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安危一线

西瓜?!

楚显觉得自己要疯了。

宇文休已不再理他,连看也不看他,对外面叫道:“来人!我要一个西瓜!拿银刀来,我自己切!”

外面的人立刻去了。

楚显不由瞪大两眼,紧紧盯着宇文休。

绝对出了问题!

这个呆子不对劲。虽然他一直很呆,思维大多不着调,但从没像今天这样,好像魂不守舍,说话没头没脑。

到底怎么回事?

楚显忍不住靠近,上下仔细看他,可他除了愣神,也没什么异样。

“喂!”楚显忽然伸手,戳戳宇文休。

宇文休怔怔转过脸。

楚显指指自己,看着他问:“你还认识我么?”

“阿显。”

“我的身份?”

“陈国皇长孙。”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你有个坏亲戚,害死你祖父和父王,你和姑姑为了复国,才会来到卫国。”

楚显一蹙眉。

看来呆子都记得啊!听他说这些话,似乎很正常,可看他的神色,真不太正常。

楚显忍不住又靠近些,几乎脸对脸,直直望入那双眼。

呆子仍呆呆站着,眼神好空洞。

还是有问题!

“喂,你是不是不舒服?头痛么?头晕么?你没事儿吧?”楚显皱眉问。

呆子呆了一下。

“嗯……有事。”他居然点点头,呆呆地喃喃,“还有一件事。”

楚显一愕:“什么事?”

可呆子又不说话了。

这时,内侍在门外回禀:“陛下,西瓜已送到。”

“拿进来。”宇文休说。

丹漆托盘放在桌上,盘内一只西瓜已剖开,旁边还有一把小银刀。

宇文休走过去,盯着托盘出神。楚显也跟过去,却一直盯着他。

“陛下,可要奴婢……”内侍刚开口问。

宇文休已打断他:“你退下。”

“是。”

内侍躬身退出,御书房又静了,只剩下两个孩子。

宇文休还在看着托盘,一直没错眼神。楚显也还在看着他,也一直没错眼神。

周围出奇静。

喀!

宇文休拿起小银刀。

白嫩的小胖手中,银刀闪动银色的光,映出鲜红的瓜瓤。

楚显猛地瞪大眼。

噗!

鲜红色染红视线。

西瓜还在托盘上,丝毫未损,瓜瓤还是那么完整,一滴汁水也没落。

鲜红的不是西瓜汁,而是鲜血,楚显的血。

楚显的双手正紧握刀刃。

刀柄仍在宇文休手上,而刀尖直指的方向,竟是他自己的胸膛!

“你疯了么?!”楚显惊呼。

这个呆子疯了!居然举刀自戕?若不是他站得近,若不是他盯得紧,刚才这一刀下去,就已刺入呆子的心窝!

宇文休毫无反应。

小胖手仍握住刀柄,不但没放松,反而更用力。

他在用力往下刺。

虽然此刻心神呆呆,但他的力气竟似大了许多,刀刃猛一下沉,深深割入楚显的手。

楚显疼得倒吸一口气。

噗!

又有鲜血溢出。

从楚显合握的双手间,带血的刀尖突出,扎入宇文休前胸。顿时,两人的血混在一起,鲜红越发触目惊心。

“来人!快来人!”楚显大叫。

手上疼得钻心,可他不但没松开,反而握得更紧。因为他知道,只要稍微一松,刀刃就会直入呆子心口。

自己握的不是刀,而是这呆子的命!

他不会让呆子的命在自己手中失去!

门开了。

内侍刚走进来,就看见这一幕。

“陛下!”内侍几乎吓死。

“快来帮忙!”楚显叫道。

内侍连滚带爬上前,却手足无措,不敢贸然下手。

这可是天子啊!

刀柄拿在天子手上,刀尖扎在天子身上,哪怕一点点拿捏不好,都是会要命的!这……这该从哪开始?!

内侍的脸色比死人还白。

楚显大急:“你快动手啊!”

“动哪里……”内侍声音都已变调,忽然转头向门外喊,“来……”

“住口!”

楚显快急死了,厉声喝止:“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若有什么后果,你能担待得起?!”

内侍一哆嗦。

真是废物!楚显一瞪眼:“快抓住他的手!我要松手了!你若抓不住,他立刻就会死!你就是弑君者!”

内侍登时吓懵。

心思吓得已僵住,大手立刻探过去,一下拉住那双小胖手。

楚显果然松开手。

他松手后飞快转身,从桌上抄起紫檀笔架,回头就砸下去。

咚!

宇文休晕倒在地。

当啷!

紫檀笔架也掉在地。

楚显一下跌坐地上,终于松一口气。

内侍也松开手,看着两手的鲜血,似乎也快晕过去了。

御书房死寂。

“我……我这去传太医……”内侍哆哆嗦嗦,拔腿要走。

“不行!”

