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更加错愕了。
问佚王?
如今陈卫开战,边关都失守了,让他怎么冲过战火,去卫国问佚王?
莫非陛下的意思,先让他收复失地,将卫军赶出去,再挥军直逼卫都,拿下佚王逼问?
这根本不可能!
“陛下,佚王远在卫都,怕是问不到。”他说。
“东怀王错了,佚王不远。”楚煜摇头,冷冷道,“此时此刻,佚王就在陈国。”
楚风大惊。
“陛下是说……”他几乎不敢信。
“不错,佚王亲率卫军,前来攻打陈国。”楚煜看着他说。
“这……情报可确实?”
“准确无误。派过去的探子回报,在前方指挥卫军的人,明面是大将军童虎,其实暗中还有个人,从不在战场露面,那个人正是佚王。”
顿时,楚风的脸色很差。
佚王率军攻陈?!
既已如此不惜刀兵,来陈土之上杀戮。那还有什么阻碍,是不能除掉的?阿乔她……楚风的脸煞白。
如果说,刚才他还心存侥幸,希望阿乔平安。那么现在,侥幸也没了存在的基础。
楚煜还在看他,却不说话。
殿上又静了。
楚风默立很久,脸色仍没好转。
“臣会去问佚王,很快就去。请陛下放心,只要是陈国的敌人,臣一个也不会放过。”终于,他缓缓开口。
楚煜点点头。
“臣告退。”楚风再拜,走出大殿。
楚煜看着那个背影,一直看着,直到消失于殿外,消失于视野,他才露出微笑,满意的微笑。
楚风走在宫院中。
他的心思很乱,关己则乱,如今关乎他的,正是他最在乎的。但他也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最乱不得。
所以,他在尽力控制。从听说消息的那刻,他一直在控制。
外面有风。
清风穿过宫院,带着夏日气息,吹得脸上热热。
可他感觉不到,现在他只感到,浑身的血流在加快,快得让他很想杀人,很想杀那一个人。
他不由眯起眼。
这时,他看见两个人。一个侍卫,一个……陌生人。
“见过东怀王。”侍卫向他施礼。
他点点头,却看那个陌生人。这是皇宫禁苑,哪来的陌生人?不但大模大样,还跟个侍卫随行!
他下意识留上神。
陌生人悠然而立,也正在看他,而且正对他笑。
那是一个少年。
他从没见过那种少年,像从画中走出来,长得比阿乔还好看。不过,这倒不让他留心,让他留心的是,那个少年的眼神。
很微妙的眼神。
如果眼神代表语言,那么这个眼神,无疑语意深长。
楚风不禁狐疑。这个人是谁?
在打量之间,他并未停步。看这两眼的功夫,他已走过两人跟前。在经过之际,他听见一声轻笑。
笑声很轻微,几不可闻。
但他还是听见了,而且他知道,这是那个少年故意的。
他本已走过去,不由又回头,看了少年一眼。少年也在看他,笑得更美了,眼神也更微妙。
楚风心念一动。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有种感觉,也许那个少年,有话想和他说。可终究没有开口,也许是因为……旁边那个侍卫?
一念及此,他二次回顾。
少年还在看着他,还举起了手,向他挥袖作别。挥袖之间,遮住了侍卫。
这时他看见,少年的嘴动了。
后会有期!
虽然没有声音,但少年这样对他说。
楚风的神色不动,扭头走了。而这一次,他没有再回顾。
当夜。
天上风吹云动,不时遮住月光。陈皇宫一片漆黑,只有御书房内,烛光还很亮。
楚煜坐在书房中。他并没在看什么,而是在听。
侍卫正对他回报,今日姜檀的动向。
他听得很仔细,可当听到姜檀进入空殿,又逗留了很久,他的神色冷了。忽然间变得很冷,几乎冻结空气。
侍卫却出汗了,冷汗。
“平王在那里,还做了什么?”他冷冷问。
“没做别的什么,只是动了动东西。”侍卫小心说。
“动了什么东西?”
