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卿倏然睁开眼。
她赢了!
可她并没有转身,只是停住了。人仍站在帐外,手仍撩着帐门。
“佚王殿下,我没兴趣听你扯谎。”她的声音很平淡。
虽然她赢了,但不能放松。
因为,这才只是开始,宇文初仅仅叫住她,还未必就会说实话。她要继续逼他,才能赢到最后。
她还得沉住气。
身后无奈一叹:“公主放心,这次不是扯谎。”
“殿下惯会扯谎。”
“这次真的不敢。”身后又叹,像在苦笑,“公主殿下,你不能去见净污二老。我若不吐实,你还是会去。我又何必扯谎?”
是么?
看来她猜得没错,果然是二老下毒!可为什么?
她停了片刻,慢慢转过身。
他立在灯下,正看着她,脸上神色复杂。
宇文初心里很难受。
终于还是要说!尽管他万千不想,但已不得不说了。因为他知道,她说到做到。
她说去找二老,就一定会去。
净污二老年前入卫,已知他不会守约,何况,他们又遭遇南姑,心中必定更恨。若再见到楚卿,她绝无生机。
他不能让她去送死!
虽然,得知真相会让她纠结,但至少她还活着。
她这一次逼他,只给了两条路。
他还能怎么选?!
“公主殿下,此事说来话长。”他看着她,认真道,“请坐,我会实话实说。”
楚卿看了他一会儿,走回坐下。他也坐下,平静开口。
夜越来越深。
烛光明灭不定,火苗越来越小。
行帐内更昏暗,两个人的神色在昏暗之中,越发辨不清楚。
宇文初已经说完。
他说得很简要,但很明晰。明晰到让人完全以为,他当时迫于形势服毒,只是为自救,而非为救她。
说话本就是个技巧。
如何在说话中误导听者,就更是个技巧。
他的技巧还不错。
至少,可以误导别人。至于能否误导她,他也没把握。
楚卿没有说话。
从听完叙述,她一直在沉默,不知在想什么。
宇文初也不再说话。
他静静坐着,静静看她。可惜,烛火已太微弱,残光照在她脸上,根本看不分明。
她在想什么?
他正揣测,她说话了:“南姑也说无药可解?”
“有药。”
“是什么?”
“一种生长南疆的奇花。”
“你的这个纸包内,就是奇花做的药么?”她问。
“不是。”
“那是什么?”
“是一种缓和之药,在找到奇花之前,它可以拖缓毒发的速度。不过如今看来,效用甚微。”他从容扯谎。
“所以,如今你毒发更快?”她又问。
“嗯。”他点点头,轻叹道,“当初我算计陈主,如今我死在陈土,倒也真是报应。”
“确实。”她也点头。
对于他的生死,她似乎很漠然。果然,对她来说,他只是个仇人。
宇文初垂下眼。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应该开心的。可是,他半点不开心。
他只觉得难过。
不,不只是难过,还有苦涩,还有悲伤,还有不舍,还有落寞……还有很多很多,连他也说不清的感觉。
除了开心。
原来,他还是希望她知道的。
他关心她,希望她知道。他呵护她,希望她知道。他不舍她,希望她知道。
他付出的一切,他希望她知道。
原来,他还是自私的。
别说什么无私付出,他的付出,是希望她回应的。
即使他明白,她心中恨他,也应该恨他。可在他的心底,还有一点奢望。
果然只是奢望。
以前他没中毒,也许他还能等。现在他中毒了,已没有时间等。
那就这样吧。
他会默守这一切感觉,成全她的仇恨。也许,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烛火又跳了下,眼看就要熄灭。
楚卿站起身。
“夜深了,我也该回去。佚王殿下,你既已中毒,要好生休息,不可过度劳累。”她看着他,认真说。
“多谢公主关心。”他笑了,起身送她。
两人走动之间,带起一阵微风。顿时,行帐内猛一暗。
烛火熄灭。
周围忽然变黑,他正要提醒她小心,却觉身上一麻。他还没反应过来,人已坐入榻上。
然后,他听见楚卿的声音。
“佚王殿下,你永远都不会说实话。还好,我已习惯了。你要想唬弄我,还得更高明才行。”她似乎在笑。
他想答话。
可身上被制,他不能开口,只能听着。
“这药对你有害,不能再吃了。我虽没南姑的功力,但总比你强得多。所以放心,你不会死那么快。”
他不禁大惊。
她这样说,想做什么?!
他问不出声,她也不再说了。不过,他已知道答案。
当她最后一个字说完,一股暖流涌入他后心。仿佛春风吹拂,那么温和,那么舒服。五内那种烧灼感,渐渐缓解。
他却更焦急了。
她怎么能这样做!
这不是一般小毒,就连南姑为他引消,都不那么轻松,何况是她?!
她是比他强,可比南姑呢?差了不知多少!
即使不为引消,只为缓解,但以她的功力,要想在他身上见效,怕不得倾尽全力?
这怎么可以!
她还有大事要做,还有大仗要打,怎么能在他这里,空耗她的气力?
她识破了他的谎,知道他对她好,回应了他的好。
但她这样做……他宁可她不回应!
暖流源源不断,一波又一波,从后心流入,流向五脏六腑。他身上越来越轻松,心头越来越沉重。
夜漆黑。
行帐内很静,除了他的呼吸声,就是她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
他能感觉到,她内力渐弱。
暖流初如江河,洪大从容,现在却似小溪,潺潺涓涓。可即便如此,她仍不收手。
周围更静。
他们的呼吸声更清晰了。
一个是他的,起先紊乱,渐渐舒缓,现在已很平和。另一个是她的,起先平和,渐渐紊乱,现在已很急促。
他几乎不忍再听。
可这声音似针一样,刺入他的耳,刺入他的心。
他的心很痛。
终于,暖流成了涓滴。三滴、两滴、一滴……彻底枯竭!
后背上的手滑落。
随即,他听见一声响,扑通!
这一声之后,四下越发静。
因为,急促的呼吸声没了,变得很弱很弱,弱得几不可闻。好像整个行帐内,只有他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