内侍一愣回身。

楚显仍坐在地上,神情却已很冷静。

“陛下受了伤!流了好多血!怎能不传太医?!”内侍急得快哭了。

“不能传太医。”

楚显看着他,镇定又坚决:“天子身中刀伤,能不让人怀疑?你说他自尽,谁会相信?这事不能张扬,若让太多人知道,徒增风言风语。”

内侍登时语塞。

这位小公子说得确实没错。

陛下身受刀伤,会被认定遇刺。说陛下自伤?莫说别人不信,他若不是亲见,他也不会相信。

可是不传太医,陛下这伤怎么办?

“那……那该如何是好?”内侍更慌了。

“你去我住的偏殿,在殿内叫一声,‘南姑,御书房有事。’这样就可以了。然后,马上去传佚王入宫,就说……”楚显想了一想,果断道,“就说关于今天早朝,陛下另有内情相告。”

“是!”

内侍急急忙忙要走。

“等一下!”

内侍又回过头。

“别那么慌张!你可以走得飞快,但别走得慌张,那会让人起疑。擦干净你手上的血,否则也会让人起疑。天子自伤事出诡异,一定有人搞鬼。也许,那人就在附近,正暗中侦伺一切。你可以内心惊慌,但别让人看出你的惊慌。”楚显看着他,一字一句说。

内侍不由一凛。

他忽然发觉,这小公子很不寻常。

最初他只知道,小公子是佚王带来,为了给陛下伴读。但就在半年前,他发现一些微妙之处。

那一晚,小公子莫名昏迷。

陛下像发了狂,先是夜半飞奔大哭,后又说要诛人九族,最终自己也受了伤。

而那一晚的事,已被完全掩盖。除了最亲近的侍从,没有任何人知道。可侍从知道的,也只是个表象。

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永远是个秘密。

不过内侍知道,那个秘密的起始,就源于这小公子的昏迷。

那时他已隐约明白,这小公子的身份不太寻常。可是直到今天,他才真正发觉,原来不寻常的不止身份。

这就是个不寻常的孩子!

分明和陛下同岁,一切却像个大人。这么小小年纪,居然临危不乱。表现的心思举止,宛如一位大臣,那么镇定果决。

不,不止像大臣。

内侍忽然觉得,这小公子才像个天子。

他不由心生敬畏。

“奴婢遵命!”内侍躬身退下,飞快地去了。

喀!

御书房的门开了又关上。

房内静得吓人。

地上两个孩子一坐一卧,全都静静无声,整个御书房内,只有一丝血腥气在飘。

楚显看着宇文休。

那个呆子双眼紧闭,好像睡着一样,脸上出奇平静。刚才一刀扎在身上,呆子不觉得疼么?

楚显不由又吸口气。

自己可是很疼的!

他低头看看自己,双手的伤口好深,血还在往外流,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已经积了一小滩。

也许再割深一些,手指就断掉了。

“我手指若断掉,你可是要赔的。”楚显自言自语,瞥向宇文休的手。

那双小手胖得简直不叫手!

完全像两只肉团子,又白又胖,几乎都伸不平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圆乎乎的,手背上还有一个个小窝。

就算是白馒头,也是刚出笼的。

唉!

楚显叹了口气:“你看看你自己,成天就知道吃!吃得像猪一样!你若不那么胖,力气不那么大,我就可以夺下你的刀,你就不会受伤,我也不会受伤,不就没事了么?!全怪你太饭桶!又呆又饭桶!”

他仍一肚子气。

“长孙殿下!”空气忽然波动,身边传来个声音。

楚显疾抬头:“南姑!”

“发生了什么事?”南姑惊问。

内侍竟找去偏殿,她便知事不寻常,可来到一见,她仍是大吃一惊。两个孩子都在血泊中,地上还有一把刀。

“呆子要自尽。”楚显说。

南姑正为二人治伤,听到这话一愕:“自尽?”

楚显点点头,说出刚才的一切。

南姑动作一顿。

“他完全不听你说话?”她问。

“也不是全不听,好像是……择事而听。”楚显想了想,又解释,“我和他说别的,问他我的身份之类,他都能听入,也都能回答。可一说到下旨,他就像被猪油糊了心,根本不听别人,只重复四个字,我要下旨!他拿刀自戕时,同样不理别人,好像一心求死。”

南姑不由微眯眼。

“他中邪了么?”楚显问。

“他不是中邪,是中了邪术。”南姑说。

“什么邪术?”

“摄心术。”

楚显愣了愣:“他以后都会这样?”

“不会。施术之人应该只下了两个指令,一是下旨,一是自伤。如今,这两个指令他都已做到,等再醒过来时,摄心术就解了。”

“施术之人太恶毒!”楚显忽然大骂,恨恨道,“呆子既已下旨,为什么还要害他!”

南姑一叹。

“如果卫皇无恙,等到回神之后,他一定后悔下旨,必然收回成命。施术之人这样做,也许为确保顺利调兵,也许为扰乱卫国安宁,但不管为了什么,卫皇身在其位,都首当其冲遭殃。”

楚显沉默了。

他看着昏迷的宇文休,忽然有点心疼。

这个呆子太可怜。

分明什么都不懂,偏身处漩涡中心,随时会粉身碎骨。

分明只知道玩,没有几个心眼,更加不会防人,偏生在人心惟危的皇宫,坐在危机四伏的龙位上。

上天这是厚待他,还是虐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