“梳子,几支簪钗,脂粉盒,还有……”话忽然停了,侍卫不敢说了。因为,陛下已站起来。
楚煜拂袖而起。
他的神色很不好,不但冰冷,而且愤怒。双眼微眯起,闪烁着的目光,几乎可以杀人。
侍卫吓坏了。
扑通!
侍卫腿一软,跪伏在地上:“臣该死,陛下恕罪,恕罪……”
没有任何声音回应。
侍卫不敢动,大气儿也不敢出。
一直跪伏了很久,也没听见降罪。冷汗顺着脸流下来,滴在地板上,汇了一小滩水。
可仍旧没动静。
侍卫终于忍不住,偷偷抬起眼。
没人!
对面已经空了。陛下不知何时走了,也不知走去何处。
宫院空寂。
楚煜独自走在夜风中。
他走得很快,越来越快。刚才侍卫的回报,让他怒不可遏。
姜檀找死!
空殿谁也不许进,这是他的严令。姜檀竟敢无视!竟又无视!
姜檀上一次的无视,他可以饶恕。但是这一次,他绝不饶恕!每个人都有底线,绝对不能触及。
如今,姜檀触了他的底线。
姜檀必须死!
空殿已在面前,楚煜推开门,走了进去。
殿内漆黑。
今夜月光暗昧,这里越发的黑,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即使摸索着,也不敢走快。
可楚煜走得很快,而且,他根本没摸索。
他仿佛能看见,径直就走到案边,一伸手,已拿过烛台。他并不能夜视,所以,他并没有看见。
他只是知道。
这里的每一样东西,每一处方位,他都清楚知道。就连地上有几块砖,是否有缝隙,他都一清二楚。
他熟悉这里,胜过任何地方。
嚓!
蜡烛点燃。
昏黄的光芒柔和,渐渐照亮周围,也照亮楚煜的脸。
他的神色也柔和下来,似乎被这烛光柔化,之前的那股乖戾,已经荡然无存。
此刻在他脸上,只有淡淡温暖,而在他的眼中,温暖就更深沉。
他看着案头的东西。
铜镜、木梳、簪钗、粉盒……案头的每一样东西,他都无比熟悉。
看见这些东西,就像看见过去,看见那段时光。
看见那段时光里,那一对姐弟。
他看着看着,忽然伸出手,一件件拿起,轻轻放在手心,用指尖擦拭。
擦过一件,又擦一件。
他擦得很小心,也很专心,仿佛这些东西有生命,怕弄疼了它们。
全部擦过一遍后,他终于露出笑。
干净了,很好。
这是皇姐的东西,不该有外人的痕迹。
他微微含笑,重新摆好每一件。
铜镜该在最前方,距案边五寸。木梳该在铜镜右,斜斜放着,距铜镜三寸。粉盒该在木梳左手,十寸外的地方。
还有那些簪钗……
这里每一件东西,都有该在的位置,不能变动,也不该变动。
它们只能在那里,也必须在那里。
因为,这是皇姐走之前,留下来的样子,是过往时光的见证,是他记忆的一部分。
这是他的记忆,不容半点篡改。
是的,他不容许。
他不许别人进来,因为,这里有他的回忆。而在他的回忆中,只有他与皇姐,没有任何外人。
如今,皇姐不在了,这里只有他。即使只有他,他也会守住这里。为了那段记忆,一直守住这里。
有时候他觉得,他成了两个人。
只有在外面的他,才是九五之尊,追逐权力,向往辉煌,为了憧憬的大业,不惜去做一切。
而在这里的他……
这里的他,只是阿曜。
仍是那个小阿曜。
他看着,想着,不知不觉坐下,像沉溺于回忆,一声不响,静静地出神。
风吹散云翳。
月光亮了,照入窗棂,照在他脸上。他浅浅地笑着,笑容迷离。