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卿离开宇文初的跨院,回到自己房中。
她叫来了平武。
“主上有何吩咐?”平武躬身问。
“大军明天就出逄城,挥师进攻贯城。我会随大军离开,逄城内的一切动静,你务必多留神。”她说。
“是!”
楚卿点点头,看着平武。
这个年轻人入暗部不久,是陆韶亲自挑选,足以信任自不必说,可惜经验尚浅。
如果留下的是陆韶,她会一百个放心,但留下的是平武,她真有点不放心。
于是,她叮咛道:“我离开之后,佚王仍在城内。你若遇什么情况,可去向他请示。他若有什么差遣,你要尽力配合。”
平武不禁一愣。
“主上让我……听命于佚王?”他忍不住确认。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暗部只认一个主上,不听命于任何别人。
暗部组织严密,隶属十分明确。主上不在之时,他们依各自隶属,仅听直属上司调遣。
听命于一个外人?从来没有过!
楚卿一叹,正色道:“平武,虽然逄城已经归降,表面看似平静,但未必没有暗流。我不放心离开,佚王才会留下。他是代我留守,所以这次破例。平武,你须听命于他,一似听命于我。”
平武一凛,低头道:“是!”
“下去吧。”
“属下告退。”平武躬身退出,关好房门。
门外夜深沉。
他一口气走出跨院,停在围墙下。
夜风扑面吹拂,那张年轻的脸上,神情有点古怪。万万没想到,竟有这么一日,他会听命于佚王。
他隶属于陆先生。
陆先生一向淡漠脱俗,让人看不出喜怒。但即使如此,他仍能发觉,陆先生对佚王极没好感。
可见这厌恶有多深。
如今,他要唯佚王马首是瞻。以后陆先生知道,会不会也讨厌他?
那他可太不幸!
平武挠挠头,无奈地走了。
月独照。
跨院内寂寂无声,厢房的灯已熄灭。此刻在另一个跨院,厢房的灯还亮着。
宇文初召来童虎。
“殿下要独自留下?”童虎很吃惊。
宇文初点点头。
“这万万不可!”童虎不同意。
“为什么?”
“佚王殿下,此地可是陈国!”童虎心中抓狂,只好力劝,“殿下乃卫国皇族,贵为天子叔祖,怎么能孤身一人,留在陈国降城?这太危险,绝对不行!”
宇文初不由失笑:“童大将军,你太多虑。”
多虑?
童虎简直欲哭无泪。
这是正常考虑!怎么能叫多虑?
他身为征伐大将军,将天子叔祖一人丢下,跑去攻城略地?
万一这位王爷有失,那他可是大罪!哪怕攻下再多城池,也补不上这弥天大罪!何况这次征伐本身,只是为人做嫁衣。
别人的嫁衣,与他何干?
他还知道轻重!
“殿下若执意留下,卫军也要留下,保护殿下安全。”他坚持道。
宇文初皱了下眉:“童大将军,你好像忘了件事。”
童虎一愕:“什么事?”
“你虽是三军统领,但仍须听命于我。”宇文初看着他,神色疏淡,“一个抗命不遵的将军,不是我需要的。我相信,卫国也不需要。”
童虎登时心惊。
糟糕!他好像表现过头了。
他急忙下跪,惶恐道:“臣不敢抗命!臣忠心不二,愿肝脑涂地,为国效命!适才一时失言,皆因担心殿下,乞望殿下恕罪。”
“大将军请起。”
“臣不敢。”
“行了,起来吧。”宇文初一笑,淡淡道,“对大将军的忠心,我深信不疑。也请大将军相信,我自有筹策。无须你担心的事,你就不必担心了。”
“臣谨遵教诲。”童虎低垂头,慢慢起身。
“还有一件事,大将军谨记。”
“殿下示下。”
“你率卫军去攻贯城,凡事不可自专。不论大小事宜,须遵端阳公主之命。我虽不在,但她在一如我在。童大将军,你可记下了?”宇文初说。
“臣谨记!”童虎立刻说。
宇文初点头:“去吧。”
“臣告退。”
童虎恭敬地退下,又关好房门。可房门一关,他脸上的恭敬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不忿。
让他听个少女摆布?
没门儿!
他好歹是个大将军!统帅卫国三军!
佚王是卫天子叔祖,权倾朝野,对于佚王殿下,他当然要俯首听命。可那个什么端阳公主,她算哪根葱?
落难的陈国公主而已!
她有什么资格和地位,对卫国大将军发号施令?
他若真听命于她,怕不被三军笑死!卫国的军威何存!大将军颜面何存!
之前一路入陈,但凡军机大事,佚王殿下都不找他商议,全与那个公主定计,这些也就罢了!
可如今殿下不在,竟让他听命于她?
听她个鬼!
童虎暗啐一口,愤愤离开。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佚王殿下这个命令,他可不会谨遵。谅那个什么公主,也不能将他如何!
夜更深。
夜风吹动层云,云遮住月,逄城一片漆黑。
翌日。
逄城又躁动了。
刚入城两天的东怀军和卫军,今天忽然又全部出城。
看来又要打仗!
守军们站在城头,眺望大军远去,莫名生出一丝庆幸。
不管怎么说,逄城的归降还算平和。没有血战城下,也没什么伤亡。除了主将包孝外,可说兵不血刃。
对百姓来说这是幸运。
对他们来说呢?大概也算幸运。毕竟,人人都向往安宁。
虽然他们是士兵,但他们也不喜欢战争,更不喜欢战死。能平静度过的劫,最好就平静度过。
至于忠心立场之类,作为一个无名小卒,那又与他们有多大关系?还是流血战死这种现实,与他们的关系更大。
他们是幸运的。
但不知贯城的人们,有没有这么幸运。
随着大军离去,城内一下空了很多。逄城官员跟随佚王,亲送大军出城,一直送到郊外长亭。
大军停下了,送行的也停下。
楚卿下马。
宇文初也下马。
“公主殿下,我在逄城静候奏凯。”他看着她,微笑说。
她点点头:“城内有劳殿下。”
他也点点头。
旁边,有人送上斟满的酒。
他默默取过酒,双手奉上,什么也没说。她默默接过来,一饮而尽,也什么没说。
长亭外的风很大。
风吹乱柳丝,吹低长草,吹起两个人的衣袂。衣袂翻飞之间,两个人安静对视,谁也不多言,也无须多言。
离二人不远处,童虎在望着,楚风在望着,他们也没说话。
长亭一带刹那间寂静,只有风在耳畔。
楚卿回身上马。
宇文初依旧伫立,目送她随大军远去,头也没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