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血腥气渐淡。
南姑已为两个孩子处理好伤口。
“长孙殿下,这儿发生的事情,还有什么人知道?”她问。
“只有一个内侍。我特意交代他,不能泄露出去,只让他去找你,还有去传假佚王。”楚显说。
南姑点点头。
这位小小的殿下,近来成长不少。虽然年纪还小,但处事已颇见心思。
这份超乎年纪的心思,在此时此刻看来,虽然值得庆幸,但是之于他本人,却不知是幸或不幸。
“陛下!”
忽然,御书房外有人说话,是刚才那个内侍的声音。
“启禀陛下,佚王殿下到。”内侍说。他的声音已很正常,半点听不出惊慌,果然记住了楚显的话。
“进来!”楚显应道。
喀!
门一开立刻关紧。
小北走进来,一眼看见地上,也吓了一大跳。
“这是怎么了?!”他飞奔到跟前,上下察看宇文休。
老天爷!
自己可真该死!既已发觉不对劲,怎不先来看陛下?!非要先回去找木统领!如果他一早就来,至少能保护陛下,不会被刺客得手!
“刺客呢?抓住没?”他忙问。
楚显白了他一眼:“刺客?你正看的那个就是!”
小北一愣。
“这是卫皇自伤所致。”南姑说。
小北更愣。
南姑略一说明,问道:“卫皇已经下旨调兵?”
“正是!不但已经下旨,而且已经送出。我正为追截使者,才先回去找木统领,不料陛下就出了意外。”小北自责不已。
“追上没?”楚显问。
“暂时还没消息。”小北摇摇头,又看南姑,“前辈可知施术之人是谁?”
“上元灯节造事之人。”南姑说。
小北一惊。
楚显也一惊。
上元灯节的惨状,所有人至今不忘。那次事件的祸首,至今杳无踪迹。不料偏在这个时候,祸首又回来了!
“那个人是谁?”小北急问。
南姑看了他一眼。
“是一个厉害的人,我也奈何不了他,又何况你们?”她淡淡说。
小北语塞。
楚显却接道:“他为梁国效力?”
那个人让呆子调兵,必然为了从中受益,而能从调兵中受益的,梁国首当其冲。
南姑点点头:“算是。”
楚显也沉默了。
如今呆子昏迷,圣旨又已送出,还不知能否截回。万一截不到,孔义方真的调离,梁国还不立刻出兵?
这可太不妙!
南姑又看向小北:“卫皇出事尚在保密,别人都不知情。你快些回去,看是否已截住使者。我此刻脱不开身,你们若需相助,就去旧宅找陆韶。”
“好!”
小北匆匆走了。御书房又静了。
“长孙殿下,你受伤也不轻,先回去休息吧。”南姑说。
“那他呢?”楚显看着宇文休。
“卫皇也须静养,但他这个样子,此刻若送回寝殿,难免被人看见,只能先暂留于此,趁夜再送回去。”
“那我在这里陪他。”楚显说。
“长孙殿下,你不必……”南姑还想劝。
楚显忽然抬起眼,打断她问:“南姑你说过,我上次中毒昏迷,他一直陪着我?”
南姑只好点头。
“我也会一直陪着他。”楚显认真说。
南姑叹口气。
“那好。我们先带他去后面,在暖阁休息一下。长孙殿下,你也去暖阁陪他,这样好不好?”她轻轻问。
“嗯。”
御书房的门紧闭,牢牢关住一个秘密。
皇宫内波澜不惊。
此刻在皇宫外,却正暗流涌动。小北已赶回佚王府,火急地去见木仁。
“木统领!出事了!”他人还没站稳,就已开始回报。
木仁僵木的脸上罕见起了波动。
“陛下无恙?”木仁问。
小北点点头,缓了口气道:“陛下没事,有那位南姑前辈在,绝不会再有事了。”
木仁神色凝重起来。
想不到事情发展这么严重!
万幸陈国皇长孙在场,否则,陛下怕已凶多吉少。陛下若真出了意外,自己怎么向佚王殿下交代?
现在回头想想,真是心有余悸。
“木统领,使者追到没?”小北问。
“还没消息。”木仁居然皱了下眉,僵木的脸越显阴沉,“我已派出几路人手,但至今仍没消息。”
这又是个怪事儿!
据小北所言,使者于早朝上派出,而刚一散朝,小北就来回报,立刻派人追截。论说不该追不到,这使者走得也太快!
“也许使者抄了小路,我们的人追错路?”小北挠挠头,小心建议,“木统领,我临回来之时,南姑前辈曾交代,我们若需协助,可去找端阳公主的人。木统领,我要不要去找一下?”
木仁沉吟了。
此处是卫国都城,又是卫天子出事,作为佚王殿下的部下,竟求助陈公主暗部?
这似乎显得太没用了。
但现在不是争气的时候,多一个人手,就多一分把握,这件事不容有失。
“你去吧。”木仁说。
“是!”
