死了呢!”楚显气不打一处来,两手往前一伸,“你自己看!”
宇文休登时不哭了。
“啊!阿显你的手……怎么弄的?”他腾一下爬起来,似已忘记身上的疼。
阿显的手受伤了!
手掌上有伤,手指上也有,伤痕深刻宛然,那么触目惊心。
宇文休已惊呆。
这双是阿显的手啊!怎么可以受伤?!这双手原本那么好看,手指又细又长,自己可羡慕了。
他甚至觉得,阿显的手是艺术品,世上最完美的艺术品。
可现在……
“阿显……”他又哭了。但是这一次,泪为阿显而流。
“别哭了!”楚显没好气道。
“嗯……”他用力揉眼,把泪憋回去,“阿显,你怎么会受伤?”
“你不记得了?”楚显问。
宇文休一愣。
这是什么意思?自己应该记得?记得什么?他只记得昨天曾对阿显说,今早下旨调兵,然后今早……咦?
今早下旨调兵了没?他竟然不记得了!
他茫然看着阿显。
阿显也看着他,长长叹了口气,似乎很无奈。
好像不对劲!
他不由挠挠头,有点心虚地问:“阿显,我是不是又犯傻了?”
楚显忍不住白他一眼。
“你一直在犯傻!只是这次太严重!你想不想知道?”楚显看着他问。
宇文休更心虚了。
这可真糟糕!竟有这么严重的犯傻,自己怎么一点也不记得?难道自己傻得又厉害了?那可不行!
“我要知道!”他赶紧说。
他认真看着阿显,听阿显说出始末。可直到听完半天,他都没缓过神来。
居然是自己弄伤阿显!
整件事夹七夹八,什么摄心迷魂,什么假传圣旨,他都没听在心上。他只听到一件事,是他伤了阿显!
他怎么会这样做?!
阿显是他的朋友啊!他唯一的朋友!
他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要保护阿显的安全!他怎么会全不顾阿显,怎么会伤到阿显!
宇文休呆在那里,忽然不知心中什么滋味。
楚显看着他。
这个呆子又在发呆,可呆子脸上的神情,却并不像发呆。那好像一种悲伤,那么深沉,那么自责,几乎不像一个孩子会有的。
楚显忍不住说:“你中了邪术,这不能怪你。”
宇文休摇摇头。
“怪我。”
他忽然抬起眼,很认真地说:“阿显,我们是朋友!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最好的朋友!生命一样重要的朋友!我原本以为,不论到什么时候,我都会保护你。我们远隔陈卫也好,我们长大变老也好,我都不会忘记你。可没想到,仅仅一个什么术,就让我不顾你的安危,亲手拿刀伤害你。这当然怪我。我们还没远隔陈卫,也还没长大变老,我就已做不到自己的承诺。这全怪我,全都怪我。”
他神情十分认真,从来没这么认真。
楚显不由皱眉。
“都说你中了邪术,身不由己了!你一个小孩子,若中了邪术还能扛得住,邪派高手好去撞豆腐了!”楚显好气又好笑。
宇文休却没笑。
“不对。我虽然中了邪术,可我还记得自己。”他看着楚显,小脸很严肃,“阿显,我记得我自己,也就该记得你。”
楚显一愣。
记得自己就该记得他?这才叫孩子话。
唉……这个呆子真呆,尽说这些呆话!要安慰这个一根筋,讲道理是没用的。
楚显忽然一伸手,拉起宇文休的手。
宇文休一呆。
手臂上凉了一下,衣袖已被阿显捋起。
“你看。”阿显指指他的手臂。
他低下头。
白藕一样的小胖臂上,有一道狰狞的长疤。
“你为我受过一次伤,我也该为你受一次。”楚显看着他,正色说,“你当我是唯一的朋友,我当你也一样。所以,我们一人一次,谁也不必自责。”
阿显还记得这件事。
宇文休看着那道疤,慢慢点了点头。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他们为彼此做的事,本就不求回报,也就无须自责。
楚显看着他,终于松口气。
这个一根筋的呆子,总算不再钻牛角尖。自己拼命救他,可不是为了让他自责!
“你的伤还疼么?”楚显问。
“不疼了。”宇文休说。比起阿显的伤,自己这算什么?根本没资格说疼!
楚显瞥他一眼:“不过话说回来,你真不适合当天子。”
“是啊。”他点头,忽然问,“阿显你呢?”
“我么?”楚显想了想,慢慢道,“我……也许适合。”
“我也觉得你适合。”
“是么?”
“嗯!”
卫皇宫终于安宁。
之后几天都很平静,直到第十天上,忽然传来边报。
梁人犯边了!
