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从未读懂

迦陵大怒。

“你站住!”她一晃身,拦住姜檀,“你原本告诉我,你是来对付那两个漏网之鱼,所以我才答应帮你。可我来了之后呢?你却让我去帮一个小贱人!要对付的漏网之鱼呢?还活得好好的!”

“暂时而已。”姜檀淡淡道。

“暂时到何时?!”

“只在这两日。”

“何必再等两日?!何不现在动手?!你的那个小贱人和她爷老子,不都承了你的情?不都想对付那两人?如今关门打狗,今夜正是时机!你为何不动手?!”迦陵愤愤问。

姜檀没回答,只冷眼瞧她。

“你瞧什么?!”

“我现在才知道,当年鬼方氏不敌郢军,原来除了兵力不如,还有个更大原因。”姜檀瞧着她,轻嗤道,“这么有勇无谋,不败才怪。”

“你说什么?!”迦陵一挑眉,就要发作。

“今夜不能动手!”姜檀沉下脸,冷冷说,“逄城才刚拿下,城内未及部署,现在动手没有必胜把握,反会打草惊蛇。楚风骗得信任不易,必须有十足把握,才好一举制胜。否则一旦妄动,失去这个先机,就再也无望成功!”

“瞻前顾后,就你谨慎!”迦陵仍很气愤。

“正因为我谨慎,才能兑现诺言,让鬼方氏一雪前耻,洗刷二十年的失败之辱。你倒很勇武,还不是躲在僻壤二十年,连荒山也不敢出?”

“你!”迦陵气结。

“我是个成功者,你是个失败者。鬼方氏一族的传统,不是向来最重成败?”姜檀悠悠一笑,悠悠说道,“所以按规矩,你要听我的。如果你敢不听,坏了这次的事,自去向族长交代,我可不会为你求情。”

他一边说一边微笑,似乎心情很好。

迦陵几乎气死。

“姜檀!算你狠!”她咬牙切齿,恨恨一跺脚,“你这次如果失败,我就要你好看!”

姜檀悠然含笑,也不理她。

迦陵怒气冲冲走了。

姜檀望着她消失,脸上的微笑也消失。

他独立原地,夜风中,身影孤寂萧瑟。月光落入他眼底,淡淡的清,清清的冷,像春冰难溶的幽潭,静得那么深沉。

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翌日。

逄城的安静仍持续。

经过一夜沉淀,人们的心情已平和。既然都失陷了,多想也无益,不如塌下心思,准备经营未来。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

一旦换了主子,如何争取新主子的信任,才是当务之急。

逄城的大小官员,都很明白这一点。

于是,他们早早就来谒见,带着各自理好的卷宗,向端阳公主问安,并详禀城内一切事宜,以显示自己勤政爱民,忠于新主,务求留下个最佳印象。

楚卿听得很仔细。

官员们回禀完毕,各个散去了。

楚卿却没有离开。

卷宗还在桌上,厚厚堆成几摞。她一卷一卷拿起来,仔细地翻阅。

朝阳斜入门槛,照上桌案一角,照上她手边的卷宗。过手的卷宗越来越多,日影也变得越来越短。

她浑然不觉,像看入了神。

“公主殿下?”

她一惊抬头。

不知什么时候,宇文初已进来,正站在桌前看她。

“有事?”她问。

他没有回答,却指指门外。

门外阳光亮得刺眼,原来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了晌午。

“公主不觉得饿?”他问。

她摇摇头。

他莞尔失笑,凑过来瞧:“什么这样好看?让人废寝忘食。”

楚卿没做声,又垂眸卷宗,神色有点异样。

宇文初看看她,再看看卷宗,忍不住问:“公主殿下,这些有问题?”

“没有。”她说。

“是么?”他看着她的神色,摇头,“可看公主的样子,不像没有问题。难道这些卷宗之中,别有什么隐秘?”

楚卿沉默了下。

“应该说,我希望有问题。”她抬起眼,淡淡苦笑,“不论国计,抑或民生,至少该看到一些问题。可是没有,一点也没有。”

这话有点莫名,宇文初却明白了。

他心中一叹。

“公主殿下,这些有无问题,如今有意义么?”他看着她问。

楚卿黯然。

有意义么?似乎没有。复国之战已打响,不论如何,她都要击败楚煜。

没意义么?又似乎有。楚煜弑君篡位,无疑是个逆贼,这样的他,不该是个昏君?逆贼当诛!昏君当伐!

她一直这样想。

可她居然想错了,楚煜竟为政清明!

从这些卷宗上,她看到一个勤政爱民的帝王。他减免税赋,废除酷刑,在位一年之内,仁政惠泽百姓。

这真是那个楚煜?

那个戕害至亲、残忍无情的人,怎会有这种仁爱,来对待万千黎民?

既然爱民如子,怎不爱惜亲人?!

“他这样爱惜生民,为何不爱惜亲人?”她不禁问。

她问的是宇文初。

宇文初长叹:“生于帝王之家,总是这么矛盾。普通人家的孩子,无论是哪一个,只要心怀大志,全家都为其鼓舞,望其成就大事。可是,帝王之家不然,即使孩子个个雄心,但被允许成就大业的,永远只有那一个人。至于其他孩子,雄心反成煎熬。在普通人家,亲人是壮志的支持。在帝王之家,亲人反成了障碍。为了一展宏图,只能除去障碍。在壮志与亲情之间,总要有个取舍。所以很多时候,一个好皇帝,未必是一个好亲人。这是帝王之家的命数,也是帝王之家的悲哀。”

楚卿看着他,再次沉默。

是这样么?

因为他有感触,所以懂得楚煜?

而她不懂楚煜,只因她从没这样想过,也从没为楚煜想过。

将心比心,她从不曾走近楚煜的心。

她过去以为,自己最懂阿曜。如今才发现,她是最不懂的那个。这无关帝王家的悲哀,只是她一个人的悲哀。

她并不像自诩的那样,那么关心阿曜。

她眼中的阿曜,只是她自以为的样子,并不是他真正的样子。她从不曾关心真正的他,甚至从不曾认真读懂他。

对她这样的对待,阿曜会难过么?

她不知道。

现在她只知道,自己很难过。

虽然骨肉相残,但对方是一个昏君,她会好过一点。可事实相反,让她更加难过。

也许,这正是上天对她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