王氏旧宅。
小北疾步踏上台阶,用力叩响门环。
“谁?”门内有人问。
“佚王。”他说。
咿呀!
大门开了。
一个少女站在门口,看着他似很意外:“小北?你来做什么?”
小北不由一愣。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脱口问。
不过下一瞬,他恍然大悟。
“啊!我知道了!”小北一拍额头,看着那个少女,“你是天儿!原来你就是天儿!原来你长这个样子!”
天儿不由白他一眼。
几个月不见,这小子还是这么不着调。
“你来做什么?”她没好气地又问一遍。
“我来找陆先生!”小北急忙说,说着挤进门,“陛下出事了!南姑前辈交代,让我来此求助。”
天儿大惊。
“你跟我来!”她拉起小北,直奔后院。
后院很静。
陆韶正在树下看书。
小北风风火火就冲过去,一口气说道:“陆先生,陛下中了摄心术!今早已下旨将孔义方调离,支援在陈土的卫军!侍卫已在传旨路上,我们派人追截,至今还没消息!”
他大喘口气。
刚才说得太急,有点没头没尾。小北一边顺气,一边顺思绪,掂量应该怎么详尽说明,又该怎么委婉求助。
可陆韶已站起身。
小北话音才落,陆韶已在指示天儿:“传令所有待命的部下,立刻出城追截使者!每人各走一条通路,不论大路小路,举凡通往梁卫边境的,一条路不得漏过!在追上使者之后,若能不伤人最好,若是不能两全,杀了人也无妨!只要能截回圣旨,一切便宜行事!”
“是!”
天儿飞一般去了。
小北站在那里,半天没缓过神。
这就是传闻中的暗部!
好快的反应!好快的指令!比起人家这反应速度,自家的木统领可真……有点木啊。
不过……
小北不由又看一眼陆韶。
这人刚才下令的样子,冷静又冷酷,哪里还是白衣神术?
这个时候的白衣神术,哪还像个谪世神仙?倒更像个夺命阎王!
陆韶也看向小北。
小北一个激灵,急忙躬身道谢:“多谢陆先生援手。”
陆韶点点头:“你回去吧。这边若有消息,我会让天儿知会你。”
“好!”
小北又道个谢,放心地走了。
亲见暗部这反应速度,还有什么可担心?有木统领的人在前,又有暗部的人在后,如此双重保险,一定没有问题!
小北这样坚信。
他只要等消息就好,一定会是好消息。
等待总很漫长。
此刻分明已近正午,但接下来的半天时间,好像比几天时间还长。
终于熬到入夜。
皇宫一片黑暗宁静,在昏沉夜色中,御书房的暖阁空了。
寝殿。
殿内烛火已点燃,两个孩子已回到这里。
宇文休正躺在床上。
他仍紧闭双眼,脸色仍那么白。原本红扑扑的双颊,已经退去红润,只剩下一片雪白,白得有点吓人。
楚显坐在床边看着他。
“南姑,他会昏迷多久?”楚显忽然问。
“至少一两天。”南姑说。
“这个呆子本就够呆,又中了摄心术,醒了以后会不会更呆?会不会变成白痴?”楚显有点担心。
南姑不由莞尔:“这倒不会。”
楚显松了口气。
那就好!若真变成白痴了,在这个会吃人的皇宫内,这呆子可怎么活?
“长孙殿下,时辰已不早,你也该休息了。”南姑说。
楚显摇摇头。
“长孙殿下……”
“南姑,当呆子举刀自戕,我抓住他的刀时,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楚显忽然抬头,看着南姑说,“我在想,如果当时我不在,这呆子就死了。”
南姑默然。
这确实是事实,谁也没有料到。
“打晕他之后,我又想了好多。”楚显低下头,又看向宇文休,“我想起上次自己中毒,如果当时他不在,我也已死了。他是卫国天子,我是陈国皇长孙,我们都被很多人保护着,很多厉害的人。可尽管如此,在最危险的时刻,仍没人能保护我们。也许,我们注定如此,不知道哪一天就是生命尽头。毕竟,没谁能时刻与我们在一起。我们要活下去,有时还真需要一点运气。”
南姑心中一叹。
这听上去像孩子话,可这话中的无奈,别人谁能了解?
也许在这个世上,只有这两个孩子之间,最能了解对方的感受。
“长孙殿下,有你陪在这里,卫皇会很开心。”南姑轻轻说。
“嗯。”
南姑看他们一眼,悄然退出去。
楚显仍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人。
其实刚才他没有说,在抓住刀刃的那一刻,他忽然十分害怕。不是害怕自己受伤,而是害怕呆子会死。
直到那一刻他才发觉,这呆子的存在有多重要。
他是他唯一的朋友!
唯一一个能明白他的感受,又能陪他一起感受的朋友。
这是唯一的存在,没有人能够取代,连姑姑也不能。这样的朋友,他只有这一个,再不会有第二个。
“你可不能死,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楚显看着宇文休说。
寝殿很静。
烛火轻轻摇曳,像温柔无形的手,抚慰两个小小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