这个消息有点意外,但又不是太意外。
虽然,第二道圣旨已传至易阳道,孔义方也已接旨折返,但终究晚了一步。
梁人似乎早就在边境伺机,孔义方前脚才撤走,梁大军后脚就攻来,人数之众,速度之快,攻势之猛,让边军措手不及。
待孔义方折回之时,已有一座边城失陷。
折返的卫军退守邻城,与梁国大军对峙于边境。
卫边又陷入战事。
当这个战报传入皇宫,宇文休简直恨死自己。
“我真是个笨蛋!没用的大笨蛋!除了会哭,就会坏大事!这样算什么天子?就该退位让贤!”
不到半个早上,他已骂了自己几百遍。
楚显看他一眼:“你就是骂死自己,梁人也不会退兵。”
宇文休登时哭丧脸。
“我该怎么办?”他一下趴在桌上,小脸比苦瓜还苦,“我做了这么蠢的事,带来这么大的祸,这下怎么补救?”
“别更蠢就行了。”楚显说。
“唔……”
宇文休苦恼地低下头,小脸埋进臂弯中。道理是这么说,可他每一次犯错,似乎都比上一次更蠢。
他觉得自己真没救了。
楚显又看他一眼。
“你不用这么担心。孔义方不是在么?他带的大军也在!更何况,他不是卫国战神么?一定不会有事。”楚显说。
“可战报上面说,梁军人数众多,比我们的人多。”宇文休仍很担心。
“人多不代表必胜。这里是卫国,梁人入寇,怎么也不如卫军占地利人和。何况卫军又不弱,不会不敌梁人。”楚显分析道。
宇文休抬起小脸。
“可我还是很怕。”他一脸忧伤,眼巴巴看阿显。
楚显不由来气。
这个死呆子!扯什么担心战事?!说到底就是害怕!真是个胆小鬼!
“皇叔祖知不知道?”宇文休忽然问。
楚显一皱眉:“问他做什么?”
“我们这里打仗了,发生这么大的事,应该问问皇叔祖怎么办。”宇文休说得当然。
“问他?”
“嗯!”
楚显登时又来气:“你能有点出息么?!什么都问佚王!你们到底谁是卫皇?!”
宇文休吓一跳。
“我是……”他小心看着阿显,小心地说,“可我什么都不懂,应该去问皇叔祖。”
“满朝文武你不问,为什么非要问他?”
“我喜欢问皇叔祖。”
“那你干脆让他做天子好了!”楚显气道。
“好啊。”
什么?!
楚显瞪着那个呆子,简直气得发晕。
呆子却浑然不觉,还眉开眼笑:“其实我也这么想,皇叔祖什么都懂,又聪明又厉害,最适合当天子了。我好想对他说,让他来做天子,就不要难为我了,可一直没敢说。阿显,原来你也这样想,和我想的一样……”
呆子自顾兴高采烈。
砰!
楚显忽然拍案而起。
“你再说这种话,我就和你绝交!”他瞪住宇文休,小脸气得发白。
宇文休吓呆了。
他呆呆看着阿显,不知自己说错什么。
他觉得,自己并没说什么特别的话,说的全是真心话,阿显为什么这样生气?
“阿显……”他赶紧也站起,心中好不安。
楚显依旧愤愤。
“你给我听好!身为一个天子,处境并不安全!如果你不能稳坐帝位,不能手握大权,迟早会有危险!你既已成为天子,就必须有这个觉悟。像你刚才的蠢话,除了会害死自己,什么用也没有!你明白么?!”楚显气哼哼说。
“我明白!”宇文休忙点头。
其实他一点也不明白。
他更不明白的是,阿显为什么总这样说。
自认为不适合做天子,而让给有能者居之,难道不是好事?怎么会害死自己?
三代不都兴禅让么?
虽然如今没有了,但也没说不能让。何况,他又没想让给外人,皇叔祖是自家人,让下怕什么?
但他没敢说。
如果继续说这些,阿显会和他绝交。
他发誓,再也不说这种话了。虽然这是他的心里话,但他怎么想无所谓,只要阿显不气就好。
“阿显,我一定记住!以后一定好好努力,掌握大权,坐稳帝位!以后不论大小事务,我都会自己做主,再不问皇叔祖!”他果断言不由衷。
楚显点点头。
这还差不多!
这个呆子太天真,以为佚王是好人?哼!依他看来,佚王才不是好人!也许,是卫国的楚煜也不一定。
至亲又如何?还不是会背叛?
皇祖父和父王就是不防楚煜,才会落个惨死的下场。
他可不会让呆子也落得一样下场。
楚显脸色渐渐缓和。
宇文休终于松口气,阿显不生气就好。可是梁卫打仗的消息,真不告诉皇叔祖吗?
小卫皇还是很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